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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规则下的无声尖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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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票员那粘稠的阴影缓缓挪开,继续着它沉默而高效的收割。车厢里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一种更深沉的、灵魂被抽离后的冰冷死寂。手背上笑脸烙印灼烧般的痛感不断提醒着士宇刚才那荒诞而恐怖的交涉,但他此刻没有时间细想。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的大脑在极致恐惧的刺激下疯狂运转,像一台过载的机器,反复咀嚼着那三条刻入脑髓的规则:
【规则一:保持安静,它们对声音敏感】
【规则二:不要直视“检票员”的眼睛】
【规则三:信任你的车票】
规则就是法律,规则就是护身符,规则就是这地狱里唯一可能存在的生路——哪怕它本身也充满了恶意。
“咔哒。”
又一声轻响,如同死神的叹息,来自车厢中部。士宇心脏骤停般一缩,视线不受控制地瞟过去。
是一个穿着时尚、化着精致妆容的年轻白领。她或许在几个小时前还在抱怨加班,期待着周末的约会。此刻,她跌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眼球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她的高跟鞋掉了一只,丝袜被刮破,露出渗血的膝盖。
她违反了规则一?她发出声音了?士宇没听见。也许只是一声无法抑制的抽气,也许是一句压抑到极点的呜咽。
但足够了。
检票员平滑的脸“俯视”着她。没有怜悯,没有犹豫。巨大的剪票钳落下。
没有惨叫。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湿漉漉的撕裂声,以及随后身体迅速软化、融解、被地板吞噬时发出的细微滋滋声。几秒钟,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只剩下地板上那一滩迅速变暗、扩大的污迹,和空气中又浓郁几分的铁锈味。
“呃……”旁边一个穿着格子衫、程序员模样的男人喉咙里发出被扼住般的哽咽,他看到了全过程,胃部剧烈痉挛,差点呕吐出来,但又拼命用手捂住,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剧烈地颤抖,眼泪无声地狂流。
无声的尖叫。士宇在自己的脑海里听到了无数这样的尖叫,包括他自己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口鼻,窒息感真实得可怕。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鲜明的血腥味,用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惊骇。
信任车票?他颤抖着抬起手,看着那张泛黄的、印着诡异笑脸的纸片。这东西能信任?它到底是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幸存者。
那位大妈紧紧抱着还在无声流泪的校服女孩,把自己缩得尽可能小,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的祈求,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念诵菩萨名号,又像是在呼唤某个亲人的名字。
壮汉大爷依旧紧握着那把消防斧,指关节捏得发白。但他之前的蛮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野兽落入陷阱般的无力感。他的肌肉紧绷,却不敢有任何攻击的意图,只是用身体尽可能挡住身后的大妈和女孩。
那个精算男缩在一个角落,公文包挡在身前,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飞快地转动,不断扫视着检票员、地上的污迹、其他乘客,还有士宇手背上那个显眼的烙印。他在计算,在评估,试图从这绝望的局面里找出一点点对自己有利的概率。当他的目光与士宇短暂接触时,士宇看到了一种冰冷的、几乎非人的审视。
突然,精算男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士宇斜前方的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穿着普通的夹克,看起来像个工人,他脸色惨白,汗如雨下,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车票,但……他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前后摇晃,喉咙里发出一种极低频率的、因极度紧张而产生的肌肉震颤声。
嗡嗡……嗡嗡……
这声音太微弱了,在死寂的车厢里却像蚊蝇振翅一样清晰!
精算男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鬼还白,他猛地朝那个男人投去一个极度惊恐和警告的眼神,甚至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晚了。
那高大的、滴着粘液的阴影,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走向下一个目标的脚步。
它平滑的“脸”缓缓转向了那个因恐惧而无法自控颤抖的男人。
男人也意识到了,他猛地僵住,瞳孔放大到极致,绝望地看着检票员转向他。他想停止颤抖,但身体已经彻底背叛了他的意志,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不要!士宇在内心狂喊。停下!快停下!
检票员抬起了手臂。
男人崩溃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规则的恐惧,他猛地抬起头,涕泪横流,张开嘴似乎想要求饶——
就在他嘴巴张开的瞬间,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咔哒。”
剪票钳精准地合拢。
不是剪向车票。是剪向了他大张的嘴巴。
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两下,眼神里的惊恐凝固,然后迅速黯淡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光。他也软了下去,融化,消失。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头皮发麻。
规则一:保持安静。连肌肉颤抖的声音,甚至试图开口的意图,都不被允许!
士宇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寒。这规则比想象中更严酷,更诡异,更不容置疑!它不是在惩罚结果,而是在惩罚“可能性”!
精算男迅速低下头,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阴影里,仿佛刚才那个试图警告的眼神从未发生过。他的冷静和算计在此刻显得格外可怕。
车厢里剩下的活人更少了。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味道。检票员依旧在不急不缓地移动,那“咔哒”声成了唯一的、催命的音符。
士宇靠着冰冷的车厢壁,感觉自己的理智也在一点点被这无声的尖叫和血腥的规则侵蚀。他看着手背灼热的烙印,又看看那张救了他一命、却又仿佛带着不祥的车票。
信任它?怎么信任?
下一个会是谁?是大妈和女孩?是那个握紧斧头却无能为力的大爷?是那个冰冷的精算男?还是……自己?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进口袋,摸到那张印着“谢谢惠顾”的彩票纸。一天一次的机会用掉了,换来一个暂时的安全和一个诡异的烙印。
下一次抽奖,还要等多久?在这期间,他还能依靠什么?
规则。只有规则。
他必须像解读圣经一样,榨干每一个字眼里的生存信息。
他蜷缩起来,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恐惧死死锁在喉咙深处,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那是唯一被允许的、绝望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