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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每当飞机飞行一万小时,就会有0.4起事故。
      而一颗病危心脏等到合适供体,时间也从数天到数年不等。

      这些都是概率性事件,应忌玄这样的人会格外留意概率性事件。
      但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他们说飞机出了事故,在云雾中颠簸,咯吱咯吱叫着,发出的确实不是令人安心的声音。
      空气像死水一般沉,直到一声惊呼将其打破。

      应忌玄回头,只见座位那侧的老人摔倒在地上,四肢挡住去路,而嘴唇乌青。一个空乘工作人员慌张失措地站在老人身边,双手发颤,可怜地问大家他怎么了。

      没人回答,但应忌玄知道。
      登机前他一直走在老人身后,无意间听老人的亲属在电话里叮嘱老人要提前和空乘组说清楚他的心脏状况。很明显,老人把这话当耳边风了。

      应忌玄动了一下,撑着座椅站起来:“他多半心脏病发了。”
      空乘工作人员抬起眼,眼眶盈着泪,看救世主一般望着应忌玄:“怎么办?我要怎么救他?”
      应忌玄站在远处,视线垂下,看着老人:“看他心脏停了没有,停了就做心肺复苏,然后找到他家人,并联系蓉城机场的急救部把事情说清楚。”

      他话音落,那位空乘人员勉强镇定下来,用尽全力滚动了一下喉咙,将碎发捋到耳后:“我要开始了。”
      将要到来的坠机,快要死掉的病人,焦灼的空气,沉闷的按压,新的空乘人员跑来,手上握着一串名单,乘客纷纷从座位上站起,再因恐惧脱力跌回座位。

      救救他,抱紧我,别乱喊,看着我。
      现在他的身边很吵,大家互相依偎着,都在害怕。应忌玄明白,等待的时间是忐忑且漫长的,而在这漫长里,被万分之四的概率选中看上去也更加轻易。
      他望着窗外翻滚的阴云,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回国。

      但好在他们没有被选中,所有人都安全地从飞机上下来,那位突发心脏病的人也被准备就绪的医务人员抬上担架送去了急救室。
      像一场闹剧,所有人在其中心神不宁,接着又迎来劫后余生的欢喜。这就是蓉城给他们的回归仪式,把原本习以为常的生活,变成一个要靠祈祷才能得到的结果。

      他走到一旁,踩上湿润的土地,刚要抬步朝远处走,却被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
      “请问……”那个空乘人员有些赧然,捏着衣角看着他,轻声说,“我该怎么感谢你。”
      他望着那位空乘人员,没什么表情地说:“保持专业。”
      “保持专业……”空乘人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就当这句话的意思是对我成长的期待吧。”

      而在同一时间,站在火车站口,叮嘱自己要保持专业的西凌微深吸一口气,终于抬步从遮雨棚往外走。
      她面不改色,直视前方朝前走着,对无数双眼和递来的传单熟视无睹。

      看一下吧,为我停留吧,不要这么冷漠啊。
      她走了几步,最后还是没有保持住专业水准,停下来,开始面无表情接传单。

      一张两张,行人纷纷。但停留的她如此醒目,仿佛成了一个不能动的邮筒,无数张带胶味的传单则像信件,塞进她开了一道口的躯壳。
      人群终于散去,她望着手上厚厚一叠传单,怅然若失间有些意外。

      没想到第一次被簇拥着感受到蓉城的热情,竟是这样的场景。塞进怀里的传单像是祝福,因为每个人离开她时都是笑着的。可她却要在接下来的路上纠结要不要直接将这一叠分量不轻的废纸扔垃圾桶里。

      她拿着传单往前走,开始发现所有行人都在有意避开她,不是看着手机,就是装作在和朋友说话,偶尔还会瞟她一眼,在对上她视线后连连摆手,作为礼貌的回绝。
      她不由得慢下,刚要为这落差感到有些低落,却听到一个孩子的声音响起。

      “姐姐。”孩子睁着大眼,怯生生看着西凌微,指着她的手,“我可以拿一张叠飞机吗?这些叠飞机,可以飞得很高。”
      她愣了一下,随后笑:“当然可以,我全部送给你都可以。”
      “真的!”小孩儿像是不敢相信幸运会如此降临,“姐姐你真好。”

      听到这夸赞,西凌微心情很不错,而这不错只维持到她走进自己的新高中。
      新高中名为蓉城一中,在这座古老大都市里万众瞩目。她作为来自小镇破高的学生,转到这个群英荟萃且只收优生的校园,就连对老师来说都是很新鲜的。
      不过新鲜是一方面,害怕她走关系没能力拖后腿又是另一方面。西凌微对年级主任话里的暗示没什么反驳的地方,因为她这个学渣,的确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还是个把他人羽毛粘在身上虚张声势唬唬陌生人的假凤凰。

      年级主任自然不知道他们一本率百分百的学校迎来了哪尊大佛,她拉着西凌微闲聊了好一会儿,大抵是说她可千万别拖后腿,否则啊就得被驱逐出这个学子圣地。
      西凌微点头,表示对此坦然接受。

      相望无言,西凌微又不喜欢说客套话,年级主任便干笑一声,随后示意她该去办公大楼的档案室交文件了。
      在目送年级主任离开后,西凌微如蒙大赦,轻呼出一口气。她其实对老师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更何况这主任差一点就问到她那糟糕的家庭情况。
      她拿着档案,从办公室出去时,正巧学生们倒数第二节下课。她有些好奇大城市的学生下课会闲聊什么,便在经过去厕所的同学身侧时留意听了片刻。

      很不巧,西凌微听到了学校怪谈。
      那位女生压低声音,攥紧同伴的校服衣袖,说出的话被走廊外寒风一吹当真有些冷。

      “你信吗,他们都说办公楼那边有人上吊死了。”
      “我当然信啊,我去办公楼阁楼图书馆借书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下面喊,我起初没注意,但那声音越来越大,我就跑下去一瞧,那档案室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末尾咬字清晰,带着当事人才有的笃定,“没多久老师他们就来了,把我们吆喝出去,最前排那些走到里面的同学都说出大事了,吊死的是个老师,他把学生杀了然后畏罪自杀……那尸体就挂在档案室的灯架上,一直转啊转,舌头拉得老长……”
      “可我听老师说那是美术老师用的人体模特,大家看错了。”
      “模特放档案室?太假了,太假了,我亲眼看到档案室地板外沾了几滴血,老师说是油漆,谁信?你信?”

      “但我就是觉得奇怪,办公楼很少有人过去,你们怎么突然都聚在那边。”
      “你忘了那天是星期一啦?交检讨的学生升旗仪式结束就全都过去了。”
      说话的两人都沉默下来,靠彼此更近。这是冬天,虽没有下雪,但也冷得足够。西凌微一个人走着,听完她们的话也觉得有些后背发凉,便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
      可这举动却仿佛打开了情绪闸门,那种幽深的冷像一团幽灵,在接下来紧跟着她,一直到她来到档案室门口。

      档案室在三楼,金色门牌下是一扇虚掩着的铁门,里面没开灯,门缝渗出阵阵阴风。那股风夹着铁架的冷锈味,混着纸质档案的怪香,糅在一起很闷人……门缝里望不到尽头的黑就和这味道一起,慢慢爬上西凌微的脊背。
      “哐当!”
      西凌微被吓得朝前一个踉跄,双手一撑关上了门。这动静太大,她连忙直起身体,低头便见地上有一点红痕,方才被门遮住看不清,但此刻却清晰得刺目。

      西凌微盯着那处,犹豫片刻蹲下去,伸手一抹。
      硬的,果真是油漆。
      她不自觉松下一口气,握住门把手,抱着不大的期待,将其朝外一拉——咔哒一声门又打开了。

      老门就是这样。她捏着档案走进去,没敢关门,只打量着四周想找到档案室的老师。
      开在高处的方形百叶窗漏下模糊白光,照在档案铁架上有些晃眼。西凌微在这样幽暗的环境里走着,仿佛也回到了同学们传言中命案发生的那天。

      命案,说起命案,其实西凌微来到蓉城前,总在频繁地做着同一个梦。
      在梦里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一把把手术刀在她身上比划着,随后一声令下,那些刀闪着寒光切进她,旋转着将她的肉绞紧,撕扯起来把皮剥离身体。
      在梦里她没有反抗,只等待自己被刮干抹净。好像本来就该这样,她已经死了,只有一双眼睛还活着,凝望着,旁观镜子里的自己在刀下逐渐变成一架血肉模糊的尸体。

      血腥的梦,对她来说并不罕见,但那种直白赤.裸的诡异远不及此刻的捉摸不透令她恐惧。
      她握着档案在其间穿梭,像一个游魂,只能故作镇定试图按着学号和入学年级找到档案应该放下的位置。

      不知走了多久,她总算看到了那个预先留下的空位,刚把档案放进去,便听得头顶的灯嘎吱叫了一声。
      她顿了一下,抬眼去看,只见本就光芒微弱的灯管开始颤抖,被两根铁线吊着晃了一下后,竟直接熄灭了。

      灯管上残留着些许的白,但四周却陷入黑暗。
      风穿过百叶窗灌进档案室,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是在为谁哭泣。西凌微又想起同学口中那个谋杀,自然而然脑海中浮现出一具悬挂在上面的人体,被一根绳索套着,旋转,拉长,唇边吊着涎水。
      她在心里打了个寒战,抿着唇面无表情收回视线,却在看到一道人影时失声唤了出来。

      那是一个背光而站的男子,垂在一侧的手上拿着一个长条状东西,正堵住狭窄的档案架出口望着她。
      他的脸是一团黑影,挺拔清瘦的身体在百叶窗光影下添了些威慑力,被斜光拉长的影子又正好在她身上投下一道阴影。
      西凌微大脑一白,无法遏制地想到那个被谋杀的学生。她咽了咽喉咙,后退几步,望着男子,双眼被他头顶的光束刺得有些痛。

      男子迎着她的视线,一步两步,朝她走来。
      空气仿佛都被这有恃无恐的脚步搅得有些躁动。
      西凌微深吸一口气,压下扑通而起的心跳,看着他停下来,慢慢将手上的长条举起。

      她不动声色地抓住一个放置档案储物架,浑身紧绷着准备反抗。在那样紧要关头,她呼吸都停滞了,望着男子满脑子只剩下即将到来的冲突爆发。
      只要他再朝自己走一步,就一步,她就把档案推出去,用铁架子砸他。
      西凌微在心底重复着这句话,握着铁架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

      男子不动了,接着头顶的灯一闪,又亮了起来,将档案室缝隙间的两人照亮。
      西凌微从灯上收回视线,还没来得看清状况,便见男子举着一把长刀,猛地冲着她脑门砍下。
      一种本能驱使着她用力转身躲开,但大事不妙,她双腿一软直直朝地面摔去。

      铁架倒下发出足够让人惊醒的锐响,牛皮纸档案一齐倾泻,散落在地,还有不少砸着她身体。
      她此刻心慌无暇顾他,抬头再去看男子时,竟只对上了一道清明视线。
      像一脚踏进雪地里,连着她的心都寂静。

      那是一个眉深目净的少年,穿着黑色羽绒服,挺拔好似一棵青松。
      青松此刻就在灯下站着,手里长条被光照清是一份档案。他一手搭在架上,微侧头,黑发随意耷拉在额前,沉默看着摔倒在地的西凌微。
      对视片刻后,他别开视线,轻笑了一声。

      方才应是太害怕出了幻觉。
      西凌微脸有些发热,但也不好对这人的嘲笑说什么,只能装作无事发生,就着姿势,默默把档案捡起来。

      白灯还在不停闪,西凌微齐好档案抬眼去看,却又对上那人视线。
      那人站姿懒散,见她抬头,缓慢看着她:“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嗯?”西凌微一愣,随后皱眉,“你在说什么?”
      “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了。”那人在冰冷的空气中,朝西凌微走近一步,“你是这么久第一个进来的活人,还是个学生,你会帮我找到路的,对吗。”
      “你在说什么?”西凌微起初以为他是在捉弄人,但看着他面露迷茫,她也察觉了不对劲。

      “我说,放我出去。”那人重复。
      这句话在这个场景听起来很诡异。西凌微略微正色,握着档案和铁架后退一步,声音也紧绷起来:“我也找不到路,我警告你,你别过来。”
      “让我跟着你就行。”那人声音很冷很低,像命令,和阴风一起如冷蛇缠绕她的身体,“我只是想出去,吊在上面太冷了,我的脖子很痛。”

      仿佛被骇在原地,她几乎用尽全力,才勉强把视线扯出男子幽深的眼底。
      在沉默里,她艰难抬起眼皮,扫了眼头顶灯管,面色镇定,但声音已经抖了起来:“别骗了,少装神弄鬼。”

      “是我在骗你吗。”男子又朝她走了一步,“难道不是你先惊醒我,用你恐惧的眼睛告诉我,我和你截然不同吗?”
      西凌微这回真的有点怕了。她怀疑自己在做梦。因为只有梦里,才会出现一个陌不相识的人对她说着这些不寻常的话语。

      她望着男子,连连摇头,就在要后退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一声厉喝。
      那厉喝刺破空气,像一根铁钉扎进西凌微的脑海里,她匆忙回头,刹那间同一个眼闪绿光的黑影打上照面。那黑影躲在档案架的背面,手拿着一根漆黑的铁钩,恶狠狠地朝西凌微这边捅来。
      西凌微双腿如灌铅,望着直刺而来的铁钩,浑身一颤,失去了意识。

      四周沉寂,病室安宁,她躺在白床上,在微光中睁开眼。
      “你醒了。”
      “我醒了。”
      “这次催眠效果不错,你有想起来什么吗?”
      “没有。”
      “好吧……今天你也累了,我们就下次再继续。”

      对话就此结束。
      医生走后,西凌微又休息了一会儿,随后取出压在枕头底下的日记本,拿起一支笔唰唰写了起来。
      病室窗帘被微风掀起,淡金色晨光洒进,在米白色纸页上打下朦胧光晕。

      在档案室,我和他初遇。
      那是第一次到蓉城一中,在同学传闻的死亡阴影下,我将他误以为一个带有攻击性的人。
      他扮成鬼魂捉弄我,我的确被吓到了。
      我们之间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而后教导主任走进来,带着一种威严的怒火,指责我们在档案室里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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