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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路过你的全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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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学通知书在手心里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我站在南方九月的校门口，抬头望着那排鎏金大字——“南城第一中学”。
北方的秋天已经需要穿上薄外套，而这里的阳光依然毒辣，晒得我头皮发麻。蝉鸣声不绝于耳，与北方那种干脆利落的秋意截然不同。一切都湿漉漉、黏糊糊的，连空气都带着水分，压得人喘不过气。
“同学，需要帮忙吗？”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然后不得不微微仰头。他很高，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像南方的天空一样明澈。
“我是新来的转校生，”我攥紧了书包带子，“高二三班，夏榆。”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巧了，我也是三班的。何易。”
何易。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像含住一颗即将融化的糖，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
“我带你去教务处吧，这学校布局有点复杂，刚来的都会迷路。”他笑着说，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我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他被风吹起的发梢和挺直的脊背。何易走路不紧不慢，恰好配合我的步调。路上不时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一一回应，语气轻松自然。
“从北方来的？”他问。
“嗯，哈尔滨。”
“哇，那冬天一定很冷吧？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雪呢。”他转头看我，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
我点点头：“零下二三十度是常事。睫毛会结冰，呼气成霜。”
“真难以想象，”他笑起来，“南方的冬天湿冷湿冷的，魔法攻击。”
我也跟着笑了。紧张感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到教务处的路其实一点也不复杂，直走左转再右转就是了。后来我才知道，何易带我绕了远路，只是为了让我多熟悉校园环境。
这就是何易，温柔得恰到好处，不会让人感到负担。
班主任李老师把我安排在教室中间的位置。何易坐在我斜后方，隔了两排。我只要稍微侧头，就能用余光瞥见他。
上课时我忍不住走神，偷偷观察他。何易听课很专注，但不时会在课本边缘涂鸦。物理课上他被点名回答问题，对答如流，老师满意地点头。英语课时他低头悄悄玩手机，被老师发现后也不慌张，笑眯眯地认错，老师居然就没再追究。
下课铃响，我正收拾书本，一个身影停在我桌前。
“新同学，还适应吗？”何易问，手指轻轻敲了敲我的桌面。
“还好。”我简短地回答，怕多说一个字就会暴露心跳的频率。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他说，“或者问林薇，她是我们班学委，就坐你前面。”
我这才注意到前座的女生转过头来，朝我友善地笑了笑。她扎着利落的马尾，眼睛大而明亮，是那种一看就很优秀的女生。
“谢谢。”我对两人说，心里却有点莫名的失落。
何易和林薇并肩走出教室，讨论着刚才数学课的拓展题。他们步伐一致，背影看起来格外和谐。
南城一中的中午休息时间很长。我拿着饭盒，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在天台找到了一处安静角落。从这里可以看见远处的江面和跨江大桥，江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我打开饭盒，是妈妈准备的北方饺子。她说南方饮食清淡，怕我吃不惯。
“果然在这里。”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吓了一跳，差点打翻饭盒。何易站在天台门口，手里拿着两个饭盒。
“林薇说你往这边走了，”他解释着，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不介意我一起吧？”
我摇摇头，嘴里塞着饺子说不出话。
“饺子啊，”他眼睛一亮，“我能尝一个吗？用我的菜换。”
我把饭盒推过去一些，他夹走一个饺子，然后把他的糖醋排骨拨给我几块。
“好吃！”他夸张地竖起大拇指，“北方人果然会做面食。”
“你妈妈手艺真好。”我指着排骨说。
“其实是我自己做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爸妈工作忙，我从小自己照顾自己。”
我惊讶地看着他。何易看起来就是那种被照顾得很好的男生，没想到这么独立。
从那以后，天台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午餐地点。有时候林薇也会来，但更多时候只有我和何易。我们聊学习，聊南北差异，聊梦想。他说他想去北京读大学，看看真正的冬天。我说我想留在南方，体验不一样的四季。
何易的成绩很好，尤其是理科。我数学跟不上时，他总是耐心地给我讲解。他的手指修长，握笔的姿势很好看，在草稿纸上演算时字迹潇洒利落。我常常听着听着就走神了，不是被难题困住，而是被他专注的神情吸引。
“明白了吗？”他问。
我猛地回神，胡乱点头。
他看穿我的窘迫，却不点破，只是把步骤写得更详细：“哪里不懂随时问我。”
十月的一天，我突然发烧请假。躺在租来的房子里，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莫名感到孤单。南方多雨，一下就是好几天，不像北方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门铃响了。我挣扎着起床开门，惊讶地看见何易站在门口，头发被雨打湿了，几缕贴在额前。他手里提着一个小保温桶。
“听说你病了，”他说，“给你带了点粥。”
我让他进门，手忙脚乱地找毛巾给他擦头发。他乖乖站着任我动作，嘴角带着笑意。
“林薇告诉你的？”我问。
他点头：“今天物理课讲了新内容，笔记我也帮你抄了一份。”他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页角平整，字迹工整。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同时又有点愧疚。我居然希望他不是从林薇那里得知我生病的消息。
“谢谢。”我小声说，声音因发烧而沙哑。
他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手心凉爽舒适：“还在烧。吃药了吗？”
我僵在原地，只能点头。
那天他陪我说了会儿话，直到雨势渐小才离开。我站在窗口看他撑伞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
我知道，我喜欢上何易了。
这份喜欢像南方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生长，缠绕住我的整个心脏。
我会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他，会因为他无意间的一句话心跳加速，会把他随手给的糖纸展平夹在日记本里。我开始更努力地学习，特别是数学，只为了能在他讲题时多理解一点，不让觉得自己太笨。
何易对我很好，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但我分不清这种好是出于善意，还是特别。直到十一月的运动会。
何易参加了三千米长跑。全班都在看台上为他加油。最后冲刺时，他领先冲过终点，同学们欢呼着围上去。我拿着水瓶，挤在人群外围，看见林薇第一个冲到何易身边，递上毛巾和水。
何易接过水，很自然地揉了揉林薇的头发，笑得灿烂。周围同学起哄，他们站在一起，像漫画里的男女主角，般配得刺眼。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默默退后，把水瓶藏到身后。
那天晚上，我在日记本里写下：“他像南方的阳光，温暖却不属于任何人。而我只是路过他世界的北方过客。”
十二月，南城终于有了一丝凉意。班级准备圣诞晚会，我和何易被分到同一组布置教室。放学后，我们留下来吹气球、挂彩带。
“北方圣诞节很冷吧？”何易站在梯子上挂星星，转头问我。
“零下二十多度，但是有暖气，屋里很暖和。”我在下面扶着梯子，“街上都是冰灯和雪雕，特别漂亮。”
“真想去看看，”他说，“和你一起。”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梯子突然晃动一下，何易没站稳，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跌下来时，我们撞了个满怀。他的手臂环住我，稳住身形。那一刻靠得太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能数清他的睫毛。
时间仿佛静止了。他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然后视线下移，落在我的嘴唇上。我的脸烧起来，一动不敢动。
“抱歉。”他终于松开手，后退一步，耳尖泛红。
我们沉默地继续工作，气氛微妙而尴尬。当我试图够到高处装饰时，他从身后伸手，轻松地把装饰品挂上。这个姿势几乎像是一个拥抱，我屏住呼吸。
“夏榆。”他轻声叫我的名字。
“嗯？”我不敢回头。
他停顿了几秒，最后只是说：“没什么。差不多了，我们收拾一下吧。”
期待落空，我暗自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圣诞晚会那天，何易和林薇一起主持。他们默契十足，妙语连珠，掌控全场。我坐在角落，看着台上光彩照人的他们，心里酸涩不已。
互动环节，何易突然点名让我上台参与游戏。我手足无措地站在他身边，不敢看台下同学的目光。
游戏是猜词条，他比划我猜。我们意外地默契，连续猜对好几个词。最后一个是“雪”，他描述：“你来自那里，而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雪！”我脱口而出。
台下响起掌声，我们赢了这个小游戏。奖品是一个圣诞老人玩偶。何易把玩偶递给我时，指尖轻轻划过我的手心。
“北方姑娘真厉害。”他笑着说，眼睛亮晶晶的。
那一刻，我几乎又要产生错觉。
晚会结束，大家陆续离开。我发现自己忘了拿外套，返回教室时，在门口听见了何易和林薇的对话。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林薇问。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何易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知道。也许毕业后吧。”
“怕影响学习？不像你的风格啊。”
“不是，”何易的声音低了下去，“只是不确定她的想法。她总是若即若离，好像对我只有感激。”
我捂住嘴，不敢呼吸。
“傻瓜，”林薇笑起来，“你看她看你的眼神，明显是喜欢你啊。”
“真的吗？”何易的声音带着期待。
“相信我，”林薇说，“女生的直觉最准了。”
我后退几步，然后飞快地逃离了那里。心脏狂跳不止，既甜蜜又恐慌。原来他知道，原来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那晚我失眠了，想着何易的话，计划着明天就告诉他我的心意。
然而第二天，何易没有来上学。林薇也请了假。同学们窃窃私语，说他们一起参加某个重要比赛。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放学后，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何易家附近。然后我看见了他和林薇，站在小区门口。
何易手里拿着一个精心包装的礼物盒，递给林薇。林薇接过，笑容明媚。然后，何易伸手抱住了她。
那不是普通的拥抱。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与眷恋。
林薇抬头说了什么，何易笑了起来，低头吻了她的额头。
世界瞬间寂静无声。我站在原地，如坠冰窟。
原来他昨晚说的“她”，是林薇。
原来那些温柔，那些关心，都只是出于善意。而我误以为是特别。
原来他想要告白的人，从来不是我。
我转身离开，脚步虚浮。南方的冬天果然湿冷刺骨，寒气钻进骨头缝里，比北方的严寒更难抵御。
第二天何易来上学，看到我时依然微笑。我也努力扬起嘴角，然后找借口避开。
我开始疏远何易，不再去天台吃午饭，不再问他数学题。他察觉到了，几次想找我谈话，都被我搪塞过去。
最后他在放学路上拦住了我：“夏榆，我做错了什么吗？”
看着他困惑而真诚的眼睛，我的心脏抽痛。错的是我，是我自作多情，误会了他的善意。
“没有，”我低声说，“只是快期末了，想专心学习。”
他看起来并不相信，但没有追问。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何易渐渐疏远。他仍然优秀耀眼，和林薇并肩站在荣誉榜顶端。而我埋头学习，成绩稳步提升。
高三下学期，何易和林薇一起被保送到北京的名校。消息公布那天，全班欢呼庆祝，我跟着鼓掌，手心拍得通红。
毕业典礼上，何易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他站在台上，自信从容，目光扫过台下时在我这里短暂停留。我低下头，避免与他对视。
结束后，他找到我，递给我一本精致的笔记本：“毕业礼物。”
我接过，轻声道谢。
“以后要去哪里？”他问。
“广州，”我说，“中山大学。”
他点头：“南方适合你。”
我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空气中弥漫着未言之语。
“夏榆，”他终于开口，“其实我——”
“何易！”林薇在远处喊他，“合影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说：“保重。”
“你也是。”我看着他跑向林薇，阳光为他们镀上金边。
毕业后的一天，我整理物品时翻开了何易送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一行字：
“希望你路过我的世界时，不曾后悔停留。——何易”
我合上本子，眼泪终于落下。
后来我去了广州，何易和林薇去了北京。我们偶尔在朋友圈互相点赞，却不再联系。听说他们毕业后依然在一起，成了同学会必谈的佳话。
大学四年，我没有恋爱。朋友说我是眼光太高，我笑笑不解释。只有我知道，那个南方的秋天，那个白衬衫少年，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悸动。
大四寒假，高中同学聚会。我见到了何易和林薇。他们依然般配，坐在一起，手指紧握。
何易更成熟了，轮廓分明，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他看到我，点头微笑，我也回以笑容。
聚会结束后，他单独找到我：“聊聊？”
我们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校道上，保持着一贯的安全距离。
“听说你在广州很好。”他说。
“嗯，你呢？北京冬天冷吗？”
“比想象中冷，但有了雪，真的很美。”他停顿了一下，“记得你说过，要带我看北方的雪。”
我的心微微揪紧：“林薇可以带你去哈尔滨。”
“我们分手了。”他平静地说。
我惊讶地看向他。
“三个月前，”他解释道，“志向不同，和平分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榆，”他停下脚步，面对着我，“有件事我欠你一个解释。”
我静静等待。
“高中那时，我喜欢的人是你。”
我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我太怯懦，不确定你的心意。林薇鼓励我告白，甚至帮我想办法试探你。圣诞晚会那天，我们排练了那场对话，故意让你听见。我以为你会明白……”
我回忆起那天的对话，突然理解了那些模糊的暗示。原来“她”真的是指我。
“那你为什么……”我声音颤抖。
“第二天，林薇来找我，说她家里出了事，父亲住院。我陪她去医院，安慰她，那个拥抱只是……”他叹了口气，“后来我想解释，你却开始疏远我。我以为你对我没有那种感觉，只是被我吓到了。”
世界天旋地转。原来我们曾经双向暗恋，却因为误会错过。
“毕业那天，我本想告诉你一切，”他继续说，“但看到你疏离的眼神，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只能送你那本笔记本，希望有一天你能明白。”
我闭上眼睛，感受南方冬夜的凉意。这么多年，我从未放下过他。可是——
“何易，”我轻声说，“都过去了。”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是啊，都过去了。”
我们沉默地走完剩下的路。到路口时，他向我伸出手：“保重，夏榆。”
我握住他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你也是。”
他的手紧了紧，然后松开。
我转身离开，没有回头。走出很远，才发现脸上已满是泪水。
青春就是这样吧，满是遗憾和错过。我和何易，就像南北的雪与阳光，曾经交汇，却终究属于不同的世界。
路过你的全世界，终究只是路过。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