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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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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秋紧闭双眼,躺在冰冷的台面上,面色苍白如纸,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意识却早已随着最后一场春雨的结束而眷恋地离开。
袁禾站在旁边,西装革履,微笑朝工作人员点头致意,彬彬有礼,露出斯文的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冷漠浮在表面,冰冷直达内里。
“妈。”
他睨了一眼远远守在门边的人,轻轻唤了一声。
“当年您和他离婚的时候,我才两岁,只能跟您。”
半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这样就能减轻身上的罪恶感。
“您一直都对我特别严,小学六年级,别人考八九十分,我考了九十五,您问我那五分去哪了?”
“您是隔壁班的班主任,我记得有一次我跟同桌要小说来看,刚放进包里您就闯进来,把我的书包倒过来,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洒了一地。我到现在都记不起来后面发生什么了,但我记得后来我就没朋友了。”
袁禾眼神放空,像是摔进了回忆漩涡,身体微微蜷缩,脊背发出响声,似乎是回到了少年时期。
“差一分打十下,上了高中我每周都有那么一两天手是肿的,只能缩在校服袖子里。”
袁禾抬起头,直视母亲的面庞,叹了口气,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声音空灵,犹如置身于灵堂。
“所以委屈您一下,儿子要考公,他要是真犯罪了,我就考不了了。”
“咣当!”
身后的凹陷铁板因为热胀冷缩而恢复原状,声音震耳欲聋,袁禾心脏登时狠狠向上一提,身子一抖,门外的工作人员习以为常地看着手机。
袁禾咬了咬后槽牙,眉眼间抹过一丝狠戾,沉声道:
“您不同意也没用了,您说的对,我跟他就是一个德行。”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高秋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她这辈子都没有躺得这么安稳过,幼时帮扶家里,年轻时忍受丈夫的殴打与谩骂,中年时操心儿子的未来,却没能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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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临渊本来就是开玩笑,不出十分钟就把人从黑名单里拉回来了,过了五分钟发现时亦一条消息都没发来,心里反倒没了底。
“还有什么指示?领导?”
他窝在椅子里闷闷不乐看着手机,眼皮都不抬地问连雨。
后者挑挑眉,灵动的表情浮现在这张明媚的脸上,像是夏日池塘里悄然绽放的荷花。
“听说你前两天打了群架,为保护钟天飞英勇负伤,作为领导不得关心一下下属。”
连雨就不是矫情的人,关心的语气刚冒出头来,又被生生压了回去。
“不过话说回来,袁炎这个案子我也见过类似的,司法鉴定一般都能鉴定出来是正常人,他们这么闹只能拖延时间,所以你这两天去做做检索,看看最后量刑建议怎么给合适。”
还得是连大小姐,关心人的方式都这么独特。
陈临渊腹诽道,不过他还是小幅度地扬了扬嘴角,说道:
“行。”
“你回家吗,我送你。”
“?”
连雨闻言猛地抬起头,疑惑的神情就要溢出她的卡姿兰霹雳魔幻闪闪发光的双眼。
“你有车?你会开车?安全吗?卧槽我是住了半个月的医院不是半年吧!”
面对疾风骤雨般的连问,陈临渊眼皮一跳,心想就算真给半年我也提不出一台车。
“时亦的......”
“哦。”
“不用了,我们家司机在下面等我。”
连雨望着陈临渊走远的背影,多年精准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直觉如一头凶猛的雌狮从林间冲出,直直扑向猎物。
坐进车里的时候陈临渊就感觉浑身发软,越开越冷,从车库走到家里脚步虚浮、呼吸急促,一进家门就换上睡衣,拉上窗帘一头钻进被子里。
半梦半醒间,他挣扎着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于某个颁奖典礼,台上的大屏全部是英文,就连周围也都被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包围,恍惚间他听到有人用蹩脚的中文叫着时亦的名字,不受控制的抬头寻找着。
对面的人忽地站起身,陈临渊不由自主去看,发现正是自己要找的。
深蓝色的西装衬出他白皙的肤色,简约而矜贵,柔和的灯光下,勾勒出他身材的所有优点,肩膀线条流畅,宽肩窄腰,两条腿笔直修长,自信而优雅。
只见他匆匆在纸上写下什么,陈临渊身体前倾去看,还未看清就被时亦装进口袋。
二人猝不及防对上视线,是那么的真切、温和、柔软。
时亦的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真诚地看着他。
那双漂亮的眼睛忽地滴下一滴泪来,哀伤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陈临渊不明所以,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有一团火在烧,强烈的刺痛感让他的视线模糊。
灯光、掌声、典礼、眼前的人如玻璃般一块块地碎裂,从心口顺着脖子向上划,所经之处带起一片火辣辣的疼。
陈临渊咳了两声,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他下意识把手贴在脑门上,一片滚烫。
翻开手机一看已是凌晨三点,眼眶生疼,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索性把手机往边上一扔,又昏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经是周日下午两点多了,温度退了些,陈临渊试探着从温暖的被窝里出去,又被寒冷赶了回去。
时亦在微信里“拍了拍”他。
拍了三次,一句话也不说。
“就算敲木鱼也得念经吧...”
陈临渊郁闷地拨通了电话,对面几乎是秒接。
“体温计在哪?”
陈临渊嗓音沙哑,眼皮低垂,有气无力,把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墨绿色的被套衬出他脸上诡异的白。
“客厅电视柜底下有个蓝色的药箱,就在那里面。”
“你怎么了?”
声音轻柔,像是路边那种卷的比脸还大的棉花糖。
这是时亦一贯处理问题的风格,先解决问题,再关心人。
“好像...发烧了。”
“发烧了?”
不知道时亦在哪里,但环境有些嘈杂,时不时还有音乐声和排队叫号声,听起来像是大型商场。
“可能是前天晚上洗澡着凉了吧。”
陈临渊扶着墙从主卧出来,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体态不像二十三,像是七十三,发热的脑门贴在冰冷的墙面,像是把烧红的铁球放在冰块上,甚至能听见滋滋的响声。
“你伤口还没好,不能洗澡。”
时亦的语气跟上一句话所差无几,但生病的人身心都要比往常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惹起一阵伤春悲秋。
陈临渊怎么听都觉得这话里有几分责怪的意味,甚至编排出了电话那头的人的潜台词:“这么大个人了,不知道自己免疫力有多差?不知道伤口碰水容易发炎?”
“我知道啊...”
“我知道的。”
我知道不能洗澡,但我也知道你有洁癖。
由于鼻塞的缘故,陈临渊说话声音发闷,语速很慢,短短八个字释放出了八个亿的委屈,源源不断钻入手机,顺着网线把对面的人团团围住。
被围住的人沉默半晌,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蹲在地上,把脸上的口罩摘下来透了口气。
“你——”
他顿了顿,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
“其实你就算掉粪坑里了,我也可以接受你在我的床上打滚的。”
“你有病啊...咳咳咳...你自己去掉粪坑里吧!”
时亦在电话那头笑了两声,从听筒传出来让人感到酥酥麻麻的,陈临渊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一抖,差点把体温计扔地上。
“好啦,再打十分钟,你把体温告诉我。”
语气里带了几分软,像是在哄小孩,陈临渊不由得浑身一紧。
他嘶嘶哈哈地缩回被子里,倒也觉得没那么难受了,靠在床头把电脑打开做案例检索,手机开着免提放在旁边。
故意杀人的罪名每年各个地区的法院少说也能判出几百例,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一般情节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电脑太卡,陈临渊急性子狂按鼠标,小圆圈不疾不徐地转着,电脑底部比他的脑门还烫。
“王某故意杀人罪二审刑事判决书”
“1984年”
“嚯,这都是哪年的了?”
“嗯?”
时亦没听清,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疑惑了一声。
“没事没事,我自言自语呢。”
对面传来微不可查的叹气声,时亦无奈说道:“电脑关了。”
陈临渊“咻”的一下从被窝里弹起来,起猛了眼前一黑,往前扑了两下,体温计掉了出来,嘴倒是没受影响:“你在咱家安摄像头了?”
时亦挑挑眉,心想我了解一个人还需要这种拙劣的手法?
不过,听到“咱家”的时候,心底泛起暖意,思家情切。
“三十八度三。”
陈临渊身子趴到阳光底下去看。
他刚才看见药箱里的退烧药了,光着脚边甩温度计噔噔噔就往客厅走,把“时亦”就留在了主卧里。
一天多没喝水,陈临渊先是猛灌了好几口才把药送进嘴里,水珠顺着优越的脖线流下。
回去的时候时亦还在那里“喂喂喂?”,陈临渊偷摸把电脑打开,迫不及待点了进去,天生好奇心重、求知欲也重,这样的人确实很适合做法律工作。
“在呢在呢我刚才吃药去了。”
“你吃东西了吗?”
“没有......”
“......”
“原审被告人王某、被害人云某。”
陈临渊混沌的大脑如同盘古开天辟地般瞬间变得明朗,像过了电一般突然闪出一个人名——王霖。
云这个姓氏放在非少数民族地区,实在是小众,不然也不至于叫他记这么久。
陈临渊刚入行时,做记录没章法,不懂什么是重点,有的没的全往上写,但他又有工作留痕的好习惯,什么都留一份备份,否则电脑也不会卡成放视频像放PPT。
找到了!他激动地伸了伸腿,差点把被子上的绵羊公仔踹到地上,险些让它成为陈百万的玩具。
屏幕上的内容来回变转,最后停留在了当年与王霖谈话时录音转文字的文档上。
趁着药效没发作,困意还未入侵大脑,陈临渊快马加鞭地浏览着。
时亦听他没什么反应,以为是睡着了,轻声道:
“我先挂了?”
“等等等等!”
“你认识王霖他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