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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雨、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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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上次领导视察的惊魂事件之后，顾昀发现沈聿好像有了一点点变化。
说不上来具体是哪变了。那人还是闷，还是犟，还是天天泡在墙画上，把自己搞得跟个彩色斑点狗似的。但顾昀就是觉得，那层硬壳，好像薄了那么一丝丝。
比如，他现在过去，沈聿虽然还是不怎么主动说话，但不会像以前那样明显绷着，浑身散发“离我远点”的气场了。有时候顾昀给他带吃的，他会接过去，低声说句“谢谢”，虽然依旧别扭，但比之前顺畅点。
再比如，顾昀偶尔在树底下叨逼叨学校里那点破事，抱怨学生难管，主任事儿多，沈聿虽然从不搭腔，但也不会露出明显不耐烦的神色，就那么安静地听着，手里的画笔都没停。
这种细微的变化，让顾昀心里那点小火苗又悄悄燃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这天天打卡送温暖，好像没白费劲。
这天下午，天色有点阴沉，乌云压得低低的，看着要下雨。顾昀批完最后一摞作业，抬头看了眼窗外，心里琢磨着沈聿今天带没带伞。
他收拾好东西，照例溜达过去。到的时候，发现脚手架空着，沈聿没在上面。工具包和颜料桶也不在墙根底下。
咦？真下雨了？收工这么早？
顾昀有点意外，又有点说不清的失落。他走到墙面前，仰头看着那幅已经完成八九成的画。
图书馆的轮廓在暖光中清晰而富有想象力，那些奔跑的少年身影充满了动感和希望，星空与云层交织，色彩绚烂又和谐。即使还没完全完工，也已经足够震撼和惊艳。
他正看着，一滴冰凉的水珠砸在他鼻尖上。
紧接着，雨点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又急又密。
“我靠！”顾昀骂了一句，赶紧往墙根底下缩，但这面墙光秃秃的，根本挡不了雨。就这么几秒钟，他肩膀就湿了一片。
他掏出手机，想叫个车，又犹豫了一下。这离沈聿画室不远，要不……跑过去躲躲雨？顺便看看那家伙在干嘛。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压不下去了。他把包顶在头上，冒着雨就朝那栋老楼冲了过去。
跑到楼下，他已经淋得有点惨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眼镜片上全是水珠。他胡乱抹了把脸，噔噔噔跑上楼。
站在那扇熟悉的深绿色防盗门前，他喘了口气，整理了一下湿漉漉的衣服，才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动静。
难道没回来？顾昀心里一沉。又敲了两下，加重了点力道。
还是没声音。
他有点急了，该不会是路上淋雨了？或者手又出问题了？他拿出手机想打电话，又怕对方嫌他烦。
正纠结着，门里面突然传来一点轻微的、像是什么东西碰倒的响动。紧接着，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门开了一条缝。沈聿站在门后，脸色比平时更白一点，头发也有点湿，像是刚匆匆擦过。他穿着件旧T恤，左手还缠着纱布，右手扶着门框，眼神里带着点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有点哑。
“下雨了，我没带伞，过来躲一下。”顾昀指了指自己湿透的衣服，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方便吗？”
沈聿看着他滴水的头发和肩膀，沉默了几秒，然后默默地拉开了门，侧身让出通道。
顾昀道了谢，走了进去。画室里还是老样子，乱得很有风格，但好像比之前更拥挤了点，角落里堆着些刚绷好的画框。
空气里除了熟悉的松节油味，好像还多了点……淡淡的药味？
“你手……没事吧？”顾昀敏感地问了一句。他注意到沈聿扶门框的右手，指节处有点红，像是用力攥过什么东西。
“没事。”沈聿飞快地把手放下，走到那个小厨房区域，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条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旧毛巾，递给顾昀，“擦擦。”
“谢谢。”顾昀接过毛巾，擦着头发和脸。毛巾有点硬，带着股淡淡的颜料味，但他一点也不介意。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哗啦啦地敲打着窗户。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灯泡亮着，投下温暖的光晕。
两人都没说话。沈聿走到画架前，背对着顾昀，假装调整画布，但顾昀能看出他有点心神不宁，动作很僵硬。
顾昀擦干了头发，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打量着这间屋子。他还是第一次在非“工作会谈”时间进来，感觉有点新奇。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那堆新画框，忽然停住了。
那堆画框后面，靠墙放着一幅用旧布盖着的画，只露出了一个角。但那个角落的色调和笔触……他太熟悉了。是那幅他第一次来时就惊鸿一瞥的、几乎完成的黄昏废墟图。
但这幅画看起来……好像有点不一样？那个温暖的、充满救赎感的光晕角落，似乎被修改过，颜色更浓郁，笔触也更坚定。而在那片废墟的阴影里，好像多了一点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人影？
顾昀心里一动，下意识就想走过去仔细看看。
“别动！”沈聿突然出声，声音很急，甚至带着点尖锐。
顾昀吓了一跳，立刻停下脚步，不解地看向他。
沈聿转过身，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防御，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动物。他快步走过去，用身体挡住了那幅画，语气生硬：“……没什么好看的。”
顾昀看着他过激的反应，心里疑窦丛生。那幅画对他这么重要？连看都不能看？
但他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哦，好，我不看。”
沈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他抿了抿唇，眼神躲闪了一下，低声说：“……还没画完。”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尴尬。雨声填充着沉默的空间。
顾昀试图缓和一下，指了指窗外：“雨还挺大。”
“嗯。”沈聿应了一声，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让开的意思。
顾昀觉得有点不自在，摸了摸鼻子：“那什么……雨小点我就走。”
沈聿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顾昀觉得自己好像又搞砸了。他就不该来。
就在他琢磨着是不是该现在就说告辞，冒雨离开的时候，沈聿忽然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顾昀，眼神里的紧张和防御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疲惫的神色。
“坐吧。”他指了指那个唯一能坐人的、堆满了书的旧沙发，“雨停了再走。”
顾昀愣了一下，有点受宠若惊。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赶紧走过去，把沙发上几本厚重的画册挪开，清出个能坐的地方。沈聿则走到小厨房那边，背对着他，又开始翻找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端过来两个马克杯。一个印着褪色的向日葵，另一个是纯白色的，都有点旧了。杯子里冒着热气，飘出淡淡的姜糖味。
“喝点。”他把印着向日葵的那个杯子递给顾昀，自己拿着那个白杯子，走到画架旁的木箱上坐下，离沙发有点距离。
顾昀接过杯子， warmth 顺着杯壁传到掌心，也传到了心里。他吹了吹气，小心地喝了一口。姜糖水有点辣，又有点甜，正好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谢谢。”他低声说，感觉喉咙有点哽。
沈聿没回应，只是小口喝着自己那杯水，侧脸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声音。屋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喝水的声音。
一种奇怪的、前所未有的宁静氛围在小小的画室里弥漫开来。没有尴尬，没有紧张，只是一种……共处的平和。
顾昀靠在沙发背上，放松下来。他看着对面坐在木箱上的沈聿，看着他低垂的睫毛，看着他握着杯子的、沾着颜料的手指，看着他微微敞开的旧T恤领口和清晰的锁骨。
这个人，别扭，孤僻，难搞，像一团迷雾。但此刻，在这间杂乱、拥挤、飘着颜料和姜糖味道的屋子里，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声包裹下，他却奇异地感觉到了一种……安心。
他甚至有点昏昏欲睡。这一天太累了。
就在他眼皮快要合上的时候，沈聿忽然开口了。声音很轻，几乎像是梦呓，被雨声衬得有些虚幻。
“那画……”他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是以前的事。”
顾昀瞬间清醒了，心脏微微一提。他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对方主动敞开的瞬间。
沈聿没有看他，依旧盯着自己杯子里晃动的水面，声音低哑：“……很久了。都过去了。”
他说得很含糊，很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但顾昀听懂了。他在解释刚才那幅画，解释他那过激的反应。他在告诉他，那背后有一段他不愿提及的、可能很痛苦的过去。
这是一种信任。一种笨拙的、极其有限的，但真实无比的信任。
顾昀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他放下杯子，坐直了身体，看着沈聿，非常认真、非常轻声地回答：“嗯。我知道了。”
他没有追问“以前什么事”，没有说“都过去了就好”，更没有试图安慰或开导。他只是简单地表示，他听到了，他接受了这个解释。
沈聿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他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顾昀一眼，眼神复杂，里面有释然，有脆弱，还有一丝……感激？
然后，他又迅速低下头，把自己重新藏了起来。
但那一刻的眼神交汇，已经足够让顾昀明白很多东西。
雨声渐渐小了下去，从哗啦啦变成了淅淅沥沥。
顾昀杯里的姜糖水也喝完了。他该走了。
他站起身，把杯子放到茶几上：“雨好像小了，我该回去了。”
沈聿也跟着站起来，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顾昀走到门口，拉开门。外面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清新涌了进来。
“走了，”他回头对沈聿说，“明天见。”
沈聿站在屋子中央，灯光在他身后，面容有些模糊。他看着顾昀，没说话。
顾昀笑了笑，转身准备下楼。
就在他一只脚迈出门槛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极低、极轻、几乎被风吹散的声音。
“……路滑。”
顾昀脚步猛地顿住，霍然回头。
沈聿还站在原地，微微偏着头，视线落在旁边杂乱的画架上，耳根在昏暗光线下透着明显的红晕。仿佛刚才那两个字不是他说的。
顾昀看着他这副别扭到极点的样子，心里那片柔软的地方被彻底触动了。一股暖流冲垮了所有迟疑和不确定。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转身大步走了回去。
在沈聿惊讶甚至带着点惊慌的目光中，顾昀伸出手，不是碰他，而是拿起了他放在旁边椅子上的、那件看起来有点单薄的外套。
“这个我先拿走了，”顾昀把外套搭在手臂上，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明天给你带件厚的过来。手还没好利索，别再冻着。”
说完，他不等沈聿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敢看他的表情，拿着那件带着颜料味和淡淡药味的外套，转身快步下楼，几乎是跑着离开了。
他的心在胸腔里砰砰狂跳，像揣了只兔子。
他知道自己可能又越界了，可能又会把那家伙吓回壳里去。
但他就是忍不住。
雨后的夜晚，空气清冷又干净。顾昀抓着那件外套，走在湿漉漉的路上，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那句“路滑”，和手里这件外套，比任何明确的承诺都让他心跳加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