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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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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话,像一根柔软的、浸透了冰水的羽毛,轻轻地、却又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寒意,拂过了林笙的心尖。
“一辈子都等不到你回来了”。
他用最纯粹的、不含任何修饰的语言,构建了一个最绝望的场景。在他的世界里,时间的度量,似乎与人类截然不同。三个月,对他来说,或许真的就等同于永恒。
林笙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她能感觉到,抵着自己额头的那片皮肤,冰凉得吓人。他身上那股总是让她感到安心的草木清香,此刻也似乎带上了一丝凛冬将至的、萧瑟的气息。
“不是的,”她连忙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他清瘦的背脊,试图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温暖他,“阿白,你听我说,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就像……就像夏天过去,秋天到来,那么快。”
她试图用他能理解的、自然界的更迭来解释。
可阿白却微微摇了摇头。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额头相抵的姿??????,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固执的颤抖:“可是,夏天过去,你还在。秋天到来,你也在。”
“这一次,你不在了。”
他的逻辑,简单,清晰,却又尖锐得让林笙无法反驳。
是啊,对于一个将她视为全世界的、非人的存在来说,她的存在,就是他度量时间的唯一标尺。她在了,时间才有意义。她不在,每一分,每一秒,或许都是一场无边无际的、没有尽头的凌迟。
“阿白,”林笙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她只能更紧地抱住他,一遍又一遍地,像是在对他承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一定会回来的。这是我的工作,对我非常非常重要。等我回来了,我就能赚很多钱,然后,我就可以给你买一个很大的花房,我们可以……”
“我不要花房了。”
阿白打断了她。
他缓缓地直起身,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睁开眼,那双浅色的眼眸里,不再是刚才那种悲伤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哀戚。那里面,像一潭被投入石子的、搅乱了倒影的深水,翻涌着一种林笙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浓烈的情绪。
有不解,有受伤,还有一丝……被她忽略了的、深埋在最底层的阴郁。
“我只要你。”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哪里也不要去。”
他的语气很平,很静,没有丝毫的波澜。
但林笙却从那平静之下,听出了一股不容置喙的、令人心悸的决绝。
房间里的气氛,在一种无声的对峙中,一点点地,凝固了。
林笙张了张嘴,所有解释和安抚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所有承诺和保证,或许都只是徒劳。
她和他,在最根本的认知上,就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追求的,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是能让她在这座城市安身立命的资本。而他想要的,从始至终,就只有她这个人,完完整整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陪伴。
这是两种完全无法兼容的诉求。
“阿白,”林笙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她不能因为他,就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可能会改变她一生的机会,“这个培训营,我必须去。”
她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充满了不容动摇的坚定。
阿白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她,那双浅色的眼眸,像两块被寒冰冻结的、失去了所有光泽的琥珀。他就那样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久到林笙几乎以为时间都停止了流动。
然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随即,他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进了那间被林笙当成储物室的、家里唯一没有窗户的小房间,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林-笙僵在原地,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没有哭闹,没有哀求,甚至没有再多问一句。
他就那样,平静地,接受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种近乎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林笙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不安。
……
接下来的几天,阿白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时时刻刻都黏在她的身边。他开始花更多的时间,一个人待在那个昏暗的小房间里。林笙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每次她试图推开门,都会发现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他依旧会为她准备一日三餐,依旧会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他变得更加沉默了。
两人之间,仿佛隔上了一层无形的、看不见的薄膜。他们依旧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但彼此的世界,却像是被划分开来,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地交融在一起。
林笙一边忙着准备去培训营需要带的东西,一边被这种压抑的、冷战般的气氛折磨得心力交瘁。
她几次三番地试图和他沟通。
“阿白,我们谈谈好吗?”
“阿白,你别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阿白,你要是实在不想我走,那……那我就再考虑一下……”
可每一次,换来的,都是他平静的、却又带着一丝疏离的回答。
“没有。我很好。”
“你不用管我,去做你该做的事。”
“你的工作,很重要。”
他越是这样“懂事”,林笙的心里,就越是没底。
她宁愿他像上次那样,跟她哭,跟她闹,甚至是用一些偏执的手段来阻止她。因为那样,至少证明他还在乎,还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他的不安和占有欲。
可现在,他就像一潭死水,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不知道积蓄着怎样汹涌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暗流。
转眼,就到了出发的前一天。
林笙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订好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城市名字,心里却没有一丝即将踏上新征程的喜悦,反而被一种沉甸甸的、仿佛预示着什么的压抑感笼罩着。
晚饭的时候,阿白破天荒地,做了一大桌子菜。每一道,都是林笙曾经无意中提过,说喜欢吃的。
他甚至还用一个漂亮的玻璃瓶,插了一束从阳台上剪下来的、开得正盛的栀子花,摆在了餐桌的中央。
“你……”林笙看着这丰盛得近乎奢侈的晚餐,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浓重,“怎么做这么多?”
“给你践行。”阿白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
他拉开椅子,示意她坐下。然后,他为她盛了一碗汤,递到她的面前。
“尝尝。”他说。
林笙看着面前那碗汤,汤色清亮,里面炖着几颗圆润的、她从未见过的白色菌菇。一股奇异的、清甜的香气,从碗里散发出来,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可林笙的心,却莫名地,沉了下去。
她想起了上一次,那碗导致她“急性肠胃炎”的海鲜粥。
历史,似乎正在以一种极其相似的方式,重演。
她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阿白。
他正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浅色的眼眸,在餐厅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期待的神情。
林笙的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她没有动那碗汤。
她只是看着他,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干涩:“阿白,这汤里……是不是放了什么东西?”
阿白脸上的那丝期待,瞬间凝固了。
他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问出来。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嗯。”他承认了。
“是什么?”林笙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种孢子。”阿白的回答,依旧是坦然的,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献宝似的纯真,“是我昨天,才刚刚培育出来的。它不会让你肚子痛,也不会让你难受。”
他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近乎疯狂的、炙热的光亮。
“它只会让你,好好地睡一觉。”
“睡很久,很久。”
“久到……让你刚好,错过明天早上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