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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凝辉殿的正殿。穿过重重禁制,依旧是那隐秘的寝殿,此处寒气依旧,却比外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属于晏离自身的沉寂气息,不同于上次的空无一物,而是多了卧榻和桌椅。
      晏离将昏迷的郁行初轻轻放在铺着寒玉床榻上,动作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郁行初脸色灰败,唇角的血迹和方才的狼狈刺目地映在晏离眼中。他琉璃色的眸子深处,风暴渐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晦暗。
      晏离站在那里,凝视了良久,方才那些失控的质问和破碎的怒意仿佛被重新冰封,只留下冰冷的沉寂。
      最终,他伸出手,指尖蕴起极其柔和精纯的冰蓝灵力,小心翼翼地为郁行初探查伤势。灵力过处,北海死气留下的暗伤、强行催动雷灵根的损耗、以及……他方才失控之下造成的细微创伤,都被一一探知。
      晏离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紧,他取来灵泉与洁净的布巾,亲手,极其缓慢而仔细地,擦去郁行初脸上、颈间的血污和冷汗。
      冰凉的布巾擦过郁行初滚烫的皮肤,带来细微的战栗。即使在昏迷中,郁行初似乎也感受到了不适,睫毛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发出极轻的、带着痛楚的呓语。
      晏离的动作猛地一顿,指尖悬在半空,良久,才继续下去,只是动作愈发轻柔。
      他为郁行初褪去被冷汗和血迹浸染的衣衫,露出清瘦却线条流畅的身体,以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晏离的目光在那具身体上停留了片刻,琉璃色的眸底暗流汹涌,最终只是取来干净的、柔软的白色里衣,沉默地为他换上。
      整个过程,他都沉默得可怕,周身的气息却不再是最初那般带着怒意的冰冷,而是化作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压抑的沉寂。
      做完这一切,他取来最好的丹药,小心地喂郁行初服下,又以精纯灵力助其化开药力,滋养受损的经脉和灵根。
      然后,他便在床边的寒玉凳上坐了下来。
      这处寝殿没有日夜,只有永恒的、清冷的微光。晏离就那样守着,目光始终落在郁行初苍白的脸上,看着他因药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听着他微弱却逐渐平稳的呼吸。
      三天。
      郁行初在无尽的黑暗和混乱的梦境中沉浮。前世今生的画面支离破碎地交织,殷玄烬的偏执,云澈的眼泪,顾清让的担忧……最后定格的,是师尊那双盛满怒意、痛苦和破碎感的琉璃眸子,以及那冰冷的、带着绝望意味的质问……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睫毛剧烈颤抖着,终于从深沉的昏迷中挣扎着苏醒过来。
      意识率先回归的是嗅觉,一股极其清淡、却无比熟悉的冷香萦绕在鼻尖,那是……师尊身上独有的气息。
      郁行初怔愣了一下,茫然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并非寒潭冰冷的天光与岩壁,而是陌生的、却处处透着清冷雅致的殿顶,流转着淡淡的冰蓝符文。
      这是……哪里?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侧过头。然后,看到了那个坐在床边的身影。
      晏离坐姿挺拔,闭着眼,仿佛入定。殿内的微光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长睫低垂,敛去了所有情绪,只留下冰雪雕琢般的清冷轮廓。
      师尊……?
      郁行初的大脑一片空白,昏迷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寒潭、咳血、师尊突如其来的暴怒与质问、那个冰冷而绝望的吻、还有……不顾一切的接触……
      【你就这般厌恶本尊的触碰?】
      【半点也比不上那个阴魂不散的魔头?!】
      郁行初的心脏猛地一缩,传来尖锐的痛楚。
      就在这时,晏离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苏醒,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晏离的眸子里似乎飞快地掠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担忧、懊悔、后怕、以及更深沉的、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某种东西,但最终,它们都迅速沉淀下去,重新化为了那片郁行初熟悉的、深不见底的冰封湖面。
      仿佛三天前那个失控质问、情绪破碎的人,只是郁行初的幻觉。
      “醒了。”晏离开口,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感觉如何。”
      郁行初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他看着师尊那双恢复冰封的眸子,昏迷前那撕心裂肺的质问和师尊眼中罕见的破碎感再次清晰地浮现。
      他不能……不能再让师尊那样误会下去,巨大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因虚弱和急切而更加沙哑破碎:
      “师尊……弟子……弟子与殷玄烬……真的不是……”他语无伦次,苍白的脸颊因激动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不是喜欢。”
      他喘了口气,用尽力气,终于将那句盘旋在心底许久、几乎要将他灼烧的话说了出来:“弟子……弟子并不讨厌师尊……”
      最后几个字,轻若蚊蚋,几乎听不清,却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说完,他便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回去,只能急促地喘息着,不敢再看晏离的眼睛。
      寝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郁行初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他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去,只见晏离依旧坐在那里,身形似乎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深处,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极细微的涟漪荡漾开来,虽然迅速平复,但那一瞬间的波动,却真实存在。
      良久,晏离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刚才低沉柔和了半分,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妥协般的意味:
      “既如此……”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郁行初苍白却急切解释的脸上,“过往之事,本尊可以不再追究。”
      郁行初猛地一怔,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无论你与他之前是何种纠缠,是强迫也好,是……”他似乎极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自愿也罢。本尊皆可……不介意。”
      这话语里的容忍和退让,几乎不像出自晏离之口!那是一种近乎卑微的、打破所有原则的妥协!
      郁行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晏离微微倾身,冰冷的指尖极轻地拂过郁行初因震惊而微张的唇瓣,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声音低沉而清晰:“只要你应允,从此以后,彻底了断,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留在凝辉宗,留在……本尊身边。”
      这是晏离能做出的最大让步。骄傲如他,冰冷如他,竟说出“不介意”过往,只求一个未来。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攫住了郁行初。他看着师尊那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眸子,那里面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他的心脏。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好”字。
      留在师尊身边……这是他前世今生都不敢奢望的妄念……
      可是——
      前世的画面如同血色的潮水,轰然冲垮了他短暂的动摇!
      云澈扑向毒咒时绝望的泪眼,师尊与殷玄烬同归于尽时洒落的血雨,那漫天劈落的、由无数情债面孔化成的血色雷霆……还有殷玄烬那疯狂偏执的宣告——
      【没有本座的允许,你休想!】
      【你的人,你的魂,你的一切……生生世世,都只能是本座的!】
      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冲动。
      他不能答应……
      前世,他正是因为选择了师尊,选择了守护,才将所有人都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殷玄烬那个疯子,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承诺,什么了断!他只要占有,毁灭式的占有!得不到,就彻底毁掉!
      如果他此刻答应了师尊,就等于再次将师尊、将云澈、将凝辉宗乃至所有他在意的人,都推到了那个疯子的对立面!只会引来更加疯狂、更加不计后果的报复!
      他重活一世,不是为了再次目睹同样的惨剧!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淹没了郁行初。他看着师尊那双因为他的久久沉默而逐渐重新染上冰寒和失望的眸子,心脏痛得几乎要碎裂。
      他猛地闭上眼,泪水无法抑制地从眼角滑落,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对不起……师尊……弟子……答应不了……”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生机。
      晏离周身那刚刚缓和一丝的气息骤然冻结!寝殿内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刚刚泛起的一丝微光彻底湮灭,只剩下比万载玄冰更刺骨的寒冷和……一种被彻底践踏后的死寂。
      他缓缓直起身,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妥协和试探从未发生过。
      他俯视着床上泪流满面、痛苦不堪的郁行初,目光冰冷陌生,如同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谎言。
      “原来如此。”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失望,“是本尊……痴心妄想了。”
      说完,他不再看郁行初一眼,转身,雪白的身影决绝地消失在寝殿深处,只留下满室冰冷的死寂,和郁行初那压抑不住的、绝望至极的呜咽。
      又一次……他亲手将师尊推开,推向了更远的、无法跨越的冰渊。
      而这一次,他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了。
      半个月的光景,在凝辉殿深处这方冰冷的寝殿中悄然流逝。
      郁行初的伤势在最好的丹药和自身根基下,逐渐痊愈。身体上的创伤可以愈合,但心口那道被自己亲手撕开的裂痕,却日夜不停地渗着血,痛楚清晰而绵长。
      这半个月里,晏离每日都会前来,亲自探查他的脉象,喂他服用丹药,以精纯灵力助他化开药力。
      只是,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也是最遥远的距离。
      晏离的神情恢复了亘古不变的冰封淡漠,动作克制,没有丝毫逾越。那双琉璃色的眸子看向郁行初时,再无波澜,仿佛看的只是一个需要负责治愈的普通弟子,甚至比看待普通弟子更加疏离。
      他不再询问,不再提及任何关于北海、关于寒潭、关于那个夜晚的只言片语。那次失控的质问,那次破碎的靠近,那次艰难的妥协……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留下,便沉入了最深最冷的黑暗之中。
      仿佛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荒诞而短暂的梦魇。
      郁行初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他配合地服药,运转灵力,努力让自己尽快“好”起来。他不敢再流露出任何情绪,不敢再看向师尊那双冰冷的眼睛,甚至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每一次冰冷的指尖搭上他的腕脉,每一次被那清冷的气息短暂笼罩,都像是在他心口的伤疤上又撒了一把冰碴,冻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知道,有些东西,被他彻底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当最后一丝暗伤被涤清,灵力恢复充盈,甚至因祸得福略有精进时,郁行初知道,他离开的时候到了。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不能再日日面对这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正常”。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凌迟。
      这一日,晏离照例前来探查完毕,确认他已无大碍,正要转身离去。
      “师尊。”郁行初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他掀开薄被,下床,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袍,然后,在晏离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动作标准而恭敬,如同最恪守门规的弟子。
      晏离离去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背影似乎更加挺拔冰冷了几分。
      郁行初垂着头,看着冰冷光滑的地面,一字一句,清晰而麻木地说道:“弟子郁行初,伤势已愈,多谢师尊半月来的救治与护持。”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积蓄力气,才能说出后面的话。
      “弟子斗胆……恳求师尊。”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耗尽一切的疲惫和死寂,“求师尊……允准弟子前往宗门最偏远、最清净的别院值守。弟子愿立誓,此生绝不踏出别院半步,不再见任何外人,只求……只求一个清净,潜心修行,再不……沾染世间任何因果纠葛。”
      他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是一个彻底的放逐。放弃凝辉宗掌门首徒的一切身份、地位、未来,自我囚禁于方寸之地,只求与外界彻底隔绝,再不被任何人找到,再不牵连任何人。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一条……或许能避免重蹈覆辙的路。
      哪怕这条路,孤独至死。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郁行初能感觉到,前方那道雪白的身影周身的气息,似乎在这一瞬间凝滞了,变得比万载玄冰更冷,更硬。
      他甚至能想象出师尊此刻脸上会是何种表情——大概是更深的失望,或许还有一丝嘲讽吧。
      良久,久到郁行初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停止。
      一声极轻极淡的、几乎听不出情绪的回应,才从前方传来。
      “……准。”
      只有一个字,冰冷,干脆,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仿佛答应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无关紧要的小事。
      郁行初的心脏像是被这个字狠狠剜了一下,痛得他几乎蜷缩起来,但他依旧维持着跪伏的姿势,声音干涩:“……谢师尊。”
      晏离没有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人一眼,雪白的身影径直离去,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彻底隔绝了内外。
      郁行初依旧跪在原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久久未动。
      尘埃落定。
      他终于,为自己选择了最终的归宿。
      一座冰冷的、无人知晓的囚笼。换取他在意之人的,永世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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