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虚假的黎明与工位上的幽灵 ...
-
士宇是被一阵尖锐的头痛唤醒的。
那痛感像是有人用钝器狠狠敲击过他的太阳穴，然后又往脑髓里灌满了铅。他呻吟一声，极其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到令人窒息的米黄色办公隔断板。上面还贴着他之前为了提醒自己而写的便利贴：“需求评审前记得备份！！！”字迹因反复粘贴而有些模糊。
键盘的敲击声、鼠标的点击声、远处复印机的嗡鸣，还有同事低低的交谈声——这些平日里让他烦躁的噪音，此刻却如同天籁。
他猛地坐直身体，剧烈的动作让他一阵眩晕。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桌面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电脑屏幕亮着，正停留在某个改了十八版的PPT界面。旁边的咖啡杯里，黑咖啡还冒着微弱的热气，散发出苦涩的香气。
一切……都正常得可怕。
那辆地狱列车呢？那个无面的检票员？腐臭的屠宰场？还有那把门板大的屠刀……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噩梦？一场因为长期加班压力过大而产生的、细节拉满的集体幻觉？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虚脱般的解脱感瞬间淹没了他。他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冒出来，浸湿了衬衫的后背。他下意识地低头查看自己的双手、身体——没有伤口，没有凝固的血块，没有那令人作呕的粘稠感。西装衬衫虽然皱巴巴的，但是干净的。
“哟，士宇，醒啦？昨晚又熬到几点啊？”隔壁工位的老王探过头，脸上挂着惯常的、略带油腻的笑容，“刚才老板来找你，看你睡着，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你自求多福吧。”
熟悉的对话，熟悉的氛围。
士宇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发干，一时说不出话。他只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是了，这才是现实。那场无比真实的恐怖经历，一定是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他试图这样说服自己，将那惊心动魄的记忆强行压下。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冰冷的液体带着过度萃取后的苦涩滑入喉咙，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晃了晃鼠标，准备继续和那该死的PPT搏斗。
就在这时，他的左手手背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针刺般的灼痛！
他猛地缩回手，心脏骤停般一缩。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背——皮肤光滑，没有任何痕迹。那个诡异笑着的、搏动着的烙印，消失了。
可是，那阵痛感真实无比，绝非幻觉。
不安开始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也许是神经痛？或者趴着睡觉压到了？他试图用理性的解释安抚自己。
但某种本能驱使他，快速而隐秘地打开了浏览器。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在搜索框里输入“地铁 消失恐怖”等关键词。
页面瞬间刷新，出来的结果全是无关的社会新闻、电影资讯、网络小说。没有任何关于集体失踪、诡异事件的报道。
他不甘心，又尝试了“无面人”、“规则怪谈”、“生存点”……
一无所获。
网络世界干净得就像被彻底清洗过的磁盘，找不到一丝一毫那个“噩梦”存在的痕迹。这种过分的“干净”，反而透着一股诡异。
他关掉浏览器，目光下意识地扫视办公室。
Lisa姐正扭着腰，从老板办公室出来，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大概是又拿到了什么好处。她经过士宇工位时，眼睛一瞥，那不可一世的样子丝毫未变。
“士宇呀，醒得正好，帮我泡杯咖啡，老规矩，不加糖不加奶，温度要正好八十五度哦~”她纤纤玉指敲了敲隔断板，语气理所当然。
不等士宇回应，对面工位那个刚毕业、古灵精怪的小宁就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学舌：“士宇哥哥呀~也帮我泡一杯嘛，我要多糖多奶，最好再拉个花，人家今天好累哦~”
若是平时，士宇只会觉得烦躁。但现在，看着这无比“正常”的一幕，他竟感到一种莫名的……荒诞感。
他站起身，脸上习惯性地堆起社畜专用假笑：“好的Lisa姐。小宁你自己手机下单吧，我这PPT老板急着要。”
他朝茶水间走去，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放得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直到走过好几个工位，他才猛地意识到——这是【规则一：保持安静】留下的肌肉记忆。
他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在茶水间，他遇到了正推着清洁车的王阿姨。
“哎呦，小士啊，脸色这么差，昨晚又没睡好？”王阿姨立刻开启了关怀模式，“你们这些年轻人哦，就是不懂得爱惜身体！你看我跟你讲，用红枣加枸杞泡水喝，最养生了！比那洋人的咖啡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谢谢王阿姨，我下次试试。”士宇勉强笑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他的目光扫过咖啡机，精准地为Lisa调好了八十五度的美式。
端着咖啡往回走，在门口遇到了正捧着保温杯看手机新闻的保安老张。
“小士！来得正好！”老张一把拉住他，神色凝重，“你看这个新闻没有？！XX国和YY地区又签停火协议了！这不是瞎搞嘛！”
士宇瞥了一眼，是一条普通的国际新闻。
老张痛心疾首：“要我说，谈什么判？拖拖拉拉像什么样子！直接拉出去练练！谁赢谁说了算！这背后肯定是（压低声音）那个超级大国在搅浑水！我看他们就是见不得咱们好！”
士宇下意识地想点头，却突然僵住。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击中了他。老张的话……和他“梦里”那些关于国际局势的疯言疯语，感觉如此相似，却又完美地嵌入了这个“正常”的早晨。
“……张师傅，国际大事咱也管不了啊。”他干巴巴地回应，心跳开始加速。
“怎么管不了？居安思危！”老张眼睛一瞪，随即又神秘地左右看看，“我跟你讲，就前天晚上，监控拍到地下车库有个门莫名其妙开了一条缝，我查了记录，根本没员工下去！你说奇怪不奇怪？我怀疑啊……”他用手指了指天花板，“……有‘那种’活动！想窃取咱们的商业机密！”
又是这样！将一件小事无限放大，牵扯到国际阴谋！士宇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他勉强敷衍了几句，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工位。
他将咖啡放在Lisa桌上，对方连句谢谢都没有，仿佛天经地义。
他坐回自己的椅子，巨大的困惑和不安几乎要将他吞噬。幻痛、网络信息被抹除、身体残留的记忆、老张那既熟悉又诡异的“疯话”……这一切真的是PTSD可以解释的吗？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
这不是梦。
或者说，此刻的“真实感”无比强烈。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也许真是压力太大了。他需要工作，需要投入这“正常”的生活，才能忘记那些不愉快的“幻觉”。
他晃了晃鼠标，屏幕亮起。他准备继续修改PPT，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和日期。
2023年10月27日，星期四，上午9:17。
时间……好像有点不对。
他隐约记得，在“噩梦”开始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电脑，上面的日期似乎是……10月26日？
难道他在那个“噩梦”里只过了一晚？可那漫长的煎熬，经历的一切，感觉远远不止几个小时！
也许是记错了？加班太晚，脑子糊涂了？
他试图回忆更早的细节，却发现“噩梦”之前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反而是“噩梦”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恐惧。
就在他盯着日期出神时，老板吴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吓了他一跳。
“士宇啊！”
士宇猛地回头，看到吴总端着茶杯，站在他身后，脸上挂着那种熟悉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我看你状态不太好啊？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吴总语气显得很关切，但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年轻人，要懂得调节。公司是很看重你的，这个项目成了，年底考核我肯定给你记头功！到时候奖金、晋升，都不是问题！”
又是画饼。士宇心里冷笑，脸上却条件反射般地堆起恭敬的笑容：“谢谢吴总关心，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项目我会抓紧的。”
“嗯，好好干！”吴总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不轻，“我就欣赏你这种踏实肯干的劲头！眼光要放长远，格局要打开！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
看着吴总转身离去的背影，听着这无比“正常”的PUA，士宇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荒谬感。
如果那场噩梦是真的，眼前这一切又算什么？
如果那是假的，这手背的幻痛、身体的记忆、老张的话、还有这日期带来的微妙违和感……又该如何解释？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看着那一行小小的日期数字。
2023年10月27日，星期四，上午9:18。
一切都很“正常”。
老板在画饼，同事在摸鱼，Lisa在使唤人，小宁在耍宝，王阿姨在唠叨，老张在忧国忧民。
太正常了。
正常得……让人毛骨悚然。
手背上，那阵诡异的幻痛，又一次隐约传来，像是在发出无声的警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