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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无声的终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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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是最冷酷的工匠，它不曾因任何人的痛苦与疯狂而停下雕琢的脚步。十年光阴，足以让一座城市焕然一新，足以让商海几经沉浮，也足以让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褪色成上流社会茶余饭后偶尔提及、细节模糊的遥远传闻。
陆氏集团依旧屹立，甚至比以往更加庞大，如同一台精密而冰冷的巨兽，在职业经理人团队的高效运作下，持续不断地创造着财富和价值。只有极少数经历过那个时代的高层，或许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恍惚间想起那位曾经手段雷霆、性情酷厉的年轻掌舵人，随即又摇摇头，将那份不合时宜的唏嘘压下，投入下一场博弈。
那座位于远郊、守卫森严的别墅，则彻底成了时间洪流中一座被遗忘的孤岛。高墙、电网、无声巡逻的安保人员，将它与外界彻底隔绝。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所有的消息都被严格封锁。在大多数人眼里，那里只是陆家一处不对外开放的私产，或许藏着某位需要绝对静养的年长亲属。
只有定期前往的周铭，和那些签署了终身保密协议的医疗护理团队，才知道里面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
十年，足以将一个英俊强势的男人彻底摧残。
陆凛的头发早已花白殆尽，稀疏地贴在头皮上。他瘦得惊人，宽大的睡衣穿在身上空荡荡的，露出的手腕和脚踝嶙峋得吓人，皮肤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不健康的苍白，布满了衰老的斑点。他的背佝偻着，大多数时候，他不是抱着那个乌木盒子蜷在角落，就是像一具被抽去骨头的软泥，歪在轮椅里，被护理人员推着在空旷的走廊里无声地来回。
他的眼神永远是涣散的，没有焦点，嘴里常年无声地嗫嚅着，只有凑得极近，才能听到一些破碎的音节：“冷……”、“别跳……”、“盒子……”、“微微……”
那个乌木盒子，几乎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吃饭睡觉都要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谁也不许碰。有时他会对着它露出极其温柔的笑容，那笑容出现在他枯槁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心酸；有时又会突然暴怒，对着空气嘶吼，仿佛在驱赶什么要来抢夺的敌人，然后更紧地把盒子护在怀里，瑟瑟发抖。
他彻底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一个只有他、那个盒子和无数虚幻魅影的世界。现实的界限早已模糊，时间更是失去了意义。他时而以为林微还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时而清楚记得那纵身一跃的瞬间，时而又沉浸在更早以前那些模糊的、或许曾存在过一丝温情的回忆里。清醒与疯癫的界限早已泯灭，剩下的，只是无休止的精神凌迟。
周铭每次来，看着轮椅里那个眼神空洞、涎水有时都无法自控的老人，很难再将他与记忆中那个冷峻威严的陆总联系起来。他会例行公事地低声汇报集团的重要事务，尽管他知道，陆凛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或者说，听到了也无法理解。这更像是一种习惯，一种对过去的某种残存仪式。
他也不再提及苏澈或者任何与往事相关的名字。那些名字所代表的人和事，早已尘埃落定，失去了刺激的意义。
又是一个深秋。别墅花园里的树木叶子落尽，只剩下枯枝嶙峋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一片萧瑟。
周铭来看他时，护理人员刚给他喂完一顿流食。他歪在轮椅上，头无力地偏向一边，眼睛半阖着，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乌木盒子。他看起来比上一次更加虚弱，呼吸轻浅而缓慢。
周铭像往常一样，站在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公司近况。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周铭准备离开时，陆凛那一直半阖着的眼睛，忽然极其缓慢地睁大了一些。那空洞的瞳孔里，似乎极其艰难地、挣扎着凝聚起一点微弱到极致的光亮。他的嘴唇哆嗦着，发出极其轻微的气音。
周铭下意识地俯下身去，将耳朵凑近。
那气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周铭依稀辨认出，他反复念叨的，似乎是：
“……自……由了……”
“…………吗？”
周铭的身体猛地一僵，豁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轮椅上的老人。
陆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点微弱的光亮如同风中残烛，只闪烁了那么一瞬，便迅速熄灭了，瞳孔重新变回一片死寂的空洞和茫然。仿佛刚才那极其短暂的、近乎回光返照般的微弱清醒，从未发生过。
他继续无声地嗫嚅着，变回了那个完全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疯癫老人。
周铭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窗外枯枝摇曳，发出呜咽般的风声。
很久之后，他才缓缓直起身，对旁边的护理人员微微颔首，沉默地转身离开。
厚重的门再次无声合上，将一切隔绝在内。
几天后，一个平静的清晨，护理人员发现陆凛在睡梦中悄然停止了呼吸。
他走得很安静，面容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平和。枯瘦的双手，依旧紧紧地、以一种守护的姿态，抱着那个光滑而陈旧的乌木盒子。
仿佛直到最后一刻，他终于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兑现了那个用恨意和威胁铸成的、禁锢了彼此一生的可怕承诺。
他也终于，彻底获得了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