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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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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烁科技”的舆论风波被傅司寒以“冷处理”方式轻描淡写地拂开后,李锐陷入了一种短暂的、烦躁的沉寂。他像一拳打在了空处,积蓄的力量无处发泄,反而更添憋闷。傅司寒那副“看你表演”的从容姿态,比任何暴怒和打压都更挫伤他试图激怒对方以求“解脱”的企图。
傅司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知道,李锐的“作妖”源于过剩的精力和无处安放的才智,以及更深层处——那个曾经能执掌家族事务、被寄予厚望的精英少爷,对自身价值被彻底否定的恐惧和反抗。单纯的物质供养和纵容其胡闹,只会让这种空洞愈发扩大。
他的金丝雀,需要的不是更华丽的笼子,而是一个能让他重新扑腾起翅膀、甚至错觉自己在飞翔的…舞台。一个由他傅司寒搭建、引导并最终控制的舞台。
某个寻常的下午,傅司寒破天荒地没有去书房处理公务,而是坐在客厅里,面前摊着几份文件,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他手边放着一杯威士忌,冰块融化了大半,显示出他在这里坐了有一段时间。
李锐正歪在另一张沙发上刷着无聊的社交动态,眼神放空。
室内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傅司寒偶尔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终于,李锐被这种不同寻常的安静和傅司寒明显带着困扰的状态吸引了注意力。他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瞟过去:“傅总也有搞不定的时候?罕见啊。”
傅司寒没抬头,手指按着眉心,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一个海外并购案的补充协议,涉及到当地一些非常冷门且修订频繁的环保技术标准条款。法务和技术团队那边争论不休,找不到一个既能最大限度规避风险又不至于让对方觉得我们过于苛刻的平衡点。”
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无奈地倾诉:“对方聘请的顾问极其刁钻,在这些冷门条款上大做文章。我们的团队……毕竟不是全才,对这种特定领域的细节把控,总是差一点火候。”
李锐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收敛了些。环保技术标准?这个词触动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个开关。他父亲的公司早年曾涉足过相关领域的进出口贸易,他大学时似乎还为了应付父亲的考校,很是研究过一阵子各国的相关法规和标准更新,甚至写过一篇颇受教授好评的课程论文。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久远到他以为自己早就忘光了。
“哪方面的标准?”李锐的声音依旧带着点漫不经心,但身体已经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
傅司寒报了一个极其专业和冷门的技术名词,然后补充了涉及的国家和最近几次修订的核心争议点。
李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巧了,他当年深入研究过的,恰好就是这个细分领域,甚至追踪过那几次关键修订的业内讨论。那些沉睡的知识像是被瞬间激活,在他脑中飞快地排列组合。
但他没立刻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嚼得很慢,像是在权衡什么。
傅司寒没有催促,甚至没有再看他,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些晦涩的文件,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完美扮演着一个被专业难题困住的决策者。
这种沉默的、寻求帮助的姿态,微妙地满足了李锐某种被需要、被认可的隐秘渴望。尤其是,困扰对方的,竟然是他李锐“恰好”懂得的东西。
几分钟后,李锐扔掉苹果核,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状似随意地开口:“……我记得,对方引用的那个修订案附录三里的豁免条件,在第三次征求意见稿后被大幅收紧了,最终版反而放宽了对非核心指标的限值,但增加了周期性抽检的频次。你们法务纠结的是不是前置责任认定和抽检不合格后的赔偿倍数问题?”
傅司寒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下。
他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将目光聚焦在李锐脸上,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审视,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你怎么知道?”这种毫不掩饰的“意外”和“重视”,像一束光,瞬间照亮了李锐因无聊和憋闷而黯淡的心绪。
李锐得意地挑了挑眉,那股骄矜少爷的劲儿又回来了,下巴微扬:“啧,傅总,你以为我当年全校第一是花钱买来的?不过是些过时的知识点,凑巧还记得点罢了。”他语气轻松,但眼神里闪烁着被知识本身和被人认可所激亮的光芒。
傅司寒没有理会他的自夸,而是直接将那份最棘手的文件推到他面前,手指点着争议条款:“如果是你,这个条款怎么改?”
这是一个明确的、带有测试和请教意味的邀请。
李锐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胡闹,不是挑衅,而是真正触及专业领域的、被严肃对待的询问。他压下那点莫名的激动,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起来。
一旦进入他熟悉的领域,那个曾经优秀的、被精英教育打磨出的李锐瞬间回归。他目光锐利,思维敏捷,手指点着条款,语速加快:“这里,措辞太模糊,应该直接引用最终版标准第几条第几款的原文,避免对方后续解释空间过大……这里,赔偿倍数设置不合理,忽略了不可抗力条款和第三方检测误差的可能性,应该加上阶梯式赔偿和争议解决前置程序……还有这里,他们偷偷混入了一个已经作废的旧标准附录里的测试方法,想蒙混过关……”
他侃侃而谈,条理清晰,直击要害。甚至顺手拿起旁边的钢笔,在文件的空白处写下几句修改意见和引用的标准编号,字迹潇洒流畅,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自信。
傅司寒静静地听着,看着他发光的侧脸和专注的神情,那是一种不同于他闹事时的、极具吸引力的鲜活魅力。他需要做的,只是提供一个舞台,一点引导,和一份“认可”。
等李锐说完,微微喘口气,带着点“怎么样,小爷我还是有点用吧”的得意眼神看向傅司寒时,傅司寒没有立刻评价,而是拿起那份被李锐写满笔记的文件,仔细看了片刻。
然后,他拿起内线电话,直接拨给了法务总监:“把D国环保标准最终版、第三次征求意见稿,以及近三年相关的仲裁案例调出来,重点看附录三豁免条款的演变和……抽检频次与责任认定的关联性。”他复述着李锐刚才提到的关键点,语气不容置疑。
挂掉电话,傅司寒才重新看向李锐,目光深沉,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价值连城珍宝般的意味:“看来,把你圈在家里打游戏,确实是浪费了。”
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过度赞扬,但这种基于事实的肯定和后续的实际行动,比一万句夸赞都更让李锐受用。
李锐轻哼一声,努力想摆出不在乎的样子,但微微扬起的嘴角和发亮的眼睛出卖了他:“才知道?本少爷的用处多着呢……”
自那以后,傅司寒的书房里,开始频繁地出现一些“不重要”但“很棘手”的难题。
有时是某份海外市场报告的细节存疑,需要交叉验证;有时是某个新兴技术领域的背景资料梳理,冗长而枯燥;有时甚至是某场非核心商务晚宴的潜在宾客名单分析,需要评估其背后的关系网和价值……
傅司寒不再将这些琐碎却耗费心神的工作完全交给助理或初级分析师,而是“自然而然”地,“抱怨”着其繁琐,然后“顺理成章”地丢给一旁看似无所事事的李锐。
“这份东西,帮我初步过滤一下重点,标注出存疑和数据矛盾的地方。” “这个技术方向,整理一份简单的背景和主要玩家报告,明天放我桌上。” “晚上这个酒会,名单上的人,挑出三个最值得交谈的,附上理由。”
他的要求清晰、具体,带着明确的期望和时限,完全是对待一个专业助手的姿态,而非对待一个玩物。他提供的“舞台”越来越大,从最初的技术细节,慢慢扩展到信息处理、分析判断甚至少量的人情洞察。
李锐起初还带着点“小爷我是给你帮忙”的傲娇,但很快便沉浸其中。这些工作难度适中,恰好能调动他的智力,消耗他过剩的精力,又不会真正触及傅氏的核心机密,尺度把握得极好。更重要的是,每一次他完成工作,傅司寒都会快速浏览,然后给出简洁的反馈:“可以。”“这里再深入一点。”“这个角度不错。”
这种高效、专业、基于价值的互动,极大地满足了李锐那颗渴望被认可、渴望证明自己并非徒有其表的心。他开始主动花时间查阅资料,整理思路,甚至会在傅司寒下班后,看似不经意地和他讨论几句工作中的发现。
傅司寒则像一个最有耐心的驯兽师,用一个个精心设计的“难题”作为诱饵,引导着李锐将原本用于制造麻烦的精力,全部倾注到这些“有用”的方向上。他看着他因为一个数据验证而眉头紧锁,因为找到一个完美佐证而眼神发亮,因为自己的分析被采纳而暗自得意……
消耗他过剩的精力,引导至这些“有用”的方向,满足他被认可专业能力的隐秘渴望……这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他的金丝雀,正在他精心编织的、看似自由的笼网里,一点点地找回自己的翅膀,却浑然不知,每一次振翅,都更深入地飞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这种缓慢的、隐秘的驯服,看着骄傲的火焰逐渐转化为为自己所用的光芒,比任何直接的对抗,都更让傅司寒感到愉悦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