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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砚生暖,百年魂初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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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第一场冷雨,从黄昏缠到了深夜。老城区的青石板路被浇得发亮,雨水顺着飞檐往下淌,在沈砚工作室的木窗棂上敲出 “嗒嗒” 的响,像有人用指尖轻叩百年的时光。
工作室是间坐北朝南的老房子,墙面上还留着上世纪的木质房梁,梁下悬着一盏复古的铜制吊灯,暖黄的光透过磨砂玻璃,落在靠窗的梨花木案台上。案台上铺着一层浅灰色的羊毛毡,毡子上摊着几样物件:一把刃口磨得发亮的竹刀、几支不同粗细的软毛刷、一小碟调好的糯米浆,还有一方用红绸布裹着的端砚 —— 这是沈砚今天刚从一个老藏家手里收来的物件,据说是南宋年间的东西,藏家说 “砚台里像裹着东西,总觉得凉森森的”,沈砚凭着修复师的直觉,花了半年工资把它收了回来。
沈砚坐在案前的藤椅上,身上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干净的手腕。他刚用软毛刷清理完砚台表面的浮尘,此刻正捏着一块细纱布,轻轻打磨砚台边缘的细小磕碰。砚台是典型的南宋抄手砚形制,长约二十厘米,宽十三厘米,砚池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墨痕,像是百年前刚用过一般。最特别的是砚台的侧面,刻着一个小小的 “彻” 字,笔画刚劲,带着几分武将的凌厉气。
“南宋的端砚,抄手形制,刻字‘彻’……” 沈砚对着灯光眯起眼,指尖轻轻拂过那个 “彻” 字,触感温润,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凉意,和寻常古砚的 “包浆暖感” 截然不同。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支电子测温笔,对着砚台表面点了一下 —— 屏幕上显示 “16℃”,比工作室的室温低了整整 5℃,确实反常。
窗外的雨下得更密了,风卷着雨丝,偶尔会吹得木窗 “吱呀” 响一声。沈砚起身去关窗,路过墙角的博古架时,架上摆着的青瓷砚滴突然 “嗒” 地一声,滴了一滴清水在下面的白瓷盘里。他愣了愣,回头看向案台 —— 那方端砚竟在灯光下泛着极淡的银光,像蒙了一层薄霜。
“奇怪。” 沈砚走回案前,重新坐下,指尖再次贴上砚台。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砚台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 “动”,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晃动,更像一股极微弱的气流,顺着他的指尖往上爬,掠过手腕时,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他从博古架上取下一本《南宋砚台图谱》,翻到 “抄手砚” 那一页,对比着案上的砚台看 —— 图谱里记载的南宋抄手砚,砚池边缘多是圆润弧度,而这方砚台的砚池边缘,却有一处极细微的凹陷,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撞过,凹陷处的石纹里,还卡着一点暗红色的碎屑,像是干涸的血迹。
“难道是战损砚?” 沈砚心里嘀咕,拿起放大镜凑近凹陷处。碎屑很小,只有针尖大小,颜色暗沉,他用竹刀轻轻挑了一下,碎屑没掉,反而让砚台的凉意更重了,指尖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极淡的、类似铁锈的味道。
沈砚决定先清理砚台里的残留墨痕。他取来一个白瓷小碗,倒入半盏温水,又加了一勺特制的 “洗墨剂”—— 这是他自己调配的,用皂角水、淘米水和少量酒精混合而成,既能洗净老墨,又不会损伤砚台的包浆。他用一支细毛笔蘸了洗墨剂,轻轻涂抹在砚池的墨痕处,动作轻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瓷器。
毛笔刚碰到墨痕,砚台突然 “嗡” 地一声,发出一阵极细微的震颤。沈砚的手顿住了,指尖传来一阵灼意,不是洗墨剂的刺激,更像有团温热的火在砚台里烧起来,顺着他的指尖往手臂上窜。
“唔……”
一声低沉的闷哼突然在耳边响起,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雨幕的清晰感,像是有人贴在他耳边说话,气息里还裹着一股冷冽的、类似雪后松林的味道。沈砚猛地抬头,工作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的雨丝和案上的砚台。
“谁?” 沈砚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发现指尖像被砚台吸住了一样,怎么也挪不开。那股灼意越来越强,砚台表面的银光也越来越亮,甚至在砚池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光团,像一颗跳动的星星。
“别…… 松手……”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比刚才更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你的温度…… 能让我稳住……”
沈砚的心跳骤然加快,他能感觉到,那股从砚台里传来的 “气流” 正顺着他的手臂往上走,掠过手肘时,他的皮肤泛起一阵淡红色的印记,印记的形状和砚台侧面的 “彻” 字一模一样。更奇怪的是,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片模糊的画面 —— 不是他见过的任何场景,而是一片漫天飞雪的战场。
画面里,一个穿着银色铠甲的男人正单膝跪在雪地里,胸口插着一支断箭,鲜血染红了他的铠甲,也染红了他手里攥着的砚台 —— 正是沈砚此刻修复的这方抄手砚。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骨高挺,眼神锐利,即使在濒死之际,也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他看着远处的狼烟,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却被风雪淹没了声音。
“这是……” 沈砚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想闭上眼睛,画面却越来越清晰。他能看到男人手腕上的铠甲纹路,能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和雪的寒气,甚至能感觉到男人胸口传来的剧痛 —— 那不是他的痛,而是砚台里的 “东西” 传递给他的情绪。
“别…… 看……” 那个声音变得急促起来,砚台的震颤也更剧烈了,“会耗损你的精神……”
画面突然破碎,沈砚猛地回神,发现自己趴在案台上,额头抵着砚台表面,掌心还贴着砚池的墨痕。砚台的银光已经消失了,温度却恢复到了室温,只是他的指尖还残留着那股灼意,手腕上的红色印记也没消失,像一枚刚印上去的印章。
他撑起身子,揉了揉发晕的额头,却发现案台上的《南宋砚台图谱》被翻开了一页,页面上用红笔圈着一段文字:“南宋建炎三年,抗金将领萧彻战死楚州,随身砚台不知所踪,据传其魂灵附于砚中,遇有缘人则醒。”
“萧彻……” 沈砚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再次贴上砚台。这一次,他没有感觉到凉意,反而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流,顺着他的指尖往上爬,停在他的锁骨处,轻轻摩挲着,像是在确认什么。
“是我。”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脆弱,多了几分平静,“困在这砚台里…… 整整八百九十二年了。”
沈砚的手指微微发抖,却没有收回。他看着砚台表面的 “彻” 字,轻声问:“八百九十二年…… 你一直在这里面?”
“嗯。” 萧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有时候清醒,有时候沉睡。清醒的时候,能感觉到外面的声音,却摸不到任何东西。直到今天…… 你碰到我的时候。”
沈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刚才的灼意已经变成了淡淡的暖意,像是握着一块温热的玉。他突然想起老藏家说的 “砚台里像裹着东西”,原来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一个灵魂困在里面。
“我刚才看到的画面…… 是你的记忆?” 沈砚问,他能感觉到萧彻的 “意识” 正贴着他的指尖,像是在认真听他说话。
“是。” 萧彻的声音沉了下去,“建炎三年的冬天,我守楚州,被叛徒出卖,粮草被断,援兵不到,最后…… 战死在城门外。”
沈砚的心猛地一紧,他能感觉到萧彻传递来的情绪 —— 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种深深的遗憾,像砚池里的墨痕,浓得化不开。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砚台,像是在安慰:“都过去了。”
“过去了……” 萧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可我还困在这里,连阳光都看不到。”
沈砚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爷爷在博物馆看文物,爷爷说 “每一件古物里都藏着一个故事”,那时候他以为只是比喻,现在才知道,有些故事,是真的藏着一个灵魂。
他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案台上,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块干净的绒布,重新擦起砚台。这一次,他的动作更轻了,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我会把你修好的。不仅是砚台,还有…… 你的故事。”
“修好我?” 萧彻的声音里带着惊讶,“你知道怎么解除封印?”
“不知道。” 沈砚诚实地回答,“但我是古籍修复师,我能读懂古物的‘语言’。这方砚台里一定藏着解除封印的线索,我们可以一起找。”
他用绒布擦到砚台侧面的 “彻” 字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暖意,萧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你不怕我?我是个‘鬼’。”
“你不是鬼。” 沈砚抬起头,看向窗外的雨幕,雨已经小了很多,远处的路灯透过雨丝,在地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晕,“你是萧彻,是南宋的抗金将领,是一个被困在时光里的人。”
萧彻没有说话,沈砚能感觉到,他的意识正顺着绒布,轻轻贴在自己的指尖,像是在表达感谢。他继续擦着砚台,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 这是他去年买的智能手机,屏幕上还贴着一张梨花图案的钢化膜。
“你见过这个吗?” 沈砚把手机放在砚台旁边,点亮屏幕,屏幕上弹出一条天气预报,显示 “明天晴,气温 18-25℃”。
砚台表面泛起一丝极淡的银光,萧彻的声音里带着好奇:“这是什么?能发光,还能显示字?”
“这是手机,现代的通讯工具。” 沈砚笑着解释,“可以用它打电话、看天气、查资料,还能拍照。比如,我可以用它拍下你喜欢的东西,给你看。”
他点开手机里的相册,里面存着很多他修复的古籍照片,还有院子里老梨树的照片。他把手机屏幕转向砚台:“你看,这是我院子里的梨树,春天会开很多白色的花,很香。明天天晴了,我可以带你去院子里,看看梨花,晒晒太阳。”
砚台的银光更亮了,萧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阳光……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南宋的阳光,和现在的一样吗?”
“应该一样吧。” 沈砚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手机屏幕上的梨花照片,“都是暖的,能让人觉得舒服。”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工作室的房东发来的微信,问他 “明天要不要帮忙修一下院子里的水龙头”。沈砚刚要回复,却感觉到砚台里传来一阵波动,萧彻的声音里带着紧张:“这东西怎么动了?是不是要炸了?”
沈砚忍不住笑了出来:“不是炸了,是有人给我发消息。你别紧张,我教你认这些东西,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他一边回复房东的微信,一边轻声给萧彻解释 “微信” 是什么,“水龙头” 是什么。萧彻听得很认真,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比如 “现代的水不用挑了吗”“现在还需要打仗吗”,沈砚都耐心地一一回答。
窗外的雨终于停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沈砚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了。他伸了个懒腰,感觉有些困,却又觉得心里很满 —— 从昨天下午收到砚台,到现在和萧彻对话,不过十几个小时,却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
沈砚把手机放回口袋,又用绒布把砚台擦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一个铺着丝绸的锦盒里。他刚要合上盒盖,指尖突然传来一阵暖意,萧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舍:“你要把我关起来吗?”
“不是关起来。” 沈砚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天快亮了,我要去睡一会儿。把你放在锦盒里,是怕你着凉 —— 虽然你是灵体,但我总觉得,这样会更安全。”
他合上锦盒,把它放在案头的博古架上,正好对着窗外的方向。然后,他走到藤椅旁,收拾好案上的修复工具,刚要起身去卧室,却发现自己的锁骨处传来一阵暖意 —— 低头一看,那里竟浮现出一个极淡的墨色印记,形状和砚台侧面的 “彻” 字一模一样,和手腕上的红色印记相映成趣。
“这是……” 沈砚摸了摸锁骨处的印记,能感觉到里面传来的萧彻的气息。
“是共生的印记。” 萧彻的声音从锦盒里传来,带着一丝温柔,“以后,只要你带着这个印记,我就能随时和你说话,你也能随时感觉到我。距离超过百米的话,你会心悸,我会灵体涣散,所以…… 别走远。”
沈砚的心里一暖,他走到博古架前,轻轻拍了拍锦盒:“我不会走远的。明天早上,我带你去院子里晒太阳,看梨花。”
锦盒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波动,像是萧彻在点头。沈砚笑了笑,转身走向卧室。路过木窗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博古架上的锦盒 —— 在清晨的微光里,锦盒表面泛着极淡的银光,像一颗守护着时光的星星。
他躺在床上,却没有立刻睡着。锁骨处的印记还在发暖,耳边能听到锦盒里传来的极淡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鸟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安宁感。他想起萧彻在记忆里的样子,想起那个 “彻” 字,想起明天的阳光和梨花,突然觉得,这个初秋的雨夜,或许是他人生中最特别的一天 —— 他不仅修复了一方古砚,还遇见了一个被困在时光里的灵魂,从此,他们的命运,将紧紧缠绕在一起。
窗外的天越来越亮,第一缕阳光透过木窗,落在博古架的锦盒上。沈砚闭上眼,嘴角带着微笑,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 等待着带萧彻看阳光,看梨花,等待着一起寻找解除封印的线索,等待着两个跨越百年的灵魂,共同书写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