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勇者来咯 ...
-
迷雾森林深处,魔王的居所,今天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连绵的雨打湿了来人,金色的长发贴在身体上成缕成片,雨水顺着脖颈的曲线,沿着饱满的背肌往下延绵。他胸前的伤口束带被浸湿,血迹在亚麻布上化开。
受伤的旅人敲响城堡的大门。
“叩、叩、叩。”
幽邃城堡的门被砸开、被撞开,倒是第一次被人礼貌地敲响。
跟了他一路的地精再也看不下去,从地下钻出来,忧心忡忡的看着这个精神不正常的旅人,破口大骂:
“这里可是魔王的城堡,魔王啊!他嗜血如命、残暴不仁,以火焰吞噬森林、用毒雾笼罩河谷,纵容怪物横行,你会没命的!”
旅人冷淡地看他一眼,没有理会。
“见过魔王的人,没有一个活着走出森林!别怪我没提醒你。”听见城堡内传来动静,地精放弃了劝说,迅速逃离。
而“可怕的魔王”听到敲门声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他听见地精在门口叽里咕噜说着什么,才意识到真的有人拜访。
他放下织到一半的毛衣,套上他的恶魔头套。
魔王又要开始一场关于魔王的角色扮演。
站在门前,魔王叹了口气,然后举起双手。
门缓缓打开,漆黑的城堡里,阴冷的空气像从地狱深处渗出。
魔王抬起头,恶魔头套粗糙皮面布满裂纹和血渍班痕,空洞的眼眶闪烁着幽绿的光,獠牙咧出狰狞弧度,口角渗出暗色的粘液在昏暗的光影中滴落到地面。
“是谁打扰了魔王?”低沉沙哑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吐息。
魔王看向门外……人呢?
腿上突然传来一股温热的触感。
低头一看,只见一个我见犹怜的金发美人抱着他的大腿,苍白一张脸,眼里闪着泪光,扶着额头,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我艹,有鬼啊!
魔王被吓得一个屁股蹲。
他用手撑住地面,宽大的恶魔头套不小心掉落,露出来魔王的真面目——
十八九岁的青年模样,黑发黑瞳,两眼瞪得正圆,两颊透着被闷出的红晕,最特别的是额头上还没长大的魔角,像两根笋尖怯懦地从头发里探出来。
来人见此嗓子漏出了一声细微“噗嗤”,但是听得并不真切。
只见他抹掉眼角的泪,用一种不太自然的语调,夹着嗓子说:“我无处可去了……”
且不说,瘴气密布、死尸成群的迷雾森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迷途旅人是怎么走进来的。
再者,他身上的衣服是不是有点过分暴露了!
几条称得上蕾丝状态的碎布挂在白花花的胸膛上,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粉色的点。
魔王别开发红的脸,磕磕绊绊地说:“关我什么事!……我命你速速离开,等下……你干嘛?!”
旅人贴着魔王的身体往前爬,状似无力地倒在魔王的怀里。
“啊!我好柔弱啊……”
?总感觉他倒下来的时候摸了一下我的腹肌,但是没有证据。
“该死的人类,你休想得到我的怜悯……别装了!喂!”
魔王推了好几下,旅人都是身弱无骨,任人宰割的状态,反而把魔王逼的没招了。
他摸到旅人肋下渗血的伤口,再看着眼前人即将归西的濒死状态,几番纠结,魔王还是把人拖进了城堡。
金发美人的身体陷在天鹅绒的宽大沙发里,他的衣服破损不堪,两手无力地耷拉着,身形却巧妙蜿蜒,诱惑力十足,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面对如此R级的走向,魔王的选择是——红着脸背过身去,用尾巴卷了张毯子盖在旅人身上。
随后他在对面的矮凳上坐下,有些发愁。
魔王不是生来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也曾热情好客,喜欢交动物朋友,但是生物只要靠近他就会触发各种各样的不幸。被雷劈死的巨鸟、摔断腿的地精、就连花草也会因为他的触摸而莫名枯死。
桩桩件件无不提醒着魔王,他被诅咒的命运。
这么多年陪伴他的,只剩一只被赐福的猫头鹰——咕咕。
咕咕被楼下的动静吵醒,它一蹦一蹦地从城堡的楼梯跳下来。
看见眼前的场景,它惊得张开了翅膀,飞到魔王身前。
咕咕:“厄瑞波斯大人,你怎么可以让来路不明的人进入城堡呢!”
魔王顾左右而言他:“谁让他晕倒在门口……这是一场碰瓷。”
咕咕对沙发上晕倒的家伙抱有敌意。
于是咕咕扑棱着它的大翅膀,给了那人大嘴巴子,把他扇醒了。
美人睁开眼,捂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魔王。
魔王没有被美人计攻陷,他正了正神色问:“你是谁?”
“我是……塞文特,因为纳不起税,被赶到迷雾森林来了。”
咕咕嗤笑道:“穷鬼。”
魔王:“你知道这里是哪吗?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知道……”他眼波一转,突然抓住魔王的手,贴在心口,谄媚道:“其实我一直很崇拜魔王大人,只要能为您效力我愿意献上我的忠诚,我的一切,甚至我的灵魂。”
魔王当然不相信,他挣了挣:“放手。”
不管怎么样,人不应该挑战魔王,他的利爪可以随时夺取人的性命。
可塞文特依旧死死抓着魔王的手。
哪怕魔王的利爪从指缝中长出,刺破他的皮肤。
血液从指间渗出,魔王的手就在塞文特心脏前3英寸的地方,只要他想,手指微微用力,甚至可以将塞文特整个心脏拔出来。
魔王神色明显有一瞬间的愣怔。
这人是来这寻死吗!
眼前这个人引颈受戮的样子,倒真让他刚才的话有几分可信。
塞文特用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魔王:“至高无上的魔王陛下,您只是静静站立,便能让群山俯首,大海沉寂;您轻轻一笑,便可令雷霆为您伴奏、星辰为您起舞。追随您,不仅是我的荣耀,更是我灵魂深处唯一的信仰。愿我的生命化作火焰,为您照亮通往未来的道路!”
“你没听过我的威名吗?”
“当然,您是全大陆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那你还这样?”
“因为追随您是我一生的使命。”
其间热烈的情感,烫得魔王收回手,猛地站了起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魔王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我……倒杯茶吧。”
他跑到壁炉旁堆满水晶瓶罐的桌子泡起茶。
魔王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直白的赞美他,仿佛他是世界上最值得崇敬的人,仿佛咏唱调歌剧的述白让此刻的魔王有股说不出的感受。
虽然这人说话像是吃了一个莎士比亚,但是不得不说,夸人真带劲哈!
他的尾巴尖在身后无意识的左右扫动着,尾尖不时轻轻拂过石板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泄露了他内心的愉悦。
而咕咕却是如临大敌。
这人不对劲!三言两语就把厄瑞波斯大人骗的团团转了。
咕咕警惕地看着塞文特,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漏洞。
然而……完美无缺,就连栽倒在沙发上的姿势都仿佛精心设计过,恰好露出脆弱的脖颈和半截腰腹。眼睛,甚至连嘴唇都亮晶晶的,惹人怜爱。
这家话,怎么感觉,如此心机深沉?
塞文特仿佛知道了咕咕所想,恰如其分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阴测测的,和刚才的可怜样完全不同。
咕咕感觉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羽领,瞬间毛都炸了起来。
“厄瑞波斯大人!”
它扑腾翅膀,连滚带爬地飞到魔王肩上。
翅膀卷起的风把墙上的吊篮吹得晃动,一个小陶罐意外倒下,把里面的药粉均匀得洒在下方的杯子里。
“怎么了?”
魔王没注意,顺手往那个沾了药粉的杯子里倒上了热茶。
“我不喜欢他!”
“咕咕吃醋了?”魔王转过头摸摸咕咕的小脑袋,没当一回事儿。
魔王把泡好的茶递给塞文特。
接过茶,塞文特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了一瞬。
魔王特供手作热茶,杯口热气袅袅,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植物清香。
塞文特的手在身后悄悄掐了一个治愈魔法,视死如归地喝了下去。
混合着魔法药粉的茶水,在入口后便刺痛口腔内的每一寸组织,咽下去时甚至能感觉到食道在沸腾。
纵使是这样的折磨,塞文特面上不变。
魔王还在为刚才的夸赞不好意思,不过想到有如诅咒般“靠近自己就会沾染不幸”的铁律,他又坚定了态度:“我不需要仆从,喝完这杯茶你就走吧。”
塞文特则默默拉开毯子,把伤口暴露出来,语气为难道:“可是我伤得太重了。伟大的魔王大人,求您让我留宿一晚吧,您舍得让您的追随者死在街头吗?而且,我只需要睡沙发就足够了。”
“……只有一晚。”
咕咕:厄瑞波斯大人,你的坚持呢!
心软的魔王最终还是容许他新的追随者在厅堂的沙发处歇脚。
得到魔王的允许,塞文特抵在柔软的天鹅绒靠背上,手捧着魔王新制的热茶,紧绷的神经在这奇怪的安全感里,一根根松弛下来。
视野很快开始模糊,年轻魔王的身影变得朦胧而遥远。
意识向着无梦的黑暗深处缓慢沉坠。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水底气泡悄然掠过——
这次我不会再弄丢了……
他彻底合上眼睛,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
那杯有毒的热茶,依旧被他无意识地拢在沾满血污与尘土的掌心。
而魔王察觉到对面气息的变化,心想:
这家伙睡得也太快了吧,真把这当自己家了?
——
塞文特,哦不,勇者哈迪斯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那一天,他将圣剑指向魔王。
那一剑,灌注了哈迪斯所有的力量。
剑锋穿透巨龙的鳞甲,撕裂其下包裹的血肉,发出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如同刺破一个腐败的囊袋。
巨龙沉重地向后倾倒,砸在冰冷坚硬的王座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整个城堡都像是为他的死而颤动。
我赢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迟缓地爬过哈迪斯的神经末梢。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没有如释重负的喘息,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虚无感沉甸甸地压在身上。
正义的英雄,杀死魔王,理应如此——这是勇者的使命。
幸好,他不只是勇者,还是老师的徒弟。
把巨龙的角送给老师,老师会为我开心的。
对准长长的龙角挥剑,毫不费力地切下。
龙角断裂的瞬间,巨龙开始剧烈地扭曲、波动、崩溃!
那恐怖狰狞的龙首、覆盖着坚硬鳞片的庞大身躯、遮天蔽日的肉翼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
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缠上哈迪斯!
魔力洪流飞速消散,魔龙的轮廓变为人影。
“……老……师?”
哈迪斯死死盯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大脑一片空白。
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心脏被撕裂般的剧痛。
圣剑掉落,哈迪斯跪在地上。
魔王匍匐在地,鲜血持续从他的胸膛涌出。
另一半魔角闪烁微光,他使用了最后一个传送魔法来到哈迪斯面前,替去他脸颊上的残血,说:“做的很好。”
“不!不要死!”哈迪斯紧紧地抱住他,无助地请求。
眼泪顺着脸颊打湿了衣襟。
魔王静静地看着哈迪斯痛苦的脸,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哈迪斯……哈迪斯,原来都是你。”
说完他苍白冰冷的唇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嘲讽或怨毒,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仿佛跋涉了许久的旅人,终于抵达旅途的终点,卸下沉重的负担。
这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成了压垮哈迪斯的最后一根稻草。
积蓄到顶点的绝望、被命运玩弄的愤怒,冲破理智的堤坝,化作撕心裂肺哀嚎,回荡在空旷死寂的大殿里,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激起阵阵空洞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