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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图书馆禁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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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正午十二点整,校园里的钟声敲出两声钝响,像一记闷拳砸在耳膜。紧接着,广播里传来老赵的声音。那声音穿过食堂的油烟与蒸汽,像一把钝刀,把“图书馆主楼”四个字硬生生从沈昼的词典里剜了出去。
糖醋里脊的酱汁顺着叉烧包的弧度滴落,在木纹桌面上洇出一道暗红,像一道未解的不等式。沈昼用指腹抹平酱汁,指腹的温度与木纹的冰凉短暂交换——那一瞬,他想起上周在图书馆主楼摸到的金属扶手,也是同样的凉。
“违纪”两个字在广播里被拖得极长,长到足以让食堂里所有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他和江野身上。沈昼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那些目光的重量:好奇的、幸灾乐祸的、同情的……像一片无形的沼泽,把他往座位里按。
江野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端着餐盘,像穿过一片无声的海,径直坐到沈昼对面。餐盘放下时,不锈钢与塑料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嗒”,像给沼泽按下了暂停键。
“走,去副楼看看。”
江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副楼”不是图书馆的死角,而是他们早就约好的秘密基地。沈昼抬头,看见江野的睫毛上还沾着食堂顶灯的光,像撒了一层碎金。他点点头,把没吃完的叉烧包囫囵塞进嘴里,甜味混着广播里残留的尾音,一起滑进喉咙。
副楼在校园最西北角,被一排老槐树半遮半掩。冬天掉光叶子的枝丫像干枯的手指,指向天空,也指向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锁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款式,铜质锁芯已经氧化成墨绿色,像一块长了铜锈的伤口。沈昼掏出学生卡,刷卡器发出短促的“滴——”,红灯闪烁,像在嘲笑他们的天真。
江野弯腰,从运动鞋边缘摸出一根回形针。那是他早上从物理实验室顺出来的,银白色,带着实验室特有的酒精味。他把回形针掰直,尖端在锁孔里轻轻试探,像外科医生寻找一根隐藏的血管。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灰尘扑面而来,带着陈年纸张与木屑混合的气息。沈昼被呛得偏过头,却看见江野的侧脸在逆光中微微发亮,像被灰尘镀了一层柔光。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阁楼里找到的旧唱片,也是这样的灰尘、这样的光、这样的“咔哒”一声。
副楼内部比想象中狭窄,书架却高得惊人,像一排排沉默的巨人,头顶几乎要触到天花板。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的光柱里跳舞,像一场无声的狂欢。
沈昼踮脚去够最顶层那本《黎曼猜想入门》。书脊的烫金已经剥落,只剩下“黎曼”两个字的轮廓,像一道被岁月磨平的伤疤。指尖刚碰到书脊,整排书突然“哗啦”一声倾斜——多米诺骨牌效应,只不过倒下的不是骨牌,而是知识与时间。
江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书架。他的手掌擦过沈昼的手背,温度短暂交换,像两片雪花在掌心融化。书稳住,灰尘却趁机扬起,在光柱里形成一道金色的雾。
雾散时,一张泛黄的借书卡飘然而落。
卡片边缘已经卷曲,像一片枯叶。上面写着1998年12月24日的日期,借阅人:顾行舟。
“教练?”沈昼低声。
江野挑眉,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看来老顾当年也偷偷来过。”
借书卡背面夹着一张手绘电路图,线条细如发丝,末端画了一个小小的耳机符号。沈昼用指腹摩挲那个符号,指腹传来铅笔石墨的涩感,像触摸到一段被时间遗忘的电流。
他们抱着书回到角落的阅览桌。桌面坑坑洼洼,像月球表面,桌腿更是歪得离谱,一碰就晃,像随时会散架的积木。
沈昼翻开《黎曼猜想入门》,扉页写着一行潦草的字:
“如果公式错了,就把书扔回风里。”
字迹墨绿色,像锁芯的铜锈,也像老槐树冬天的枝丫。
江野笑,露出虎牙的尖:“扔之前记得先折成纸飞机。”
他说着,顺手撕下一页空白页——那页纸薄得几乎透明,像蝉翼。他三两下折成一架极薄的飞机,机头用铅笔点了个红点,像给飞机装上了一只红色的眼睛。
沈昼接过飞机,对着窗外的阳光轻轻一送。纸飞机在光束里划出一道近乎透明的弧线,最后落在窗台上,红点正好对准图书馆外墙的“禁止入内”公告牌。
那一刻,沈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得像图书馆里唯一的背景音乐。
他低头继续抄公式,笔尖沙沙作响,像深夜的潮汐。江野靠在书架边,双手插兜,目光落在沈昼的侧脸——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睫毛上投下一排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钻。
沈昼忽然停下笔,从口袋里掏出耳机线。白色线绳在他指间绕了两圈,像一条温顺的蛇。他把一端塞进自己左耳,另一端递给江野。
图书馆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耳机里并没有音乐,有的只是电流经过的轻微“沙沙”声,像雪落无声的夜里,远处传来的电台杂音。
但足够了。
隔着一层纸飞机、一层灰尘、一层1998年的借书卡,他们的呼吸和心跳缓慢而坚定地重合,像两条平行线终于在无限远处相交。
离开副楼时,沈昼把那张1998年的借书卡塞进口袋。卡片边缘的卷曲处刮过校服内衬,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藏起一把钥匙。
江野把窗台上那只纸飞机轻轻取下。红点已经有些模糊,像哭过的眼睛。他把飞机折成更小的方块,放进胸前的口袋,贴近心脏的位置。
两人并肩走出副楼。阳光正好,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回到教室,沈昼在笔记本上写下:
【第15天,副楼解锁成功,资料缺口-1,心跳+2】
江野在旁边补了一句:
【第15天,纸飞机命中目标,误差0】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无声地跳动,从15开始,慢慢向0靠近。
而副楼的铁门,悄悄为他们留了一条缝——
那缝隙里,有1998年的风,有未完成的公式,还有两颗年轻的心脏,在灰尘与阳光之间,悄悄对齐了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