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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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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1.
2025.8.22
裴郁&乌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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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乌黎,家住少思苑,我的丈夫叫裴郁。
我刚满三十,他比我大两岁,就职于北京的大律所。
今年过年他没有跟我回青岛,他似乎从去年开始就很忙了。
而我瞒着他,从青岛的公司离职,提前收到北京的offer,和为期两年的合同。
新公司的HR是位刚入职的小姑娘,和我联系的时候,很是惋惜,一个劲安慰我。
我只是笑,“两年够了。”
那天天很蓝,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地板上,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却一片寂静。
临行前,很少和我说话奶奶问我,她的眼睛从浑浊变得清晰,“诊断书是谁的?”
我对她的问话很冷淡,家里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
有同情、有怜惜..
似乎早有预料。
“我的。”
话落,站在门口的母亲,抄起个烟灰缸朝我砸来,玻璃碎了一地,母亲满脸通红,指着我发抖,“你别仗着有裴郁护着你,你就可以胡说八道?”
叔叔拉住她,声音低沉,“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我低头看着散落的玻璃碴,反射出刺眼的阳光,心里没有波澜。
行李箱早已收拾好,我只是转头,轻轻地把门带上,仿佛带走了三十年的牵绊与沉默。
门内传来激烈的争吵,我的母亲正以发疯般的嘶吼声哭喊着叔叔的名字,说我根本没病,说我在骗他们,怪来怪去,终于怪到正途。
当年,母亲纵容他们一家子欺负我,说我是野种,那个年头,没人带你去做什么DNA。
如今,我换上和奶奶一样的阿兹海默症,嗜赌成性的女人终于觉得对不起她的女儿。
可是,哭来哭去有什么用呢?
她当时裤子一提离开的第一个男人,是我亲爸。
而这个男人,不相信我是他的种,让我叫了他十六年叔叔。
我十四岁,跟着她从重庆来到青岛,从破旧出租屋到了屯门县城。
和裴郁的初遇,始于一个契机,校运会我因为没有白鞋,被老师赶出班里。
在回家和罚站的选项里,选了个折中的,逃学。
校外的独巷,我提着书包从围墙翻下来,一直以来供逃学生落地的垫脚石不知被谁踢走,操场传来老师的说话声,我在极度恐慌里砸到过路人。
“对..对..对不起。”我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怕他和其他同学一样去找我妈。
也怕被揍。
“小结巴,你砸了我,得当我两年的小跟班。”
裴郁被下放到青岛的第二年,身后跟上了个尾巴。
裴郁,天子骄子,眼高于顶。
从蹦极玩到飙车,那时候我连什么是赛车都不知道。
而他这个大少爷只因为附中宿舍破,直接买了一套房子,就挨着学校地段。
一周五天,他只去周一。
因为周一股市狂飙,他一高兴就给学校面子,去一趟。
说起我成了他的小跟班的话题,明里是小跟班,暗里倒不如是解闷的,有什么都会给我捎一份。
我不明白他这个有钱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后来问起来,他说我太瘦砸到身上没重量,同情心肆虐。
当时我正和他探讨遇到上司的骚扰该怎么做,他的手教来教去,落到我的腰上。
“这样亲,才能留住我,我教过你的。”
“你耍赖。”我拍开他的手。
……
什么教我明事理,树信心。
实则就是占便宜。
只不过我的第二份工作是他给的,第一份因为老板的骚扰,他给人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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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现在。
我第一次去他公寓时,还没惊叹这里有多漂亮,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懵逼。
裴郁跟在我身后进来,手里提的小蛋糕还没派上用场。
唰地下就把我拉到身后,一个抬手把面前的女人打到地上。
据他所说,那是他第一次打女人。
打的居然还是未来丈母娘。
为此,他后来没少下功夫。
陈女士画着妖艳的妆容,口红被沙发上的男人吃掉一半。
男人穿着异常合适的衣服,中山装的金线看起来就价值不菲,衣摆垂在细腰处,里面是件白色衬衣,细长的手指悠悠然的搭在沙发上。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衣服能合适到这个样子,就好像量身定做。
男人长了张冷漠脸,不苟言笑的样子和身前的裴郁几乎七分像。
“你来干什么,裴区长。”
裴郁的衣服刚刚被陈女士碰到,他现在正脱下来,扔到地上,一边用冰冷的语气问话,一边弯腰察看我的脸。
“老子都不叫了?”男人也不恼,“来接你放学。”
我看我妈的样子,估计也是顺路来接我,结果呢,两个接孩子放学的家长。
搞在一块。
陈女士听得出两人的关系,被打了连屁都不敢放,懦懦站在角落。
这一幕对我来说太过于震撼。
甚至于,我和我妈现在还在屯门住着。
吃住用都是另外那个叔叔的。
离开前,我听到男人在和裴郁说话,语气算不上好。
“学我不算什么本事,把学上好才算本事。”
他看向我,毫不避讳地盯着我的脸,似乎是子熟于父,没等他开口。
裴郁先一步捂着我的耳朵,可我还是听到那句话。
“别走你妈的老路。”
后来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被陈女士拽回家,打断了条皮带这件事才算完。
这晚下了暴雨,我浑身滚烫地望着仅有的一束光。
在这个狗都能宿一个屋子的地方,我被母亲扔在柴房。
光落到我的脸上,我伸手去看那点子光斑,月光倾斜,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影从窗户翻进来。
他说他原本打算把门一脚踹烂,但怕误伤我,也就没这么做。
“知足吧,小结巴,我节衣缩食了大半月才钻进来的。”他看我没有笑,自告奋勇又说了好几个笑话。
笑话很冷,我一点都不想笑。
明明七个小时前,我才在他面前听了恶毒的话,没办法,我妈长得太好看了,随便勾脚都能吃到饭。
破雨天像天空破洞似的,一个劲往地上落雨。
我这单薄的身板,要不了多久就得感冒,不过肩膀传来的他的味道,我披着他的衣服,没办法娇气说冷。
到了医院,裴郁忙前忙后,从一楼背着我跑三楼。
然后再往上面下来,继续跑。
护士觉得好笑,提醒他可以把我放下,少年眉骨俊朗,眼尾随着这句话上扬。
“还真忘了这茬。”他轻笑一声,自嘲道。
他的眼睛是双凤眼,高领毛衣修饰出异于常人的气质,今夜的他套了件薄牛仔服,只不过刚到就扔给我了。
现下,没了我这个火炉,才觉得冷。
周遭很快沉寂下来,他翘着脚,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那张脸挑不出一点瑕疵。
只不过,大少爷,一千五的医药费眼也不眨就付了。
“小妹妹,你朋友对你真好。”护士笑着说了声,见我发懵的看着她。
她意有所指地落到裴郁的脚上,然后是衣服上。
那时候,我才惊觉我和他的差距。
不止是差距,还有自卑感。
可笑的自卑就这么抵消我对他的感激。
不是哥也不是对象,因为这几样都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我身上的衣服还是邻居穿剩下的。
他从缴费处过来,刚推门接了个电话挂断,修长的腿部轮廓并没有随着我们的目光而停下,提着袋精致的商品盒落到床头。
“可以吃饭了?”他在问话。
护士被他沉稳的气场激得一愣,几秒后点了下头。
“你的脸?”我小声地问他。
一个大帅哥顶着额下青紫的滑稽样说了句,“摔了。”
但他的手却稳得很,喂我吃了从未吃过的烤鸭饭,又守了我半宿。
我原本只想安安静静住完这几天的院,然后想办法把钱还给他。
可他给的太多,我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把所拥有的奉还,我也不想用我妈的方式亵渎他。
/
夜里起夜,我从厕所回来,看到他在走廊抽烟,青烟攀唇而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薄唇张合,和周遭的人不像一个世界。
有人提醒他对面是吸烟区。
他不太耐烦,灭了烟头扔进身边的垃圾桶。
这样的情况下,他看到了我。
右侧的落地窗照出我俩的对视,我苦笑着朝他笑。
他的唇角微动。
“睡不着。”他解释。
我沉默几秒,“你别来找我了。”
裴郁的眉眼突然沉寂下来,似乎喜怒哀乐都从面上消逝,在附中行事离经叛道的风云人物,如今气得踹了下墙壁,又被反力吞噬,忍着脚趾的疼痛,屈指向我点了点。
“小结巴,过河拆桥是吧!”
我刻意忽略他眼底的猩红,这种表情我看得最多,那些男人在我妈手里也是这种样子。
可我似乎什么都没给裴郁。
我轻声开口,“乌黎。”
裴郁闷哼一声,随后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带着些不屑,以为我和其他女生一样,要给他介绍对象。
可我连对象都没办法给他,我没有朋友。
“乌黎,我的名字。”
“因为一个乌龙才有的我,所以我姓乌。”
“不跟母姓,也不随父姓。”
“我从遥远的南方来到这里,企图在贫瘠有限的世界里留下我的痕迹,我的母亲是一个风流女子,玩得多了,医院不同意她再打掉孩子,所以不得已生下的我。”
“你的父亲说得对,我不会走我妈的老路,也学不会知恩图报。”
说完这些话,我经过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动手来拉我。
我知道这个大少爷听不得这种话,没办法挽留。
第二天我出了院,回了三中继续上学。
一连十个小时,他都没有出现,三中就在附中隔壁,搁以前他准来。
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我正帮同桌做作业,因为一份作业两块钱,让我能加快速度把钱还给裴郁。
“灭绝师太来了。”我听到有人说了一句话,随后走廊安静下来。
跑闹的脚步声,放学的喧哗声...
我转头想拉上窗户,却对上他的视线。
一墙之隔,他抵靠在扶杆边,唇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眉眼锋利,手腕搭在长杆上边,长腿屈着,少年范十足。
校主任恭敬地站在他身边,一改以往的严肃,像盯摇钱树般盯着他。
“裴郁,香港借读生,联考走的我们学校,并先后取得省级数学和物理竞赛的第一名。”
他饶有兴致地欣赏我的表情,下巴微抬,连笑意都明显至极。
微微张口的口型都是,“夸我。”
而我猛地拉上窗帘,顺带着关上后门。
“啧,狗脾气。”他用舌尖抵了抵软肉。
等身边领导附和了一句,裴郁收起笑,面无表情的大步离开。
他没走多远,等走廊的同学散去,踹开后门一把抽走我手里的作业。
同桌也被他一把薅开。
“裴郁。”我的声音很小,怕别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最主要的是,我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
连拖带拽的人似乎听不到我的话,下楼梯的时候他把我抱着直冲。
我害怕得抓着他的脖颈,直到上边红得不成样子。
“裴郁!”我大吼。
他终于停下。
他笑,“舍得叫我名字了?”
我不说话。
他把我好好放下,脚抬放在花坛,轻而易举把我圈在角落里。
他低沉出声,“说话。”
我还是没有开口。
他又恶劣开口,“怕和我扯上关系?”
...
“我回去想了五个小时,终于想明白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怕我上你?还是怕我上了不给钱?我觉得应该不...”他肆意妄为的话让我心尖直颤,我给了他一巴掌。
他丝毫不在意嘴里的血腥味,连吐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咽下去。
“我觉得应该不是。”
我抬头看他。
他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不过,这次离我近了几分。
我又给了他一巴掌,想走被他揪回来按在原地。
对于这巴掌,他无所谓的笑了笑,眼里带着我看不懂的晦暗,身子下压,带着侵略的气息朝我靠拢,直到唇瓣抵住我的喉咙,我不敢乱动,他也没有继续。
“乖孩子。”
我的身子颤了几分。
“听我说完。”
“剩下的五个小时,我飞北京和我爸打了一架,打着打着就转到三中来了,上次和他动手,还是他骂你的时候,嘴挺臭的,熏到我了。”
裴郁这个人,是天子娇子,也是离经叛道的疯子。
他故意说这些话,让我发泄。
他把自己置于弱者,让我怜悯。
我也终于知道那天回去之后,我被我妈拿着木棍抽,而他在打他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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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我轻声。
“是我。”他承认。
他有些勉为其难,“不是没有爸吗?实在不行,我当你爸。”
刚还萦绕在鼻尖的酸涩被他抵消,我掐了下他的后腰,惹得他笑意尽现。
“小高一生,叫声学长听听。”他高挑瘦削的身姿站直冲我说了声。
我说他轻浮,他实在没招。
黑影突然压下来,用嘴含住我下滑的外套,唇滑过肩部,我的腿一下软了,靠着他的手劲才站稳。
他勾住我的手,捏了捏,无奈又宠溺。
“这才是轻浮。”
随后的一年,他高三,我高一。
裴郁的饭卡总有花不完的钱。
我的桌上总有不同的解题本。
“你认识裴郁啊?”
“不认识。”
裴郁总能赶在自习下课的五分钟出现在楼梯间。
我被孤立的情绪在他无数次的偏向而消散。
“裴郁好像认识你。”
“我不认识。”
裴郁给我买了很多衣服,母亲不愿缴纳的学杂费用也在他的示意下全数抹除。
因为他,我有三年的学可以念。
“裴郁找你。”
“嗯。”
裴郁的公寓大换新,我在里面找到了我日记随口提过的避风港。
周六的中午,他围着围裙平静的给我做香港的云吞面。
冰箱的食材装得满满当当,我们终于被打扫卫生的阿姨发现。
裴郁给了她一笔钱,她再也没来过。
我们在晚上去了一趟超市。
“姑娘,那是你男朋友吧?”
“不是。”
我忘记什么时候,他从我的朋友,变成我的男朋友。
我也忘记了,我从一颗枯草,变成了鲜花。
是他的浇灌。
“裴郁。”我叫了他的名字。
他摩挲着出国留学的碎片,挑眉看向我,“又受欺负了?”
今年的高考如约而至,我知道他迟早要走。
“我以后该去哪里找你。”
他的嗓音微哑,“这种事我来做。”
我永远不知道裴郁的父亲在高考后出了事。
裴家为他选了条路,保他出国念书。
他却在大学三年里,创业成功,我不知道他付出多少努力,也不知道这个肆意妄为的青年人走了多久。
裴郁依旧每月都来看我,陪着我爬上最高的山。
全球金融危机的第二年,我们结婚了。
裴郁如愿以偿的娶到了我,为此找了我妈十五次。
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拿到了户口本。
婚礼上,他哭得眼睛通红,司仪让他说几句,他抽噎着祝我,“恭喜黎黎,我的宝贝迎来迟到的爱,这份具象化的爱绕过银河,在生日这天得到成倍的爱。”
“我希望爱能胜过万物,不腐朽,不敷衍,完完全全属于你。”
新婚夜,我们俩没开灯。
黑暗吞噬整个房间,我靠在他的颈窝喘气,鼻息间连颤抖都得停歇。
他的臂力是我从十四岁起就见识过的,论少年一只手钳制双手还能得空抓住裙子。
我实在忍不住,不得已朝他讨饶。
裴郁不说话,玩味的落下数不清的吻。
我的后腰付出了成百上千的努力,才把眼前的男人哄好。
婚后,我们秉承一月三次的约定过了半月。
半月后,他说他哄着醉酒的我选了日期。
早上,我看着一地狼藉,又瞥了眼神清气爽的某人。
“我选了?”
“今天。”
我挑眉。
“今天的意思?”
他视线扫了扫我的“惨样”,淡定解释,“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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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九岁那年冬至,裴区长旧案重翻,裴郁的公司受到波及破产。
他不得已去了一所愿意收他的律所上班,我当时被外派到青岛。
我三十岁的时候,我们以为日子总会好过,坏事总要翻篇。
我被查出阿兹海默,离职北上。
少思苑没有他的东西,我也没有找到他。
所有人在这天告诉我,我世界里压根没有裴郁这个人。
所有的所有都是我的臆想。
这一年,我奔走他乡,去了他出生的地方,繁华的维多利亚港,没有意气风发的少年。
纸醉金迷的北京,没有稳重成熟的男人。
就连裴家也否认裴郁的存在。
三十二岁,我开始遗忘。
裴郁成了我的心结。
三十三岁,我回到了青岛。
只记得裴郁。
三十四岁,我乘坐的飞机失事。
机身颤抖不止的五分钟里,我在空姐的示意下,写下遗书。
只有两个字:“裴郁。”
却不想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翻出了一封信。
—小哑巴,我应该没办法回来见你。
十六年前,裴郁的父亲因顶罪去世。
四年前,他的儿子却因为父亲的过错被牵连。
裴郁身为他的独子,无法独善其身。
他能活,却要失去挚爱。
为此,他选后者。
“她享受的爱和自由太少了。”
忘记说了,我叫裴黎。
随夫姓。
我的丈夫爱我,所以抹除了所有的痕迹。
可他不知道,我也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