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卷 海棠花未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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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翌日，靳恙从沈景初的住所中出来，带着那封信马不停蹄地向学校赶去。
这是一封写给其他院校的信，光光靠北大、清华还不够。
可天有不测风云，靳恙赶到学校一股沉重的气氛充斥着他，突然，他的胳膊被人抓住。
“靳恙，你可算来了，出大事了。”一位面色严峻的男子说道。
“姚征，发生什么了。”靳恙被他拽着向大堂快步走去。这人平常都是乐呵呵的，突如其来的严肃，让靳恙感到不安。
“到时候就知道了，日军真不是个东西。”
一进大堂，靳恙就看到许多南开的学生，个个蓬头乱发，脸上布满灰土，像是刚艰难地从一场劫难中逃出来。
“发生什么了，你们怎么这副模样。”靳恙担忧地慰问。
其中一位女同学含着泪，声音颤抖道：“我们在整理必要书籍和实验品的时候，学校突然被轰炸，好多同学……”女生哽咽了一会儿，“好多同学不是被炸死就是被倒塌的房屋压到，我们是好不容易才护送东西逃出来的。”
一片死寂，只有无限的悲痛，在场的人都默不作声，听着南开学生沉重的讲述。
“南开被毁，他们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清华和北大了。”女同学呜咽着道。
大堂内开始一片嘈杂，直到几位老师进来，嚣喧声才渐渐平息。
“同学们，我已经和北大说明，不久日军就要占领这里，我们从现在开始将实验室内的器材、样品以及书籍都清点整理，三日后我们三所院校一起南迁，重建一所大学。”其中一位德高望众地男老师有序安排着一切。
“三日？”靳恙有些诧异，日军的速度已经这么快了吗？
“对，不让让这些资料落入他们手中，我们必须尽早撤离。”男老师又嘱咐道：“大家今天回去和家里人说一声，当然这是自愿跟随，不强求。”
师生们又商议了日后的对策及打算，就遣散学生们回去了。
靳恙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在街上，不知不觉就来到偏院，在门口踌躇半晌，才迈开步子进去。
来到院中，就见沈景初蹲在地上收捡着什么，靳恙快步走上前去，看到地上被撕碎的报纸、书本，不由心跳咯噔一下，这都是他送给沈景初的。
难道他……都知道了？
瞧见地上多了道影子，沈景初立即抬手，匆匆拭去脸颊上还未干涸的泪水。他缓缓起身，转过身，目光刹那间对上了那双眼眸——其中满溢着不加掩饰的担忧，如同春日里细密的雨丝。
呼之欲出的问候如鲠在喉，沈景初几次张嘴都欲言又止，只得无助地垂下眸子。
夹杂着海棠花香的清风拂过，吹起一阵心悸，恰巧有一朵开得正盛的海棠花落到了沈景初的头发上。
靳恙想抬手帮他摘下却不知以何立场，他微微抬手，又微微放下，在沈景初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眶。
“……对不起。”忽的，沈景初开口道了声歉。
靳恙悄声做了次深呼吸，哑声问：“为什么要道歉？”
沈景初抓着手中那堆被撕得不成样子的碎纸，强忍着的泪水终究不敌，断了珠似的顺着脸颊滑落。
靳恙是第一次见沈景初哭，他握紧了拳头，一滴清泪自眼角流下，落在地上泛起一道看不见的涟漪。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世人皆说戏子无情，可在靳恙看来，真正无情的，是这些人。
……他终究还是没有为他摘下那朵海棠花。
06.
靳恙将院内收拾干净后，守着有些疲惫的沈景初入睡。
他们之间有一层无法捅破的纸糊，是世俗的枷锁，亦是身份的桎梏。
靳恙出门将那被毁坏的书籍、报刊又都重新买了一份，放在桌上，又将未说出口的话尽数写在纸上，用茶杯将其压住。
他脚步轻缓，来到沈景初身畔，微微俯身，手抬起悬于半空，似被无形丝线牵扯，凝在那里。
最终，手停在距沈景初脸庞仅几厘米处，仿若微风拂过湖面，于虚无间勾勒着他的轮廓，那专注神情，恰似在温柔轻抚恋人的面庞，满是珍视与疼惜。
在待下去就舍不得走了，靳恙在心中催促自己，于是直起身向门外走去。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
靳恙在院中折下一朵海棠花，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入上衣口袋中，便向靳府走去。
然而，他决然不知，就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仿若时间定格，沈景初的眼眶中，一滴清泪悄然滑落。
靳府的下人见到少爷回来都纷纷避让，靳恙无视于睹径直向书房走去。
他才刚踏入房内，“砰”的一声脆响，一只茶杯骤然砸落在脚边，瞬间四分五裂，瓷片飞溅，似是一场破碎的梦。紧接着，靳老爷那饱含怒焰的怒斥声，如滚滚雷霆般炸响：“你竟还有颜面回来？”
“我是该说你越来越不知礼耻还是胆大妄为，你跟谁不好，但偏偏和他沈景初不清不楚，简直有违伦理！”
靳老爷气得面红耳赤，靳恙也没有反驳，他微微垂头，“爹。”
靳老爷一愣，把刚想骂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你喊我什么？”
自靳老爷续弦后，就从未听过靳恙唤他一声“爹”，刚才那一声有点不太真切。
“我和他之间从未做过出格之事，我敬他，爱他。”靳恙一想到偏院中沈景初独自一人悄悄落泪的样子，不由声音有些低哑。
“您觉得我给您丢脸，让街坊们看笑话了，对吗？”
靳恙缓缓抬眸，目光径直与靳老爷的视线碰撞。他启唇，声音轻若游丝，往日那股子嚣张与讽刺，早已如同过眼云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靳老爷心中的怒火一点点趋于平息，他烦燥地点了根香烟，道：“你也知道丢人，那你还……”
“我不觉得丢人，是您太在意脸面。”靳恙打断他的话，又接着说，“这次来不是和你吵的，我是来向您辞别的。”
靳老爷就着指尖的香烟，缓缓深吸几口，唇间便逸出一连串烟圈。那烟圈悠悠升腾，他的神情隐匿于这片朦胧烟雾之后，叫人看不清
“辞别？怎么，又想回国外了？”
“不，我要南下。”靳恙十分郑重地将想法说出，靳老爷听了有些变了脸色。
靳恙神色凝重，语气沉稳且诚挚：“此去前路，风险难测，归期更是缥缈难定。到时北平局势想必愈发森严，往后书信往来恐多有不便。还望父亲保重身体，万事珍重。”
言罢，他恭敬地顺势作揖。短暂的犹豫后，似是下了极大决心，又轻声补充一句：“还请父亲，莫要为难他。”
靳老爷不语，但靳恙知道他这是应允了，便转身离开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