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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倒计时的微光与纸飞机 ...

  •   十六天,不是日历上突起的数字,而是被沈昼在夜里偷偷量化的变量。周四清晨五点四十八分,宿舍楼道的声控灯因为前一晚暴雨受潮,比平时暗了半个色温。沈昼提着漱口杯经过,脚步声在空荡里拖出细长的回响,像一条不肯收尾的函数。水房的水龙头还在滴,节奏比他的心跳慢三拍,他伸手拧紧,指尖沾了铁锈,也沾了黎明未醒的凉意。回到寝室外,他靠着墙,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屏幕冷光映在下巴上,像一道被削薄的月刃。微信置顶只有一个未读:江野,04:27,天台。四个字,没有标点,像一条未完成的指令。
      六点零五分,沈昼推开天台铁门。门轴发出熟悉的呻吟,却被风撕得七零八落。空气里残留着夜雨的潮味,混着远处食堂煤炉的豆腥味,像两种不相溶的液体被粗暴搅拌。天边挂着一条极淡的鱼肚白,颜色被灰云反复稀释,像一块被水洗过的旧绸。江野坐在东南角的“观测点”——那块被粉笔框出的1×1米方格,如今只剩半条残线,雨水把白线冲成浅灰,却仍固执地圈住一方领土。江野的速写本摊在膝上,硬皮封面被水汽蒸得微卷,铅笔搁在一旁,像暂时休战的士兵。
      沈昼没有立刻走过去。他站在门槛的阴影里,把计时器按到00:00:00,然后松开。秒针开始跳动,红色数字在昏昧里显得过于鲜艳。风掠过耳廓,带着银杏叶未干的水汽,凉得他缩了缩肩膀。江野听见脚步声,抬头,嘴角扬起一点几乎不可见的弧度,像凌晨四点的月亮挂天边,不亮,却足够让人心安。他没有说话,只把速写本往右侧挪了半寸,空出刚好一人宽的位置。沈昼走过去,肩膀与肩膀之间隔着两层秋季校服的厚度,却因为体温而显得过分接近。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雪落在纸上。
      “日出还要二十分钟。”江野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像旧磁带里漏出的底噪。
      沈昼“嗯”了一声,把计时器放到两人之间,屏幕朝上,数字在07秒后跳到08。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空气被沉默填满,又被风声抽空。远处教学楼的轮廓在天光里慢慢显形,像一幅铅笔素描被橡皮轻轻擦出高光。沈昼侧过头,看见江野的睫毛上沾着一颗细小的水珠,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像随时会坠落,又迟迟不肯落下。他抬起手,指尖在距离那颗水珠一厘米的地方停住,最终没有触碰,只是悄悄收回,像怕惊动一场尚未命名的梦。
      07:13,东边的云层被撕开一道极细的金线,颜色由浅橘渐变为熔金。光线落在江野的速写本上,纸面泛起温润的哑光。沈昼低头,看见本子上画着天台的栏杆、远处天线的剪影,以及角落里一个模糊的背影——线条潦草,却温柔。铅笔停在最后一笔,像被时间按了暂停键。江野把本子合上,封面朝外,空白处写着潦草的“16”。沈昼的指尖在数字上停留两秒,像确认一个尚未校准的刻度。
      “十六。”江野轻声念,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
      沈昼侧头看他,睫毛在晨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一枚未完成的证明。
      “十六。”他重复,声音被风带走,却落在耳机里——如果此刻有耳机的话——和心跳一起,被悄悄存档。
      7:21,第一缕阳光越过教学楼的屋脊,落在两人脚尖,像一把极薄的刀,切开尚未散尽的夜。沈昼眯起眼,光线并不刺眼,却足够让瞳孔收缩。江野举起速写本,用铅笔在空白处补下一道极细的光线,像把日出钉在纸上,又像把十六这个数字钉进记忆。
      沈昼把左手伸进口袋,掏出那只被剪断又重新焊上的耳机线。铜丝被热缩管包裹,接口处贴了一颗极小的红色电阻,在晨光里像一粒朱砂痣。他把一端塞进自己左耳,另一端递给江野。
      江野接过,指尖在焊点上停留片刻,像确认一条细小的脉搏。两人同时戴上,世界瞬间安静,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隔着十七天的倒计时,隔着尚未说出口的名字,缓慢而坚定地重合。耳机里没有音乐,只有风声、心跳声、以及远处水塔滴水的声音——咚、咚、咚——像一条隐秘的暗号,在十六天的清晨被悄悄启动。
      7:26,阳光铺满整个天台。沈昼把计时器按停,00:19:47的红色数字凝固在屏幕上。他抬起手,轻轻晃了晃耳机线,像在确认信号是否稳定。江野的心跳隔着铜丝传来,节奏和秒针重叠,像一条尚未命名的函数,在十六天的清晨悄悄写下第一行代码。
      他们并肩坐在尚未干透的观测点上,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像两条即将相交的斜线。倒计时牌上的数字无声地跳动,从16开始,慢慢向0靠近,而耳机里的心跳,始终同步。
      周六的午后像被雨水泡软的面包,蓬松却带着沉甸甸的湿意。沈昼在食堂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了很久,面前是一盘只动了一口的糖醋里脊——他忘了提醒阿姨不要香菜,于是香菜的绿色碎末像细小的裂纹布满酱汁。他把筷子横放在盘沿,指尖在桌面无意识地画着抛物线,像在计算一条永远无法降落的轨迹。窗外,篮球架下的积水倒映出灰白天空,偶尔一阵风掠过,水面便碎成细密的涟漪,像有人把一张完整的纸撕成极小的碎片,又随手撒进风里。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江野,13:27,图书馆四楼,老位置。沈昼把糖醋里脊推远,端起餐盘走向回收口,背影在瓷砖地上拖出一条细长的影子,像一条不肯收尾的省略号。
      图书馆四楼最靠里的自习室常年人少,空调老旧,出风口发出低沉的嗡鸣,像一头困倦的兽。沈昼推门进去,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木地板上切出一道金色的裂缝。江野坐在裂缝尽头,面前摊着一张A4草稿纸,纸角被空调风吹得微微颤动。他手里捏着一支2B铅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两毫米,迟迟不肯落下。听见脚步声,他抬头,嘴角扬起一点几乎不可见的弧度,像凌晨四点的月亮挂天边,不亮,却足够让人心安。
      沈昼走过去,把书包放在桌角,拉开椅子,椅脚与木地板摩擦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江野把草稿纸推到他面前,纸上画着一只极简单的纸飞机,线条潦草,却在机头处点了一个极小的红点,像一颗未爆的火星。
      “十五天。”江野说,声音低得只够两个人听见,“今天折第一架。”
      沈昼没问为什么,只是接过铅笔,在纸飞机左翼写下一行极小的字:第15天,风速3m/s,起飞角度未知。写完,他把纸对折,再对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折痕锋利得像新磨的刀。纸飞机在他掌心成形,机头那个红点正好对准他的脉搏。
      江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透明塑料盒,里面躺着十四张同样大小的A4纸,每张都画着不同形状的纸飞机,机头处都点着红点,像一串被提前点燃的引线。他把盒子推到沈昼面前,盒盖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每天一架,折完一起飞。”
      沈昼点头,指尖在盒盖上停留片刻,像确认一条尚未校准的刻度。
      折纸的过程缓慢而安静,只剩空调风的嗡鸣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沈昼的指甲在折痕上轻轻刮过,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像极轻的静电。江野坐在对面,目光落在沈昼的指尖,偶尔抬头看向窗外——阳光在玻璃上投下两人的剪影,像一幅被水晕开的铅笔素描。
      纸飞机折好后,江野从书包里拿出一只极小的订书机,把机尾订上一枚银色回形针,像给它安上一枚隐形尾翼。沈昼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江野在篮球赛最后一次暂停时,也是这样把回形针别在球衣内侧,说是“幸运符”。
      “今天飞吗?”沈昼问。
      “不飞。”江野摇头,“等十六架都折完,一起飞。”
      沈昼点头,把纸飞机放进透明塑料盒,盒盖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一条暗号被悄悄存档。
      离开图书馆时,夕阳已经西沉,天空被染成橘红,像被稀释的番茄汁。沈昼把塑料盒抱在怀里,盒盖在胸口微微震动,像一颗小小的心脏。江野走在他左侧,肩膀偶尔碰到他的,温度透过两层秋季校服传递,像一条隐秘的电流。
      走到教学楼拐角,江野突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极小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耳机里传来江野的心跳声,节奏和沈昼腕表里秒针的跳动重叠,像一条隐秘的暗号。
      “十五天。”江野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却落在耳机里,和心跳一起,被悄悄存档。
      沈昼把耳机塞进左耳,另一端递给江野。两人同时戴上,世界瞬间安静,只剩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隔着十五天的倒计时,缓慢而坚定地重合。
      回到宿舍,沈昼把透明塑料盒放在床头,盒盖在台灯下泛着微弱的光。他打开计时器,按下开始键,00:00:00的红色数字跳动,像一颗小小的脉冲星。
      十五天。
      倒计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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