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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采莲南塘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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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节选自陶渊明《桃花源记》
他醒来的时候,先是感觉四周一片黑暗。
头……好痛……
他想睁开眼睛寻找光源,却被强光刺激到下意识皱紧了眉眼。
“你醒了?!”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清越的少年声音,夹着些许惊喜。
有人!
他精神一振,下意识想起身,刚动作到一半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撕痛感,一时间没有撑住,力气骤然被抽去,浑身散架了一般,再提不起一丝力气。
“诶诶诶!你别乱动啊!”对方似乎被他的动作吓到了,一双陌生的手及时按在了他的身上,稳住他晃动的身体。
“伤口裂开了!”少年清越的声音染上一丝焦急,“你先别动啊……我去找周叔……”
周叔?谁?
他感觉到对方的手在稳住他的身形之后马上抽离,随即传来一阵跑动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又有随后“吱呀”的一声,应该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一阵风携着丝丝缕缕的荷香涌入了房间,淡淡的花香转瞬而去。
少年似乎是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人回来。
大抵是久不见光,强忍着眼睛的酸涩,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纵横的房梁。
感觉到腹部的疼痛在灼烧,但他还是强忍着撕裂的痛楚,强撑着起身坐了起来,微微调整着姿势靠在身后布满污泥的墙面上。
这是,哪里?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的环境,余光时不时向半开半合的木门扫去。
四周也都是沾满了红泥的墙,破旧的木床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床尾正对着一个小木窗,阳光穿过窗口倾泻而下。
通过窗口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大片翠郁的荷塘,荷花尚且还未完全长开,只有几朵急于展示自己的荷花敞开胸膛炫耀自己粉嫩的花瓣,其余大多数都还害羞地含苞待放。
荷塘边是一片苍翠欲滴的竹林,山野的清风在竹林间跳舞,青叶舞打着节拍,一片潇声。木窗四四方方地围着木板,让眼前的荷塘与岸边的竹林相衬成一幅墙上的画。
刚刚睁眼努力适应明亮的他还不能直视阳光太久,很快他就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室内。
破旧的桌椅带着虫蛀的痕迹,灶台上锅碗瓢盆堆积在一起,旁边摆着好几个空空的大竹筐叠着放。
床头旁有一个木箱,应该是新的,还发着木材的光亮。
床和木箱之间还有一个小木盆,装着清澈的液体,可以一眼看见盆里还有几株不知名的草药。一条洗得发白的布料搭在木盆边。
房间的主人有很多东西,本来就不大的房子被塞得满满当当,但并不脏乱。相反,房子的主人很细心地将每一件物品都擦拭地很干净,每一样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摆在应该的位置。
墙上挂着一些打磨光滑的各色石头,作为装饰装点房子。室内的光线并没有外边那么耀眼,但并不昏暗,阳光穿过小木窗懒洋洋地躺在室内的地面上,木桌上的陶碗盛着清水,在阳光下闪着点点粼光。
一切都仿佛恰到好处。
门外传出微弱的声响,他的精神瞬间绷紧,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然后直勾勾地盯着木门的方向。
一道身影挡住了半开着的木门的缝隙,随即木门被推开。
“吱呀”的一声,木门全部敞开,一个少年一边踏着小碎步快步走进来,一边侧身向门外喊着,“周叔!你快点儿啊……”
少年走进房子,看到坐起靠在墙边的男子慌张地跑到他跟前。随着少年的靠近,他的身体逐渐紧绷蓄力,细微的动作牵引着身体上的伤口,痛楚逼人直吸冷气。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乱动嘛……待会儿伤口又裂开……”少年注意到他的不自然,没有用立刻用手碰他,只是皱着眉头在他旁边没好气地嘀咕着。
确定对方并没有攻击意图,在对方嘀嘀咕咕的声音里,他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口进来。原本已经有些放松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周叔!”是少年亲切的喊声。
来者是一个身高八尺的中年壮汉,皮肤黝黑,国字脸,手里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方形木盒,咧开嘴笑着,露出里面有些氧化的牙齿。
“你别紧张,周叔是我们这儿的郎中。”少年注意到他瞬间紧绷起来的神态,耐心地解释道。
“莲小子,你又上哪捡了个人回来?”黝黑的壮年人走进房间就马上锁定注意到了木床上的男子,一张口一个大嗓门问道。
“在东边那边山脚下水边捡的。”少年显然更紧张他的身体状况,草草地解释了一下,“周叔你快给他再看看吧,本来我都给止血包扎好了,现在又开始流血。”
被叫做“周叔”的壮年男子黝黑的脸露出一个憨厚的笑,“莲小子你工夫还不到家啊!”
“还不是因为他突然乱动!”少年不服气地说。
周叔哈哈大笑着走近,一手扫开木桌上垒在一起的陶碗,腾出一个恰恰合适的空间,一手把木盒放到被腾出的空白桌面。
他从木盒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罐,又抽了一块被洗干净晾干过布料,虽然上边还有一片洗不净的黄褐色污渍。
小罐里尚且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能闻到一个更为浓烈的中药味,马上盖过了床边木盆里的草药味道。
“莲小子,把他身上那些布掀开先,我来看看你怎么处理的。”
周叔一只手拿着那个黑色的小罐,手臂上搭着那块布,一边向床边走去,一边掩着笑意说着。
少年听了周叔的话,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男子,目光中带着些许犹豫。对方昏迷的时候少年还能毫不客气地掀开对方的衣服处理伤口,现在人醒了反倒是尴尬得不行。
好在他在吃了“不听医嘱”的亏之后学会了听医嘱,在听了周叔的话之后已经顺从地将身上早已破旧不堪的布料扯开。
周叔走到他跟前,以一种打量的目光扫了几眼,手里拿着的药迟迟不动。
“周叔你快点吧……人估计还疼着呢……”少年站在一旁却已经急得火烧眉毛。
“诶!你别急啊……”周叔大大咧咧地回应,这才认真看了起来。
“这处包扎紧了,前几回说你包扎松,现在你倒是想把人给勒死啊……”壮汉一边观察一边说。
少年在一旁也看着飞速地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快点儿。
“现在这烈药还上不得,去我那药箱里拿白蝉撵了。”
少年一听马上转身跑去那木桌上的木盒里翻出了点栀子干拿去撵开煎煮。
在少年煎药时,周叔松开了过于绷紧的布料,简单做了一下止血处理,就起身准备离开了。在临走时他拿走药箱,把最开始拿出来的药放在了桌上,嘱咐了少年一番。
“就是起身的时候拉伤了积压出血,没什么大事,白蝉外敷止痛,注意一下别感染。过了今天,明天就可以涂我放在桌上的那个药了,再休养个把月都差不多能下地干活了。”
“等他休养好了,就叫他上山去给我把诊金和药费结了。”
“知道了!”少年顶着满头大汗,一边煎药,一边回应道。
等到少年把药煎好放在桌上,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来,外头却并不是黑漆漆一片。
月光落在荷塘里,在莲叶之前闪着波光粼粼。
“我叫陈莲,莲子的莲。外乡人,你叫什么名字啊?”少年一边用清水把布沾湿轻轻给他擦拭伤口处的血迹,一边问道。
“沈瞻,单字文。瞻望的瞻。”
“zhan?zhan 望是什么意思?”少年显然不是那种饱读诗书的。
“瞻望的瞻,向前看的意思。”沈瞻好脾气地解释,用手指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
“不会。”
陈莲诚实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认识,一边说,一边把煎好晾凉的药敷在对方伤口上。
他并非完全不识字,但往日大多数时候也只是跟着周叔学些医书上草药的名字怎么写罢了。
沈瞻叹了一口气,刚想说“我教你”就被少年打断。
“等你身体恢复好了你教我怎么写吧?”
沈瞻顿了一会儿,只是“嗯”了一声答应了。
“你看着比我大,我叫你沈哥吧。”
“……嗯。”
沈瞻陈莲在东边山脚下水边捡回来的,自然而然住在了陈莲家。接下来几个星期,沈瞻几乎都在这间房子里度过。
沈瞻是喜欢这里的,虽然他不大能外出,但哪怕只是靠在床边看着窗外的一切——
早晨去山上狩猎路过的猎户,在河边洗衣服的老妇人,被爹娘派遣赶着牛到竹林后的那座小坡吃草的小孩……
这里的一切,都好像有能让他浮躁的心静下来魔力。
荷香在烈日后的下午已没有早晨那般浓厚,清淡甜美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这时候陈莲大多已经回到家了,给他烧了一盆热水,结合搭配好的草药,用不算柔软的布料轻轻地擦拭他的伤口。
陈莲会一边生怕弄疼他地一点一点地蹭,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今天村子里发生的趣事儿。沈瞻静静地坐在床边,温和地笑着听他滔滔不绝。
最后,在陈莲重新给他换上隔壁李婶连夜缝补的合身麻衣的时候,沈瞻注视着窗外的那片荷塘,夕阳的余晖给它镀上一层金边,如梦如画。
他不禁张口轻声问道:
“荷花快要结果了吧?”
陈莲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望去,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兴奋和骄傲:
“再过一两个月就能结果了,到时候你伤好了,我们就去采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