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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费曼和爱因斯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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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时,温砚的脚踝肿消了一些,但走路还是疼。谢沉依旧帮他拿了东西,两人一前一后温砚单脚跳得很慢地进了教室。
坐下后,温砚从书包里掏东西时,带出了一小盒薄荷膏,是下午校医新给的,说活血效果更好。
他正要打开,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谢沉拿过那盒薄荷膏,打开盖子,一股清凉刺鼻的味道散发出来。他看了看说明书,然后非常自然地对温砚说:“脚。”
“啊?”温砚没反应过来。
“药膏,晚上换一次效果更好。”谢沉言简意赅,手里已经挖了一点乳白色的膏体。
温砚的脸腾一下就热了:“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在教室里……这也太……
“后面你够不到。”谢沉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合理的事实,目光坦然地看着他,带着一种“别浪费时间”的意味。
周围已经有几个同学好奇地看过来。
温砚耳朵尖都红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极其别扭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受伤的右脚架在旁边的空椅子腿上,扭过头去不敢看,感觉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脚上。
谢沉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尴尬,或者根本不在意。他蹲下身,这个动作又引得附近几个女生小小地吸了口气,谢沉仔细地把薄荷膏涂在温砚依旧有些红肿的脚踝上,力道不轻不重,确保药效渗透。他的手指比冰袋温暖,但薄荷膏带来的清凉感又迅速蔓延开,形成一种奇特的冰火交织的感觉。
温砚只觉得从脚踝到头顶都在发烧,心跳快得离谱,只能死死盯着眼前的物理题,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只被谢沉握着的脚踝上。
好在谢沉动作很快,涂完药,仔细地盖好盖子放回温砚桌上,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回自己的位置,拿出习题集,仿佛刚才蹲下去给同桌涂药的人不是他。
温砚飞快地把脚收回来,感觉整条腿都是麻的,脸上的热度久久不退。他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谢沉,对方已经沉浸在了题目里,侧脸线条冷峻,仿佛刚才那近乎亲密的举动只是他的幻觉。
然而,脚踝上那持续传来的、清凉又带着一丝灼热的感觉,却在清晰地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晚自习结束的回宿舍路变得更加艰难。温砚单脚跳得更加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摔倒。
“看着路。”谢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不知何时放缓了脚步,走在了温砚的外侧,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却是一个随时可以伸手扶住他的位置。
月光洒在小路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分开,时而因为温砚的蹦跳而短暂交叠。
回到宿舍,楚子航又是一阵大呼小叫的关心。谢沉依旧沉默,却在他们洗漱时,默默地把温砚的洗脸盆和牙具放到了他伸手就能够到的下铺床头柜上。
熄灯后,黑暗笼罩。
温砚躺在下铺,能清晰地听到上铺谢沉翻身时床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脚踝上的薄荷膏还在持续发挥着效力,清凉感渗透皮肤,缓解了肿痛,却让另一种躁动难以平息。
他想起谢沉背着他时沉稳的心跳,想起他蹲在医务室时低垂的眼睫,想起他涂药时专注的神情,想起他走在外侧时沉默的保护……
这些细碎的画面,像一颗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复杂的涟漪。
上铺的人似乎睡着了,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
温砚在黑暗中,悄悄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垂,依旧有点烫。
他忽然觉得,这次扭伤,好像……也不全是坏事。
至少,他好像窥见了冰山之下,那从未向人展示过的、微小却真实的一角温暖。
窗外的虫鸣依旧,月光透过窗户,温柔地洒在床前,也悄悄落在那只涂满了薄荷膏、此刻正被主人小心翼翼保护着的脚踝上。
集训的第四天下午,当带队老师宣布因进度超前,原定的晚间自习取消,明天上午放假半天的消息时,整个营地几乎沸腾了。连续几天高强度的脑力鏖战,即便是这些精英学生也感到了一丝疲惫和神经紧绷。这突如其来的半天休憩,如同沙漠中的甘霖。
第二天早上,没有刺耳的哨声,宿舍里弥漫着一种懒散的宁静。阳光透过不算干净的玻璃窗,在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楚子航一觉睡到快九点,才满足地伸着懒腰爬起来,看到下铺的温砚正靠着床头看书,脚踝上的肿胀已消了大半,只余下一些青黄的淤痕。 “砚哥,脚好点没?” “好多了,勉强能着地慢慢走了。”温砚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书,《费曼物理学讲义》,“闲不住,随便翻翻。”
上铺传来轻微的响动,谢沉也醒了。他坐起身,头发有些微乱,少了平日里的冷峻,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和。他默默整理好床铺,然后轻巧地爬下梯子,动作一如既往的安静利落。
刘洋和张弛也陆续醒来,宿舍里一时间充满了洗漱、整理床铺和慵懒的哈欠声。
难得的放松,谁也不想再碰那些艰深的竞赛题。楚子航变戏法似的又从他的“百宝箱”行李里掏出一副扑克牌和一盒飞行棋。 “来来来,杀时间必备!”
几个人围坐在长桌旁,打了几轮扑克,又下了两盘飞行棋,嘻嘻哈哈,气氛轻松。连谢沉也被楚子航生拉硬拽着参与了一轮飞行棋,虽然他掷骰子时脸上没什么表情,走棋子也像是在完成某种逻辑步骤,但终究是融入了这难得的闲适氛围。
玩了几轮,楚子航觉得有些腻了,眼珠一转,又冒出个鬼主意:“哎,光玩这些没意思。咱们都是学物理的,来个有点技术含量的怎么样?” “什么技术含量的?难不成你要现在出题考我们?”刘洋挑眉。
“哪能啊!”楚子航嘿嘿一笑,“我昨天跟隔壁市一中的哥们儿交换了个好东西。”他神秘兮兮地从书包里又掏出一个盒子,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几个大字:【物理学家·荣耀战场】。
“桌游?”温砚好奇地探头去看说明书。
“说是桌游,其实就是个披着游戏皮的物理知识大乱斗。”楚子航解释道,“规则大概就是抽角色卡,每个角色代表一个物理学家,有自己的专属技能,然后通过回答各种物理相关问题来攻击对手或者给自己加防御,最后存活下来的赢。”
张弛来了兴趣:“听起来有点意思。都有什么问题?”
“范围挺广,从经典力学到量子物理,还有物理学史,甚至有点冷八卦。”楚子航洗着牌,“怎么样,来不来?第二名嗯……,负责明天早上帮全宿舍打早饭!”
这个赌注瞬间激发了大家的斗志。早上能多睡一会儿可是集训期间最奢侈的享受。
谢沉本来想拿起他那本英文专著,却被温砚悄悄拉了一下衣角。温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期待和怂恿:“听起来挺好玩的,试试?”
谢沉默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跃跃欲试的其他人,最终还是把书放到了一边,算是默认加入了战局。
游戏开始。楚子航抽到了“牛顿”,技能是“经典力学”相关问题回答正确伤害加倍。刘洋抽到了“麦克斯韦”,擅长电磁学。张弛抽到了“玻尔”,与原子结构相关问题有关联加成。温砚运气不错,抽到了“费曼”,技能是可以用一种更生动的方式解释清楚问题即可视为回答正确,非常适合他。
谢沉翻开自己的角色卡,是“爱因斯坦”。
“哇!沉哥手气可以啊!”楚子航叫道,“相对论问题就靠你了!”
谢沉没说话,只是指尖在“爱因斯坦”那标志性的吐舌头头像上轻轻点了一下。
战斗打响。问题卡五花八门。 “卡文迪许扭秤实验精确测量的是什么?” “简单说明薛定谔的猫悖论的思想实验核心。” “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的数学表达式是什么?” “第一类永动机为什么不可能实现?”
一开始问题还算基础,大家抢答迅速,各有攻防。楚子航靠着牛顿的技能横冲直撞,刘洋在电磁领域大杀四方,温砚则用费曼式的生动比喻化解了几次危机,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谢沉大部分时间沉默着,只在遇到特别刁钻的相对论或宇宙学问题时,才会言简意赅地给出精准答案,每次开口几乎都能直接“击杀”一名对手,效率高得可怕。
游戏进入中盘,问题难度陡然提升,还夹杂着一些陷阱题和冷知识。 “在标准模型中,传递强相互作用的粒子是什么?” “杨振宁和李政道因发现什么定律不守恒而获诺奖?” “指出下列哪项成就不是费曼的:A 路径积分 B 费曼图 C 发现反质子 D 纳米技术概念先驱”
战况愈发激烈,不断有人因答错或血量耗尽而“阵亡”,最后只剩下温砚的“费曼”和谢沉的“爱因斯坦”对峙,刘洋和“阵亡”的楚子航、张弛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最后一张决胜问题卡被翻开:「请简述“爱因斯坦-罗森桥”的基本概念,并指出其在当前物理学研究中的地位和主要困难。」
周围安静下来。这题超纲了,明显超出了高中竞赛的范畴。
温砚微微蹙眉,努力回忆着零星看过的科普文章:“好像是……一种理论上连接时空不同区域的特殊结构,也叫虫洞?基于广义相对论场方程的解……呃,地位应该是还处于纯理论探讨阶段,困难……大概是需要 exotic matter (奇异物质)来维持稳定保持开启?”他说的有些犹豫,细节模糊。
所有人都看向谢沉。
谢沉沉吟了片刻,声音平稳而清晰:“概念部分正确。更准确地说,是连接遥远时空点的拓扑结构假想。其数学基础是史瓦西解和雷斯纳-诺德斯特朗解中的最大延拓流形。当前仍属高度猜测性领域,未被观测证实。主要困难除了需要负能量密度的奇异物质维持喉颈开启避免坍塌外,还涉及宏观尺度下量子引力效应的不可知性、可能存在的 chronology protection conjecture (时序保护猜想)以避免时间旅行悖论,以及 Cauchy horizon (柯西视界)的不稳定性问题。”
一段话,信息密度极高,精准而深入,完全像是从某篇综述论文里直接摘录下来的。
宿舍里一片寂静。
过了好几秒,楚子航才喃喃道:“……我仿佛听了一段英文听力……”
张弛苦笑:“这就是大佬吗?不仅知道,还能扩展这么多……”
温砚看着谢沉,眼里没有丝毫挫败,反而充满了惊叹和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他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的角色卡放下:“输得心服口服。明天早饭我帮你打。”后一句是对谢沉说的。
谢沉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但眼神似乎柔和了 一瞬。
游戏结束,谢沉毫无疑问地获胜。但胜负似乎没那么重要了,这个过程本身充满了乐趣和思维的碰撞。
闹腾了一上午,午饭时间也快到了。大家收拾好桌游,准备去食堂。
温砚的脚走路还不大利索,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桌子。谢沉已经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很自然地走到他身边,步伐放缓,和他保持着一致的步调,一起向门口走去。
楚子航在后面看着他俩的背影,用手肘撞了一下刘洋,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看,默契!”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并肩而行的两个少年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融合在一起。宿舍里的欢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而关于物理的奇妙与深邃,以及某种悄然生长的东西,都在这个难得的休憩日里,静静地沉淀下来。
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有些人选择补觉,有些人去营地唯一的小卖部买零食,还有些人三三两两地在树荫下散步聊天。
温砚嫌外面太阳大,窝在宿舍里继续看他那本《费曼物理学讲义》。谢沉则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戴着耳机,面前摊着那本英文专著,手指间夹着一支笔,偶尔在书页边缘写下极短的笔记。
楚子航和刘洋、张弛跑出去晃荡了一圈,回来时满头大汗,手里还拿着冰棍。 “给,砚哥,你的。”楚子航递给温砚一根老冰棍,又犹豫地看了看谢沉,递过去一根,“沉哥,吃吗?”
谢沉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冒着冷气的冰棍,又看了看楚子航期待的眼神,沉默地接了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楚子航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咧嘴笑了。
宿舍里很安静,只剩下翻书页的声音、细微的啃咬冰棍的声响,以及窗外遥远的蝉鸣。一种平和而舒适的氛围弥漫开来,不同于平时自习室的紧绷,也不同于昨晚黑暗中的热烈讨论。
温砚偶尔抬起头,能看到谢沉安静的侧脸,和他专注时微蹙的眉头。阳光照在他细密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影子。他觉得心里很踏实。
也许,竞赛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奖项,还在于这样并肩奋斗、偶尔放松的时刻吧。他想。
傍晚时分,集训的节奏又将重新开始。但这半日的闲暇,如同一个温暖的注脚,留在了每个人关于这个夏天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