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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告白雷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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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傍晚，雨停得毫无征兆。最后一滴雨珠从体育馆屋檐坠落，砸在积水里，溅起一圈细小的涟漪，像是谁轻轻按下了播放键，整座校园瞬间从静音模式切回立体声——操场边的广播里传来校队训练的哨声，远处的食堂排风扇嗡嗡作响，连风都带着被雨水洗过的青草甜味。
西天那层玫瑰金并非单一色块，而是由十几种渐变色拼成的巨幅幕布：最靠近地平线的是熟过头的蜜桃色，往上过渡到被稀释的石榴汁，再往上则像有人不小心打翻了掺了水的红酒，云层边缘甚至泛着一点冷调的紫。操场积水深得能没过脚踝，火烧云被切割成无数碎片，每走一步，碎片就重新组合一次，仿佛踩在万花筒中央。
沈昼拎着伞却没撑，任凭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滑。他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白衬衫袖口沾了几点泥，像白瓷上的青花。通往后墙的小路平时少有人走，雨后更显荒凉，两侧杂草疯长，叶尖坠着沉甸甸的水珠。沈昼的帆布鞋踩下去，杂草弹起，水珠纷纷坠落，像一场微型暴雨。
废弃公告栏的绿墙比上周更密了，爬山虎的触须缠住“禁止攀爬”的警示牌，把铁皮上的红漆都勒出了裂纹。沈昼在距离公告栏三步远的地方停住，鞋底碾碎一片枯叶，发出清脆的“咔嗒”。他仰头，看见最高处的藤蔓上挂着一条褪色的运动会横幅，塑料布被风撕成几条，像残破的旗帜。
后墙根下，江野蹲在泥水里，膝盖以下的校服裤管全湿透了，颜色深得像墨。他面前摆着13个矿泉水瓶，每个瓶口都插着野蔷薇，花瓣边缘已经微微卷起，带着雨后的脆弱感。瓶子排成半圆，最中间空出一个位置，像特意留的座位。
沈昼走近时，江野正用指尖把最后一朵蔷薇的刺掰掉。刺断在指腹，渗出一颗血珠，他随手抹在便签上，那滴血刚好落在“敢吗”的问号下方，像给句子加了个猩红色的着重号。
花阵旁边还散落着工具：一把园艺剪（从门卫室借的，手柄缠着蓝色电工胶带）、半包被雨水打湿的餐巾纸、以及一本翻开的《高中物理选修3-2》，书页被折出深深的印子，正好是“简谐运动”那一章。江野的背包敞开着，露出里面乱七八糟的草稿纸，最上面那张画满了坐标系，曲线旁边标注着“θ=30°时sin值最大”。
沈昼的鞋尖挑起泥水，故意溅到江野的裤脚。江野没躲，反而把沾了水的手往校服上擦，留下几道泥痕。他抬头时，沈昼注意到他左眼角有一颗睫毛粘在一起，像被胶水固定的小翅膀。
江野展开草稿纸的动作像在拆炸弹——先捏住一个角，再极轻地抖开，生怕撕破。纸张被雨水浸过，边缘已经起毛，13行公式用三种颜色的笔写成：黑色中性笔打草稿，蓝色圆珠笔描重点，红色荧光笔最后圈出关键句。
沈昼的视线在第7行停留最久：
7. Ek=?mv?→“你站在光里，我的动能就有了参照系。”
旁边用铅笔歪歪扭扭画了个火柴人，箭头指向一个发光的太阳，太阳旁边写着“沈昼”。
江野的“人话翻译”并非简单直译，而是带着江野特有的逻辑：第5条“a=Δv/Δt”后面跟着“你每次回头，都是我加速度的突变点”；第9条“λ=v/f”被解释成“我所有波动的周期，都以你眨眼为频率”。
当沈昼的指尖蹭到第13行的荧光笔痕迹时，江野突然伸手，用拇指按住沈昼的指腹，体温透过纸张渗过来。沈昼发现荧光笔的墨迹其实还没干透，在皮肤上留下一点黏腻的触感，像未凝固的蜂蜜。
电子温度计是从校医室顺的，原本用来测额温，江野擅自改装了模式。夹子夹在耳后时，金属片冰凉，沈昼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江野的另一只手按在他颈侧，脉搏跳动的位置，指尖有茧，是长期握笔留下的。
液晶屏上的数字从90跳到118，像失控的秒表。江野的126次/分钟更夸张，屏幕甚至因为心跳过快而微微发烫。
“误差8……”江野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因为沈昼的指尖在他掌心写字。不是数字，而是一个小小的“正”字，最后一横拖得很长，几乎划到手腕。
江野合拢掌心时，沈昼注意到他手心里全是汗，把那个“13.0000”晕开了一点，末尾的0变成了模糊的水渍。
透明塑料盒原本是装月饼的，盖子上有“花好月圆”四个烫金小字，被江野用马克笔涂成了“13×24h”。13只纸飞机用不同材质的纸折成：第1只是作业本纸，第2只是超市小票，第3只是撕下来的物理试卷……机头的红点来自美术教室的丙烯颜料，没干时蹭到了盒盖内侧，留下一道血痕般的痕迹。
当第1架飞机落在沈昼肩头时，他闻到一股淡淡的墨水味——机翼内侧用极细的笔写着“今天第4节下课，你在走廊吃草莓糖，我假装路过三次”。
雷声滚过云层时，沈昼展开飞机的动作慢得像电影慢镜头。雨点砸在纸飞机上，墨迹晕开，但“一起淋到0点”那行字反而更清晰，因为雨水填满了笔画的凹槽。
江野的外套是秋季校服，深蓝色，防水性并不好，雨点很快穿透布料，在两人头顶形成一道水帘。沈昼把纸飞机塞进江野口袋时，指尖碰到了对方的胸骨——那里跳得比颈侧更剧烈，像有只小动物要冲破皮肤。
雨幕中，公告栏顶部的铁皮被风吹得“哐当”一声，一块生锈的螺丝脱落，砸在蔷薇花阵里，刚好压扁了第13朵。花瓣陷进泥水，便签上的“敢吗”被泥点糊住，只剩一个猩红色的血点还在发亮。
沈昼突然伸手，用食指抹掉江野睫毛上挂着的水珠。这个动作让江野的瞳孔骤然放大，雨水顺着他的鼻梁滑到嘴角，看起来像哭又像笑。
倒计时牌其实不存在，但沈昼在雨里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有人在虚空中敲一块看不见的铜锣，每一下都在提醒：13天，误差为零，计时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