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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喧嚣荣光与抽屉里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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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大厅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患儿父母喜极而泣的哽咽、护士推走平床的滚轮声、其他家属的议论声，这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陆秉权僵在原地，林耀彬最后那个决绝的、带着浓重告别意味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扎进他刚刚因抢救成功而沸腾起来的心脏。
他走了？
就这样走了？
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慌，毫无预兆地攫住了陆秉权，冰冷感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甚至想立刻冲出去，抓住那个消失在人群里的身影问个明白。可脚下如同生了根，身体里翻涌的疲惫和职业本能死死地拖住了他——他是医生，这里还有需要善后和观察的患儿。
“陆主任！” 一个年轻住院医小跑过来，脸上带着钦佩和后怕，“患儿已转入PICU，生命体征平稳了！您真是太神了！刚才那一下……”
“陆主任？” 陆秉权猛地回神，眉头紧紧蹙起，打断了对方的话。这个称呼像一道突兀的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带来强烈的违和感。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急诊科的医生护士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敬佩，甚至带着点仰望，仿佛他头上真顶着个无形的“主任”头衔。
“谁让你这么叫的？” 陆秉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烦躁。突如其来的、似乎被所有人默认的尊称，让他感到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不适，仿佛某种无形的压力提前降临了。
住院医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啊？您昨晚那台神乎其技的手术，加上刚才这教科书级的急诊取异物我们都觉得，您当主任是迟早的事！这不，提前表达敬意嘛！” 旁边的护士也笑着附和点头。
陆秉权心头一沉。不是错觉。这份“提前的敬意”背后，是巨大的期望和随之而来的无形重压。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没再反驳，只是挥了挥手：“处理好后续，密切观察患儿食管灼伤情况。我去趟办公室。” 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倦怠。
他转身离开急诊大厅，将那些崇拜的目光和“陆主任”的称呼甩在身后。每一步都感觉脚步虚浮，宿醉的头痛、抢救的消耗、林耀彬那个吻带来的混乱和被侵犯感、还有那个告别眼神带来的恐慌……种种情绪像沉重的铅块坠着他。他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地瘫一会儿。
推开消化内科办公室的门，迎接他的不是熟悉的安静，而是——
“砰！砰！砰！”
几声脆响！五颜六色的彩带和亮片如同天女散花般当头落下！
“Surprise！！！”
“恭喜陆主任！！！”
“贺喜陆主任！！！”
巨大的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小小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老赵、任正、护士长张姐、还有其他相熟的医生护士，甚至还有几个隔壁科室闻讯赶来的同事，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手里挥舞着小彩旗或拍手器。空气里弥漫着蛋糕的甜香和彩带的气味。
陆秉权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彻底搞懵了，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彩带落了他满头满肩，配上他苍白憔悴、嘴唇微肿、衣领还有些凌乱的样子，显得既狼狈又滑稽。
他抬头看去。
正对着办公室门的墙上，赫然挂着一幅巨大的、红底黄字的横幅：
**热烈祝贺陆秉权同志荣升仁和医院消化内科副主任！**
字体遒劲有力，透着由衷的喜悦。
紧接着，人群分开一条道。只见老赵推着一辆医院运送药品的小推车，上面放着一个极其精致漂亮的三层大蛋糕！最顶层的奶油上，用巧克力酱工整地写着：“恭贺陆秉权副主任！” 旁边还用奶油裱花做了一面小小的红十字旗和一个听诊器的造型。
“嘿嘿嘿！小陆！不对，陆副主任！”老赵推着蛋糕车，笑得见牙不见眼，脸上每一道褶子都透着得意和与有荣焉，“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这蛋糕可是张护士长亲自去市里最有名的店订的！这横幅是我找宣传科老李连夜赶出来的！怎么样？排面够不够？！”
任正挤在最前面，激动得满脸通红，手里举着个一次性相机咔嚓咔嚓狂拍：“权哥！牛逼！副主任了！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昨晚那手术，今天这急诊……我的天！双杀！绝对的传奇！快！快切蛋糕！” 他兴奋得语无伦次。
护士长张姐也笑着上前，递过来一把塑料切刀：“陆副主任，别愣着呀！这可是大家伙儿的心意！您那台手术，给咱们仁和挣了多大的脸面！破格晋升，实至名归！”
“是啊陆主任！您太厉害了！”
“以后咱们消化内科就跟着您干了！”
“陆主任，切蛋糕切蛋糕！”
祝贺声、欢笑声此起彼伏，小小的办公室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陆秉权握着那把轻飘飘的塑料切刀，看着眼前热情洋溢的同事，看着那写着自己名字的巨大横幅和精美的蛋糕，听着一声声真诚的“陆主任”、“陆副主任”……心头百感交集。
震惊？有。他完全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庆祝。
感动？也有。这份同僚的情谊和认可，沉甸甸的。
荣耀？更不用说。破格晋升副主任，是他医学生涯的重要里程碑。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格格不入的抽离感。
这份喧嚣的荣光，像一件华丽却并不合身的外套。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庆典的局外人，身体在这里，接受着祝贺，灵魂却仿佛还停留在急诊抢救台边，停留在那个混乱的车厢里，停留在林耀彬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中。唇上残留的微肿触感，此刻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变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隐秘的刺痛。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在大家的簇拥下象征性地切开了蛋糕的第一层。香甜的奶油气息弥漫开来，众人欢呼着分食蛋糕，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陆副主任，发表下感言呗！” 有人起哄。
“对对对！说两句！说两句！”
陆秉权看着一张张期待的笑脸，喉头有些发紧。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谢谢……谢谢大家。这个惊喜真的很意外。” 他顿了顿，努力组织着语言，“能和大家一起共事，是我的荣幸。这台手术的成功，是团队的力量，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这个副主任是荣誉，更是责任。我会继续努力，不负大家的信任和期望。” 他的话简短，官方，甚至有些干巴巴，远没有众人期待中的激动和慷慨激昂。
好在气氛足够热烈，大家只当他累坏了，并未深究。老赵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感言留到以后！知道你小子累惨了！赶紧吃块蛋糕补充点糖分！待会儿还有大查房呢！”
喧闹持续了十几分钟，蛋糕分食得差不多，上班的铃声也适时响起。
“好了好了！热闹完了！该干嘛干嘛去！” 护士长张姐开始招呼大家，“查房的准备查房，坐诊的赶紧回岗位！让陆副主任也喘口气！”
人群意犹未尽地散去，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热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满地的彩带亮片、空气中浓郁的奶油甜香、桌上吃剩的蛋糕残骸，以及墙上那幅巨大而鲜红的贺喜横幅，无声地宣告着刚才的喧嚣。
陆秉权看着瞬间空荡下来的办公室，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那份被强行压下的疲惫和混乱感，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洪水，猛地反扑回来，几乎将他淹没。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颓然坐下，摘下歪斜的金丝眼镜，用力揉着刺痛的太阳穴。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面。一份需要签字的病历，几本摊开的医学期刊，还有那个属于林耀彬的、装着安神汤的保温壶，静静地立在一旁。
林耀彬……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被刻意遗忘的画面：那个带着掠夺意味的吻，那句“兄弟”的质问，那个消失在急诊人潮中、充满绝望告别的眼神……
心口猛地一抽。
他刚才是不是真的走了？那个眼神是彻底放弃的意思吗？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陆秉权拉开办公桌最下方的抽屉——那个他存放私人物品、极少打开的地方。抽屉里很整齐，放着一些获奖证书的复印件、几本重要的笔记本，还有一个用深蓝色锦缎小袋仔细包裹着的东西。
他拿出那个小袋，解开系绳。
里面是一个手工缝制的、小巧精致的香囊。素雅的棉布上绣着几片竹叶，针脚细密却略显稚拙，显然是新手所为。香囊散发出淡淡的、清苦而宁神的中药气息——是他根据林耀彬的体质和胃病特点，亲自挑选配比研磨的养胃安神药粉：党参、白术、茯苓、合欢花、炒酸枣仁、再加上一点点疏肝理气的玫瑰花瓣。原本是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在某个他胃痛不适的夜晚，装作不经意地递给他的。
香囊底下，还压着一张折叠的小纸条。陆秉权展开，上面是他自己用钢笔写下的、刚劲有力的几行小字：
> **方：党参10g，白术10g，茯苓15g，合欢花6g，炒酸枣仁10g，玫瑰花3g。**
> **打粉入囊。**
> **置于枕边或贴身，助眠安神，理气和胃。**
> **赠耀彬。**
> **秉权**
“赠耀彬”。
这三个字，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
原来自己早就准备好了。不是以医生的身份，而是以陆秉权的身份。在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心底深处，早已为那个人预留了一份独特的、带着温度的关心。
他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香囊，冰凉的缎面贴在掌心，里面安神的药香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却丝毫无法安抚他此刻翻江倒海的心绪。迟了。一切都迟了。那个该收到这份心意的人，在他刚刚戴上“副主任”这顶荣光桂冠的时刻，在他被众人簇拥欢呼的时刻，在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心意的时刻……带着满身的伤痕和绝望，可能已经彻底离开了。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尖锐地划破空气，提醒着他身为医生的责任。墙上的横幅鲜红刺目，桌上的蛋糕甜腻得发齁。陆秉权独自坐在这一片喧嚣过后的狼藉与荣光里，手里攥着那个未能送出的香囊，像一个守着空城、刚刚加冕却已失去珍宝的……孤独的王。巨大的疲惫和迟来的、尖锐的痛悔，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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