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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共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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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伦再见到兰烨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感。
任谁突然见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儿子都会没有实感的。
而且他本来来华国,也根本没有想起来什么儿子的事情。
虽然是被霍德华拜托了把石世倾介绍给兰烨,但是他根本没有当一回事。
总之就是没有实感。
可能是因为三十几年前兰烨出生的时候不是从他的肚子里出来的,他没有经历过那种难忘的痛苦,总之他既没有自己有儿子的实感,也没有自己当父亲的实感。
诚然,兰锦然回国之后,他确实是自己一个人实打实地过了许多年,并不是突然穿越到这个时候来的,但是在兰锦然带着孩子离开之后,他的日子日复一日、平静如水。
千篇一律让他并不能感觉到时光流逝的速度。
莎莉说她喜欢孩子的一个原因就是孩子是时间的最好的参照物。
而塞伦没有这样的参照物。
同时他也不像兰烨一样,会经常照镜子焦虑自己脸上任何一点的岁月痕迹,所以他更是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
这分开的二十多年他在干什么——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休息,一个人工作。
至于治疗。
他一开始就非常抗拒。
他在感情上没有什么自己的坚持,生病、生什么病、影响是什么,这些他都不关心,他只是一味地想要兰锦然高兴而已。
他看着兰锦然抱着兰烨哭,然后他想,如果兰锦然哭了的话,那就说明他错了。
于是他爽快地答应了老查普曼去和他介绍的医生见面,制定了治疗的计划,再把一切都告诉了兰锦然,看起来非常正常地同意了兰锦然提出的离婚。
甚至还答应了兰锦然,他们走的那天不去送他们。
不过不巧的是他并没有兰烨那么强的道德感,他毫无负担地答应,当然也毫无负担地违背。
他坐在车上远远地看着兰锦然和兰烨走进机场。
手机放在一旁,刺耳的铃声响个不停,半响他才接通了通话。
老查普曼的声音听起来有不小的火气:“你在哪里?”
塞伦慢吞吞地回答,听起来好像有点故意激怒老查普曼的意思:“机场。”
老查普曼虽然总是很严肃,但是其实不太容易发火,不过现在他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好:“霍德华医生在庄园里等你。”
考虑到最近的变故,塞伦暂时搬进了老查普曼的郊外庄园里,市区里的房子留给了兰锦然和兰烨住。
不过马上他就可以搬回市区了。
塞伦以为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啊,是吗?”
“昨天就约好了时间,还是你自己说的时间。”查普曼跟自己的儿子强调。
塞伦看着远处的高架桥,漫不经心:“啊......这样啊。”
查普曼不喜欢弯弯绕绕,感觉到不对就直接开口:“你现在就回来。”
“Dad。”塞伦眨了眨眼睛,陌生的情绪将他淹没,他突然之间发现自己控制不了他的身体。
他叫出了只有母亲还在的时候他对查普曼的称呼。
查普曼果然发现了:“发个定位过来,不要动。”
“好......”塞伦慢吞吞地把手机从耳边拿了下来,刚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指想要退出通话界面。
哪来的水。
他伸手去擦手机屏幕上的水。
一眨眼,又是一滴水掉落在面前的屏幕上。
......
石世倾把水擦掉。
花洒漏水,比起说是给多肉浇水,不如说是在给多肉洗澡。
许邈站在门边,回头看着他:“你说的......‘认识我’是什么意思?”
他真的不记得他有见过这位医生。
石世倾抬头看了他两秒,低头把不给面子的小水壶放在了窗台上:“你不知道我的全名?我叫石世倾。”
很明显的名字,加上对视的两秒时间里他看见的医生的长相,许邈反应过来了:“石老师的......”
他突然想起石世明之前说过的刚回国的哥哥,又想起安简琪说的刚回国的师兄,即便是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命运之类的东西,许邈也不由得觉得这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巧合:“哥哥?”
真的像是命运一样。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石医生看见他的那两秒钟里,想说的是别的理由。
石世倾“唔”了一声,也不知道说的是哪一个部分:“真巧。”
许邈也这样觉得。
“请坐吧,”石世倾指了一下沙发,转到吧台拿起了新买的热水壶,“我把水接上烧好——现在喝瓶装水可以吗?”
他弯腰从柜子里拆出一瓶矿泉水,远远地扔给许邈,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恶趣味,对这个第一次和他见面的人补充了一句:“没拆封。”
一句在许邈眼里有点莫名其妙的话。
许邈没想到石世倾会这样把水给他,手忙脚论地接住之后说了一句谢谢。
通过昨天的短暂交流,他还以为石世倾会是一个更......有个性的人,没有想到今天见面的时候表现得很平常。
甚至他还隐约感觉到石世倾对他的态度很友好。
为了缓解自己心里的焦虑,也是一种下意识,他悄悄地打量石世倾,在心里感叹这真的是和石世明完全不相似的人。
兄弟竟然能这么不相像。
石世明的长相只能说是周正俊朗,但是石世倾的长相却明显是锐利的,比起石世明,倒更像是秦项阳的兄弟。
除了眉眼,很难看出和石世明的相似点。
石世倾看着水壶里的水位上升,假装自己没有感觉到许邈的视线。
等水接好,他拿着水壶走了过来,放在了桌面上加热,人坐在了许邈对面的沙发上,对着许邈微微一笑:“既然这么巧,那么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兰烨好几次来都得不到的好待遇许邈第一次来就得完了。
石世倾心情好得几乎想哼歌了。
果然回国是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因为要讲正事了,许邈于是把刚拧开喝了一口的矿泉水放回了桌面上。
“我想......”尽管之前在消息里面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但是石世倾这一问,许邈还是开口,没有半分的不耐烦,“了解一下‘相思病’的事情。”
“嗯......那确实目前是我最了解了,”石世倾根本就没看当时的短信全文,哪怕师妹单独给他也发了消息他也就是随机地阅读了两个句子就算了,“但是我并不完全赞同这个所谓的病症的成立哦——我承认它是一种异常的心理,但是我认为它只是当事人将自己本来就异常的心理寄托在了‘爱情’上面而已,并不是因为‘爱情’才异常的。”
石世倾虽然对自己的两个病人都非常地不耐烦,但是可能是许邈的出现让他觉得有意思,也可能是单纯的许邈长得合他的眼缘,他现在并不介意好声好气地解释几句。
石世倾不问都知道许邈到底是想说什么:“事实上我接触的病人都是本身就有问题的人,童年创伤、高智、高敏都是他们的共同点——你也具备这些特征吗?”
出于对“医生”两个字的信任,许邈顺着他的话思考:“......应该是没有的。”
虽然他很早就没有了父亲,但是穆纯并没有让他缺失一点来自父母的关爱,同样的,他也并没有展现出什么早慧的特质,至于敏感......只能说是比一般的小孩子还要更迟钝一点。
也就是遇见了兰烨之后,他的性格才发生了变化。
石世倾问他:“所以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咨询这个问题?恕我直言,这个‘相思病’很小众。”
许邈犹豫了一下,慢慢开口。
......
石世明晚上接到了石世倾的电话。
说实话他很意外,虽然他认为他们是关系亲近的兄弟,但是因为从小就不怎么在一起,加上石世倾的性格就是不喜欢搭理人,他很少被石世倾主动联系。
“你这个同事。”
充满了石世倾的本人风格,他连一句招呼都不打,也不管别人有没有在听他说话,电话一接通就开口:“他不知道兰烨的情况?”
石世明甚至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石世倾在说什么。
秦项阳见石世明在打电话,挨挨蹭蹭地过来,强行把手指插进了石世明的手和手机之间,另一只手直接点了免提。
石世倾的声音他还是能听出来的,扫了一眼备注上的“哥哥”两个字,秦项阳坐在石世明腿上,代替石世明开口:“他不知道。”
石世倾对秦项阳突然加入他和他弟的聊天并不意外,他本来就对秦项阳的礼仪没有什么信任,他干脆跟秦项阳说:“他今天来找我了——我觉得他不像是你这种情况。”
秦项阳拿脸去蹭石世明,被皱眉的石世明拍了一下脸。
不痛,但充满了警告的味道。
他笑眯眯地:“我也觉得他不是。”
“他看上去就是一个非常幸运的孩子,生活在每一个普通的人的普通的生活里,”秦项阳道,“灵魂的颜色和我、和兰烨完全不一样。”
石世倾嘴下不饶人:“莫名其妙的比喻句——这就是你告诉他什么是‘相思病’的理由?”
许邈是个很好套话的人,尽管是面对一个陌生的医生,也愿意说出自己的想法,完全不像是某两位病人,对相熟的医生都充满了戒心。
而且可能是因为许邈的心情不是很好,石世倾更容易从他的嘴里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来。
石世明看着秦项阳,放弃了把通话权拿回来,举着手机让秦项阳和石世倾说话。
秦项阳不意外石世倾能够知道,索性他和许邈见过面说过什么这些事情已经被石世明知道了,知道石世明一罪不多罚,他干脆也就直接应了下来:“对,是我告诉他的。”
“你没有见过以前的他,虽然我也就是暗中见过几次,”秦项阳道,“以前的他完全不是这样,性格、气质,这些东西尽管会发生变化,但也不应该变化这么多。”
因为这是他愿意接受治疗的原因,所以他比谁都清楚:“不正常的人把感情寄托在正常的人身上,复杂的情感会促使前者控制和改变后者。”
石世明把手搭在了他的腰上。
“而且从之前叫他来我们家吃饭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的目光几乎一直停留在兰烨身上,而且也下意识地让兰烨说话而自己选择沉默——我记得他中学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对着石世明笑了。
大明星的笑容是很少见又很璀璨的,何况是这么近的距离,石世明一下子有些愣神。
石世倾不关心自己弟弟半天不说话是不是死了:“但是他不知道兰烨的情况,他以为是自己有问题。”
这次秦项阳和石世明都没说话。
“我让他明天早上再来一趟,”石世倾道,“虽然我不认为现在的兰烨有什么治疗的必要,但是明显过去的他潜移默化地对许邈产生了影响——他明显什么都没有告诉许邈。”
石世倾一锤定音:“明天我要告诉他。”
他本来也没想着和石世明说什么,自顾自地确认完自己的猜测就直接挂了电话。
石世明把手机息屏。
不用通话,秦项阳贴得更近了,他问石世明:“我们算不算是破坏了别人的婚姻?”
石世明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隐瞒并不是正确的决定,而且这种隐瞒明显给其中一方带来了不好的后果,我觉得个人的长远发展才是优先于一段感情的。”
他下意识的道:“人生比一段感情更长远。”
秦项阳不笑了。
他直起腰来看着石世明。
石世明虽然本来也觉得秦项阳一直挨挨蹭蹭的有点烦,但是身上的热源消失还有些不习惯,他茫然地看着秦项阳。
看见了秦项阳眼中欲燃的怒火,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说的不妥当。
虽然确实是他真实的想法,也只是单纯地是在说许邈和兰烨的事情,但是在秦项阳面前说这些话无疑也是对应了他们俩的情况。
他不愿意说违心的话,但是争吵还是让他学会了服软:“我说的许老师他们,你并没有给我带来不好的后果。”
虽然秦项阳确实是给他添了无数的麻烦。
他难得说了句秦项阳愿意听的话:“我愿意你给我添麻烦。”
秦项阳因为这句话,胸腔里的情绪逐渐平息下来。
因为生病,他和石世明在一起的大部分情况下他都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在偶尔因为石世明的一句顺着他的话而像是猫咪摸毛被捋平一样,他会短暂地变得非常地清醒。
他看着石世明,表情茫然,甚至有种可怜的无助:“那我做的对吗?”
他目光哀切,像是看着他的整个生命一样看着自己面前的人:“我是不是破坏了别人的感情?我是不是让原本很好的故事变得不好了?”
习惯了秦项阳的不正常,他偶尔表现出的“正常情况”反而让石世明很不适应。
他被秦项阳看着,秦项阳希望他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就像是他平常做了什么之后,石世明给他的严厉的斥责或者是直白的夸奖。
能够让他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但是看着秦项阳的表情,石世明发现自己也答不上来。
他和许邈兰烨并不算是非常亲近的朋友,也不知道过去两个人的故事,但是他看得出来许邈每天的幸福,也看得出来兰烨对许邈的在意。
两个原本过得很幸福很好的人,真的有必要因为他们的插手而变得不幸福吗?
就像是得了绝症但不自知的病人一样,究竟应该告诉他他的病情然后让他在治疗寻找渺茫的希望,还是应该干脆瞒着他,让他在不多的余生里能够快乐地生活。
他们真的做的是一件对的事情吗?
在他仍然经常和秦项阳吵架的时候,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
但是现在看着秦项阳,也因为许邈对他说过的一些话,他开始明白在人的一生里面,并不是单纯的对和错。
不过也好在无论怎么样,并没有人真的得了绝症,所以并没有任何人会去世。
而许邈和兰烨都是很成熟的成年人,他们的决定和人生并不能凭一两个人的几句话就决定。
石世明只能说:“是我们一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