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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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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凌微刚转来蓉城一中的时候恰好是冬天。
没有雪，但也冷得足够。
她没有校服，穿一件黑色羽绒服，手揣兜对着正一脸慈爱瞧着她的年级主任微笑。
年级主任姓慕，脸上挂着细细的皱纹，是一位很从容爱笑的老教师，正带着她穿过四楼走廊往办公室去。
教室窗玻璃擦得很亮。同学们现在在上课，她偏过头看着一扇扇紧闭的大门，走马灯一般，却觉得不太真实。
正巧慕老师回头，怕这位先前在小镇上念书的同学不太适应，笑着问起了她的学业进度。
蓉城一中教学质量不多赘述，几乎每班必出清北。先不说西凌微转校的罕见性，光是高一新生入学那些有钱的少爷小姐，分数过低了也是如何也塞不进来的。
但西凌微从来不是什么优等生，只笑笑，答道：“慕老师，我以前跟过你们学校的线上课程，虽说来来回回耽搁了一个多月，但咬咬牙进度应该是能跟上的。”
为未来的自己打包票，也是她所擅长的微不足道的技能之一。
当老师的最喜欢听这种上进又朝气蓬勃的话语，慕老师也不例外。
她略微顿步等小姑娘跟她肩并肩，惊喜点头：“那当然是最好啦，回头让你们班主任把直播班级最近的课程发给你好好看看，来了一中啊，只要你有这个好学的心，就不愁没东西学。”
西凌微没去拂客套话里的好意，点头微笑：“嗯，我很高兴能来到一中读书。”
“哈哈，一中确实好，因为孩子老师都拔尖儿嘛！但是你得知道啊，这竞争压力也大哦，如果你不适应或者跟不走，只能留一次级，留级再走不了是没有商量余地的，最后就只能转校了。”慕老师说这话时，认真地微瞪着水灵的眼睛，但因那年华也盖不住的乖俏模样，看着便很像是在吓唬别人。
这是在给转校而来的特例说底线了。
原本面无表情盯着地板的西凌微一抬眼，见慕老师偏头瞪眼，正严肃地等着自己反应，忙组织了一下语言：“嗯，我会努力不拖后腿的。”
话说着两人拐过一道弯，入目是办公室门前一个年轻身影，纤细窈窕，皮毛小氅，正微低头牵着那带毛线帽的奶娃娃。
娃娃长相喜人，一双水灵灵的眸望着他们。
慕老师这时俯身，换上对小孩子讲话的语气，抬头笑道：“小易？好久不见？这周末又要跟妈妈去哪里玩啊？”
比小易回答更先一步，是小易妈妈抬起的头。
她对慕老师笑了一下，将双手塞进小易腋窝，轻轻用力提起，让小孩儿坐在胳膊上。而她则微侧头，额角贴在小易颊边，温声道：“跟慕老师打招呼呀，小易！”
小易只盯着西凌微的脸不回头。
她顺着小易的视线看到了慕老师身后的安静少女，随后又面向慕老师，明净端庄的脸略带歉意：“这周我先生去绵城出差了，我和小易就在家里。”
许是这位年轻老师不善言谈，慕老师笑着回答后便又逗了小易几句。
西凌微沉默地站在一边，看老中少三人都笑得暖洋洋的，便别头去看着空旷的操场出神。
最后慕老师恋恋不舍目送小易母子离开时，眼里溢着的是慈祥，她笑着感慨：“还是孩子小的时候最可人啊……对啦，凌微，你家长怎么没陪你一起来呢。”
西凌微没急着回答，只是笑，伸手替慕老师拉开办公室大门。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暖得西凌微微仰着头眯了眯眼，迎面撞上一道清明的视线。
像是一脚踏进雪地里，连着她的心都寂静。
视线的源头是一个眉深目净的少年，也穿着黑色羽绒服，挺拔好似一棵青松。
有时候就算是一秒也让人觉得漫长。
西凌微不动声色把自己那双冰冷的眼移回慕老师身上，少年见状也忙收回了视线，对慕老师礼貌道了声好。
经这一打岔，慕老师也忘了方才的问题，惊讶挑眉：“咦，应忌玄，你不是交换到英国去了吗？”
西凌微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看上去虽冷，却还是垂下眼睫，礼貌地同她这个生面孔对视。他的视线很安静，声音也很安静，像是在同西凌微讲话一般。
“中途有事回来了。”
“那明年岂不是还要再去读一学期？”慕老师虽不负责这个项目，但出于对学生的关怀，还是如此循循善诱道，“你到时候还是要回来高考的呀，高二下册是很关键的一学期。”
“对，是这样计划的。”应忌玄回答。
“好，好，你也别太紧张。”慕老师自顾自地点点头。
西凌微听了这话，再一次看向那张平静到有些冷淡的脸，想看看他会如何紧张。
而应忌玄有预感般，又同她对上视线。不过这一次他微侧头，直视着，用那双线条清晰的眼对她温和一笑。
不知他意如何，但对西凌微而言，这是一种警告，初次见面就一直频繁看对方，是很冒犯的。她便移开视线，望向身后的窗。
“这个项目咱们学校也是第一次做，虽说是有些耽搁咱们本来的课程，不过以后上大学读博或留学，好处呢是都看得到的。”慕老师说得很认真，边说着边微晃着她的脑袋，眼睛是不会看着人的，一直随着她思路有规律地转动，直到定在应忌玄手上的牛皮纸袋。
她惊讶抬头，换上严肃的语气后再开口问：“你这是……”
西凌微手上也有，那是装了学籍信息的档案袋，不会被轻易拿在手上。
“还是回一中。”应忌玄抬了抬手里的牛皮纸文件，淡笑着让老师放松下来，“这不，准备去教务处交档案，下周一就入学。”
想必刚是差点以为这孩子要直接转学，慕老师听了这话后脸上扬起欣慰的笑。她等会儿有个会议，原本到这儿来是准备让班主任带西凌微去趟教务处。
但当她透过无框眼镜镜片往应忌玄身后空荡荡的办公室扫了一眼后，转而就决定将西凌微交到顺路的应忌玄手上。
“正好。”慕老师笑着，一把握住西凌微的肩膀，将人往应忌玄面前推，“你带新同学一起过去一趟。”
应忌玄自然是答应了下来。不过这次他没方才那样亲和，在出办公室时推开了门，站一旁回头，示意西凌微先出去。
西凌微垂下视线，朝手心哈了一口气，跟着这长腿快步的少年往教务处走了。
两人一路上很安静。
西凌微默默观察着走在前方的少年，最后将视线落在那双沾了些微泥土的白色板鞋上。
而应忌玄就是在这时回头的，他停住脚步，语气带笑，音色清明：“这位同学怎么老是低头不看路。”
这回他不止是表情，甚至语气都和刚才办公室的礼貌客套截然不同。
西凌微半阖眼皮，吸了吸鼻腔，将胳膊抱紧了些：“只有一条直公路，有什么好看的。”
应忌玄认同地点头，伸出插在裤兜里的右手，微弓身，将就西凌微的高度，指了指前方一栋红色建筑：“那瞧好了，三楼右转就是档案室，里边有专门负责的老师，把档案交给他说明情况就行。”
冷冽的空气里弥漫着另一个人的气息，柔软的，还带着温度。她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个人有这么清晰的感受，但仍不适应地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或许有些矫情。
应忌玄没注意，也可能压根没在意。说不定这人的语气转变就是为现在的说辞做铺垫。
西凌微喜欢这样的安排，但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不去吗。”
“有点事。”
西凌微见对方没话叮嘱，准备就走，撇了眼少年手里的档案袋，又没忍住好心道：“你的呢？需要我带过去吗。”
一中教务处周五下午五点关门，现在已是三点半。
应忌玄从善如流，将档案递给了她：“那多谢了，同学。”
西凌微接过档案夹在手臂下，又迅速将手揣在兜里，转头走了。
目前还是上课时间，一路上走来周围很静，西凌微便继续盯着水泥地想她那堆破事情。
到民国风建筑大厅前时，她回头已不见那少年身影，只有方才他们站过的秃头树下坐了只懒洋洋的暹罗猫，抓着小草纠缠打滚。
她顿了片刻，慢慢走回暹罗猫身旁。
小猫见怪不怪，饶是如此，身边人半天没动静也还是令它高傲地抬起了下巴。
西凌微看笑了。她不是很喜欢小猫，但每次看到猫却爱停下来瞧它们的瞳色。她原来的中学人口多地方小，场地不足，当然也没多少小动物出没，要是她朋友看到这软趴趴的小家伙说不定会很激动。
想到这里，她摸出手机找好角度拍了几张，预备发送到微信对话框里。小猫仰着脸，很配合她的镜头，这令她心情大好。
她发完这些也不等回复。况且只有星期六短暂的下午她以前的学校才会给学生发手机，她等不到回复。再平心而论，她也不太需要别人的回复。
手机微信这一个月来都很安静，除了打包一次性带走的行李和糟糕的心情，她生活过的小镇好像也没给她留下什么。
周一在下雨。
她交完档案后跟班主任拒绝了新同学的上台自我介绍。今天为了避免尴尬，她特地来得很早，坐在十一班最后一排的空座位上。
一中的教室很大，和她以前破旧拥挤的教室很不一样。地面铺的是雪白的方形瓷砖，座位每两列就空出个走廊，桌椅都是蓝白配色，容量很足，教室后侧还有学生们的专属储物柜。
她放好书本，在空旷的教室里舒展开身体，以一种罕见的，毫无顾虑的姿势，仰头沉默地望天花板。一切都很安静。她曾在喜欢的小说家谈话录中读到过这种姿势，后来不知不觉中被她征用了，到现在已经成了一种很自然的习惯，一种有助于她顺畅呼吸，放松思绪的习惯。而她个人也很庆幸，记忆里有这么一段联系。
但好景不长，由于一中学风优良，很快就有学生陆陆续续入座，周边也逐渐热闹起来。
最先发现她的，是坐在前一排的班长，两眼一亮，相见恨晚，很热络地拉着她问问题。班长说，他们上周就听班主任说了，今天会来两个新同学，大家都很期待。
西凌微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身影。但没去深想，只微偏着脑袋，回答了班长那些问题。有时她还会不动声色地说出几句有趣的话，听得班长乐呵呵的，兴致颇高拉着刚入坐的同学一起加入聊天。
人一多起来，话题的中心就慢慢到了班长身上。
西凌微悄悄松了一口气，坐在桌前闭上了嘴，默默看着，在班长分享她星期五一放学就坐飞机去上海看喜欢的运动员比赛的时候，还不忘在心里感叹一下她们的精力充沛，钱财充足。
而应忌玄走进来，看到的就是昨天冷冰冰的少女坐在人群中间其乐融融的画面。
教室里的气已经很暖了，有点春天的意思。
应忌玄嫌热脱了外套，提在手上，环顾四周发现就她旁边有个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座位后也就没再张望，斜靠着不远处的墙玩手机。
十一班的同学没想到又来了一个俊人，心自是暗自激动，但也不好太敢明目张胆去打量。只几个眼尖的低声惊呼：“这不是一班这学期刚派出的交换生，年级第一应忌玄啊，怎么来咱们班啦！”
这个人，是应该引起沉默的，突然安静的，但又隐隐约约十分躁动的气氛变化。
应忌玄一进门西凌微就注意到了他，在所有人之前就注意到。
他长得太张扬了，还有一种看上去就十分优秀但又毫不在乎这优秀的气质，哪怕不经意，她的余光都会被他给占据。
不过她当然不会去明目张胆地看，她觉得丢脸，此时顺着大众的视线才缓缓朝应忌玄所在的方向看了去。
要应忌玄去形容，这眼神一定是冰冷且漫不经心。
他今天穿的是白色短款羽绒服，脱下后露出了打底的黑色修身高领毛衣，衬得他五官锐利英挺。下半身穿着藏青色校裤，脚踩一双黑色高帮帆布鞋，身高腿长，懒懒散散往那儿一靠就是一幅岁月静好，放雪地里都是暖眼养心的存在。
西凌微颠了颠脚尖，很有心灵感应地，在应忌玄抬头前撤回了视线。
离上课时间不远，人群也自觉散开回座位上准备早读教材。
班长回头告诉了她早读模式和内容后，递过来一张便利贴，别过眼看看正拉开椅子准备入座的应忌玄，认真道:“这是课表，你们俩一起看，学习生活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不要见外。”后两句是对着西凌微说的。
西凌微接过，点头道谢。
等班长转回座位，西凌微取出语文书，将课表便利贴贴在两人桌子中央。
“又见面了。”应忌玄这话说得自然又随意。
同学们已经开始起立早读，周围不算太安静。
“什么？”西凌微她没听清。
应忌玄也不嫌课桌脏，将衣服囫囵塞进桌肚里，干咳一声：“我说，我没有书，劳烦同学给我看看。谢谢。”
西凌微将语文书翻到《过秦论》，推到中央：“教材不是一次性发的吗。”
“被偷了。”
西凌微下拉了嘴角，没再说话。
沉默一会儿，应忌玄突然笑：“我说了你又不信。”
西凌微算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原本沉默是因为在荒谬之余确实无话可说，应忌玄这样一句又让她更觉得棘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西凌微眼睛也盯着课标题，“你会背过秦论吗？”
“不会。”
沉默。窗外雨声渐大。
两人出乎意外地默契，早读不站起来也不出声，在其他同学以身修建的密林里过上了茶馆的生活。
老师走过来的时候西凌微已经睡着了，埋着脑袋往课桌上凑，课本也被她胳膊肘压得面目狰狞，应忌玄根本看不懂。
他一根手指撑着桌檐，利索地站起，在语文老师皱眉质询前开了口：“报告老师，这位同学身体状态不太好。”
语文老师很通情达理，又见两人是新面孔，便关怀道：“那要带你同桌去医务室啊，愣着干嘛？”
很明显，老师理解成了身体健康状态不太妙，但要应忌玄再解释也说不清，他本来就是要让老师误会的。
对于老师的提议，他只垂眼看着女孩儿白净的后颈，斟酌半秒，最后轻轻推了推她。
西凌微抬头那一眼，应忌玄说不清是睡意浓还是戾气重。
见人睡懵了迟迟没反应，他不由凑近了几分，语气温和像对待一个病人。
他问：“你还好吗？”
这幅嗓音压低后软得人心痒，西凌微很受用，但一时面露迷茫，看到老师时才恍然大悟：“还好。”
她点点头，认可自己的话：“好多了。”
也不知是真是假，语文老师松了一口气：“那还是坐着多休息休息。”
西凌微乖巧点头，看了应忌玄一眼。后者正垂眼看课本，嘴角是若有似无的笑。
等老师一走，他又坐了下来，带起一阵好闻的风。
“谢谢。”也许是为了掩饰睡觉被发现的窘迫，西凌微率先给两人关系破冰，“我刚睡这么沉其实是因为……”
空气突然安静，话就如此夭折。原因是讲话的人有点尴尬，毕竟这话不但没必要，还充满恶意搭讪陌生同桌的嫌疑。
因此她本来就想这样莫名其妙开口，莫名其妙闭嘴。这在以前经常发生，她的话微不足道也没有人会问，大概这次也会无疾而终，但没想到应忌玄直接侧头看向了她。
“怎么不说了？”
“……因为我做梦了。”
“这样吗？”应忌玄将要落下的课本扶正，扶正到他可以看清书页上的字，看起来心情不错，“梦到什么了。”
“梦到自己头疼。但你死活不肯帮我叫老师。”西凌微因他的追问感到放松，将课本正正举起，说话也生动了些，“你就这样，一脸严肃让我安静，别吵着你背书——而且拿的还是我的书。”
“原来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怜香惜玉？这个词可以这么用吗？”
这话的内容很奇怪，像恋人之间的调笑，也像受了委屈后的控诉，可加了后面那句又显得说话的人很本分，语气也清清白白像真的不懂措辞。
西凌微便侧头去看他。
不知何时他将毛衣袖子往上推了一段，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露出，细看有青色筋脉流动，美得比古希腊男子雕像还真切。
她回神对上那一双深且静的眼，一时竟也分辨不出这是玩笑还是真话。
鬼使神差，她说：“那只是梦。”
应忌玄对她一笑。西凌微沉默片刻，又说：“那个词不可以这么用，我也不是什么需要怜惜的人。”
应忌玄了然地点点头，随后又道：“不过你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这是梦吗？我看你很懵。”
“一瞬间。”西凌微将课本放下，“毕竟我梦不出一个人用这么粘腻的语气跟我讲话。”
应忌玄愣了一下，在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戏谑后，无奈道：“不是，这位同学，我也没办法啊。”
“开个玩笑。”说完她大大方方将书本推给应忌玄，将手叠在桌上，作势要躺，“我真的困，你自己拿过去看。”
应忌玄回头看墙上挂钟，还有五分钟下课。
“这么困怎么不就在家里休息？”
应忌玄这么问是有理由的，一中学习氛围良好，因此允许走读生以前一天晚上休息不好为理由请假。毕竟迷迷糊糊强拖着身体上五六节课，还不如精力充沛认真听完一堂。
西凌微迟迟不给回答。应忌玄回头才发现她已经给双眼盖上睫毛睡着了，露出的上半张脸恬淡宁静。
应忌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想起来还不知自己的同桌姓甚名谁，便将课本翻到前方。在看到干净如新的扉页后，他轻微挑眉，又翻回课文，想着等她起来再问。
但西凌微一睡就是磕磕绊绊一上午，五堂课几乎不见她神智清醒的时候。
她的状态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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