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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伤疤 ...

  •   十月的嘉水阴雨绵绵,走在路上总能闻见衣服的潮味。随着气温骤降,冷天又要来了。
      这个季节是流感高发期,班里的咳嗽声不断,不过宋柏戴着口罩倒是一直没感冒。但原因不在于口罩,而是因为宋柏喝的水里一直有姜小兰给泡的黄芪,大大提高了他的免疫力。
      可覃严就没躲过了,连着请了三天病假回家休息。他本想和往常一样强撑着挺过去,但无奈这次病毒太厉害,最后迫不得已去医院挂水。
      他走之前帮奶奶把饭煮好,这样到吃的时候热一下就行。
      “我很快就回来,你饿了就先吃点我煮好的玉米和红薯。”这是覃严走之前给奶奶最后的叮嘱,但当他打了两个多小时点滴后回家,却发现空无一人。
      覃严转头看向挂历,是月中。他没有多想,因为奶奶每个月在中间那几天的白天都会出门,一般一待就是半天才会回家。而覃严也基本熟悉她会去哪些地方,或者有时不等自己去找也会有陌生人给他打电话让他直接去接。
      正当覃严拿着碗筷准备先吃口饭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给奶奶做的那个号码牌正明晃晃的挂在围裙旁边,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覃严有种不好的预感,拿了个红薯就骑着车出门了。
      他先是去了“宝心幼儿园”和“第一小学”,发现都没人。又去了一所曾经找到奶奶的初中,接着到她经常会去逛的几个副食店问了一圈,然后把三条主路拉通走完,还是没有找到。
      “难道是河边吗...”自从小智出事后他就再没去过那条河,明明水不深,但他就是怕,总感觉下面有张脸在盯着他。
      但因为今天怎么也找不见奶奶,他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
      晚上六点半,天有些暗下来了,整个嘉水变成了带点灰的蓝色,像胶片滤镜。覃严沿着河边找着,依然没有看见奶奶,准确来说没有一个人影。
      他从始至终都盯着岸边,不敢往下看黑黑的水面,因为那是永远的深渊。
      在覃严准备回去的时候被岸上不知哪来的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好危险。”看着这块不应该出现在平坦路面的石块,他顺势就拿起掷进水里。
      随着扑通一声,那个稚嫩的、颤抖的声音响起:“哥哥!救救我!哥哥!”
      这个一直萦绕在覃严梦中的叫喊又出现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耳鸣,他跪倒在地上捂着耳朵。片刻后万籁俱寂,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智...”
      一阵风吹过,覃严冒着冷汗感觉寒气更加浸骨。他现在特别想抽烟,或是烤火,再或是喝一杯开水,只要是热的东西就行。但什么也没有,兜里只有一块冰冷的手机,他看着微信列表置顶的猫猫头备注,随即拨通了宋柏的号码。
      “喂?”
      “宋柏...”
      “嗯?”宋柏听着对面还带着沙哑的声音,“怎么了?”
      “奶奶走丢了,你有看见吗?”
      “什么时候的事?”
      “下午...”
      “你别着急,我现在出来和你一起找。”宋柏说着就开始换鞋。
      “嗯...宋柏,我很想你...现在。”
      宋柏愣住,他感觉电话那头带着哭腔,“你现在在哪?”
      “大坝边。”
      “你可以往喷泉广场走吗?我们在那集合好不好?然后一起去找奶奶。”
      “嗯...”
      “别怕覃严,我一直在的。”
      姜小兰在一楼听见他急匆匆的下来,“已经晚上了,去哪啊?”
      “找个人!”
      “晚上要下雨的!”
      “知道了!”宋柏顺走门口的一把黑伞就往广场跑去。
      他看见覃严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没有多问。他们又一起重新走了一遍覃严白天去的地方,还是没有。
      “我们报警吧!”宋柏坐在后座拉着覃严的衣角。
      “下雨了,我自己去吧。”
      “我有伞!我们一起!”
      覃严没听,“我先送你回去。”接着就径直往宋柏家开去。
      “覃严...”就在宋柏犟着不下车的时候,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自己家门口的副食店檐下,“奶奶!”
      覃严回头,车都没锁就径直冲了过去,“你去哪儿了!”语气有点暴躁。
      “我...我没接到小智。”奶奶看上去像个被批评的小孩,低头盯着自己被雨水浸湿的鞋头。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宋柏说着拍了拍覃严的后背,“雨下大了,要不先去我家待会儿吧,等停了再走。”
      覃严看见奶奶委屈的样子,又是一股自责,火气逐渐被这越来越大的雨水浇灭了,“好...”说着就拉着奶奶跟宋柏进了秦院。
      一楼还有几个阿姨在玩手机,姜小兰正在给其中一个按摩。
      “回来了?”姜小兰见宋柏领着一老一少,“找着了?”
      “嗯...妈,这是我同学,先让他奶奶在一楼坐会儿吧,等雨小了再走。”
      “可以啊,那我去给倒两杯水。”
      “一杯就行。”宋柏指了指旁边,“覃严和我去楼上等。”
      “行吧。”姜小兰看着他俩上了楼,总觉得“覃严”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喝这个。”宋柏学着姜小兰的样子给覃严倒了一杯黄芪水,“增强抵抗力。”
      “你还懂养生?”覃严尝了一口,眉头紧皱,“像树根泡水。”
      “我妈教的。”宋柏看他被苦到的样子,笑着捏了一下他的鼻头,“喝习惯就好了,真的很有用。”于是覃严硬是捏着鼻子喝完了。
      “这些是以前看的书。”宋柏给他介绍着自己房间里的摆件,“我小时候还特别喜欢玩魔方。”
      “你会弹吗?”覃严注意到角落里的那个吉他,指了指。
      “会一点,你想听吗?”
      “嗯,想听。”
      “那我给你弹唱一首我能记住谱子的吧。”宋柏说着就拉开琴包,“《晴天》怎么样?”
      “可以。”
      “咳咳,我开始了哈。”宋柏是自学的吉他,之前从来没有给别人弹过。
      指节拨动琴弦,清脆的音符有了生命,“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覃严坐在对面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宋柏,一切的疲惫、不堪,在此刻都化成了平静,还有淡淡的幸福。他注视着宋柏低头看弦的侧脸,突然很想和眼前这个人有个家,小小的就可以,然后再养一只小猫和小狗。
      “好听吗?”宋柏抬头盯着他笑,“你是我的第一个观众。”
      “好听。”覃严向后仰了仰,还是看着他。
      “你很累吧,覃严。”宋柏注意到他虽然嘴角挂着笑,眼神却很远,眼下还有两块淡淡的青黑。
      “有点...”覃严把椅子往宋柏那边挪近了些,牵住了他的手,“宋柏,你有没有...很...无力的时候。”
      “就是看见那件事情发生,但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以前发现我妈偷偷哭的时候有过...”宋柏顿了顿,“我爸是同性恋。”
      宋柏看见覃严摩挲自己的指节僵住,四目相对,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神中只有柔和。
      “你记得奶奶口中一直念叨的小智吗。”
      “你弟弟?”
      “嗯...他去世了,只有四岁。”
      ......
      2000年8月31日,覃严出生,第一声啼哭宣告的是妈妈的死亡--严雪莉因生他而大出血抢救无效。
      2001年冬天,覃建明再婚,带回来一个时髦的女人,叫吴春花。
      2002年3月6日,覃智出生,他的呱呱坠地注定是来这个家当皇帝的。
      覃智和吴春花长得很像,小脸蛋白白净净的,一双大眼睛黑溜溜的转。他和覃严不一样,覃严小时候皮肤有些黑,看起来脸上总是脏脏的。
      覃建明自从有了这个小儿子就特别高兴,逢人就夸小智有多聪明,多认识一个数字就像是解开了一道世纪难题。但夸完覃智最后总会带一句:“不像覃严,木头脑袋。”
      吴春花在镇上一家小宾馆上班,三个人轮班制,轮到她的时候总是月中那么几个白天错不开,这也导致她那几天没办法按时去接覃智放学。
      于是这个任务就交到了奶奶身上,她平时只用接覃严一个人,但每每这几天就需要先去把小智接上再去另一家幼儿园接覃严。还好奶奶那个时候不健忘,每次也都能把两个孙孙平安带回家。
      虽然每个月这几天覃严都得在学校多等一会儿,但也只有这几天覃严放学可以吃到零食--吴春花每次都会提前给奶奶一些钱让她带小智去买吃的,而奶奶总会偷偷把钱分成两半,给覃严也买一份。
      覃严其实不讨厌这个弟弟,他也没有嫉妒,可能是因为他一直都知道他们不一样,也可能因为他从来就不在意覃建明和吴春花的爱,因为这个家里有奶奶知道他的存在就够了。
      相反从心里来说覃严还挺喜欢覃智的,因为在覃智身上他能感觉到被需要,比如这个弟弟老喜欢缠着他让他带自己出去玩,还比如覃智总是特别喜欢给别人炫耀自己有个哥哥。
      覃严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覃智生下来就是享福的,而自己生下来就是保护他,让他享一辈子福的。他也愿意这样做,因为他喜欢这个弟弟,被爱的人是应该有这些特权的。
      可是覃严忘记了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劫数,覃智的劫就来的很早,在他四岁那年。
      ......
      北巷的孩子都不怕水,一到夏天就到大坝河那边捉鱼、游泳,水不深,只是偶尔雨后会变的湍急。
      姜迟和覃严每年夏天都必去河边,小智也想去,但吴春花从来不让。说他太小了很危险,尽管覃严四岁就去那边玩了,但她还是觉得对于小智来说就是危险,毕竟是自己亲生的,理应更加脆弱。
      于是覃智每次都只能在妈妈怀里眼巴巴的望着覃严出门,异常煎熬。
      终于在一天下午,吴春花不在,覃建明也不在,只有奶奶在里屋睡觉时候,他趁覃严出门前抓住了他的手。
      “哥哥,你今天带我去玩吧,我求你了!”
      “不行,你太小了,你妈妈不会同意的。”
      “你四岁的时候都去玩了,我也可以!”覃智有些不服气,但想到是在求人,又卖乖道:“我就在岸边乖乖的,不乱跑,也不下水!求你了哥哥!拜托拜托!”
      覃严望着他祈求的眼神,最终还是心软了,但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前天刚下过雨。
      今天是个阴天,来这边的孩子不多。姜迟也没来,因为把家里米缸砸坏了正在挨打。
      覃严带着弟弟来到一处有沙子的地方,“你就在这里玩,别乱跑听见没!”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叮嘱道:“我去那边捉完鱼就过来接你。”
      “好!”
      覃严走到上游边看着他还真就乖乖蹲在那里堆沙子,就专心捉鱼去了。但是今天运气不太好,一条都没看见。
      “要下暴雨啦!”一个小孩边跑边说,“快回家啦!要不然就要被妖怪抓走啦!”
      覃严看着乌云密布的天,感觉整个世界都像是被一块发霉的给抹布盖住了。他提着空桶走到小智身旁,“该回了,被淋湿会生病的。”
      “好。”小智跟着他起身,走了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站住不动,“我还没踩水呢!我去碰一下就过来!”
      “不行!你不能下水!”覃严想起他出门时答应自己的话,“而且马上下雨了。”
      “我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了。”小智委屈的盯着覃严,“我就轻轻碰一下好吗?求求你了哥哥!”
      又是这个眼神,覃严向来吃软不吃硬,对撒娇更是毫无办法,“快去吧,只能碰一下!”
      小智一听见他松口了就特别兴奋,立刻冲了过去,在那滩水里蹦蹦跳跳。
      “好了!快回来!”
      “哥哥等我一下!那边好像有块漂亮石头!”小智说完就往河中央迈去。
      “不准去!”
      晚了...
      小智像是被一只手拽住了脚踝,一下滑倒在一个水流缝隙中,留两只小手紧紧抱着一块石头,“哥哥,我站不起来!”
      覃严丢下小桶就冲过去,他摔了一跤把下巴磕破了,但这个时候根本顾不上这些。他连滚带爬的往那边赶,“弟弟!手给我!”
      在他即将要碰到覃智张开的小手的时候,那块石头松动了,随即压在覃智身上,一起被卷进了急流...
      覃严没怎么叫过覃智弟弟,那是最后一次。
      他忘记了自己那天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那段时间鸡飞狗跳,叫骂声、哭喊声,耳边一直充斥着:“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害死了你弟弟!”“你真该死啊!”
      然后就是覃建明的毒打,可能是巴掌,可能是衣架,还可能是树枝、擀面杖、皮带、电线...反正家里但凡顺手的东西,都被溅上过覃严的鲜血。
      再后来吴春花离婚走了,覃建明又怪他克走了自己的两个老婆,说把他生下来就是克自己的,真后悔...
      那个时候的覃严真想去死,但奶奶留住了他,说她只有他一个孙子了...
      再到后来覃建明开始酗酒,有事没事就咒骂覃严,打他、饿他,把他关在门外不让进屋。覃严感觉自己像只弃犬,看起来总是湿漉漉的。
      还好覃建明是个好高骛远的人,总幻想着暴富,地震后没几年就去外地跟着别人赚大钱去了。覃严和这个旧房子也才被慢慢修补起来。
      但小智的死带给这个家庭的除了狂风暴雨,还有永无止尽的潮湿。
      比如奶奶开始健忘后,总会觉得覃智和覃严一起长大了,每个月中都要去接他们放学。但她又时常忘记覃智到底几岁了,是小学还是初中?难道还在念幼儿园?所以她通常每个地方都要看看。
      而覃严下巴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似乎一直告诉他:“都是因为你!”
      ......
      “不是你的错,覃严。”宋柏清楚的看见了覃严的伤疤,心里一阵绞痛,“你那时候也只是个小孩儿,不怪你。”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带他去河边的。”
      “任何人都会有心软的时候。”宋柏擦去了他的眼泪,“你不是一个扫兴的哥哥...”
      “我在梦中总能听见小智的声音,刚刚在河边也听见了...”
      “他说什么?”
      “他说...救救我!哥哥!”
      “覃严。”宋柏把他的脸捧起来,“小智是爱你的,他不会怪你,他只是看你过得太幸苦。”眼神交汇,两人都红了眼眶。
      “听我说,覃严。”宋柏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我想覃智说的不是救救我!哥哥!”
      “而是...救救我哥哥!你得救你自己,覃严!”
      ......
      覃严想起第一次遇见宋柏,奶奶就把他误认为了覃智。她从来没有认错过别人,也只认错了宋柏那一次。
      但也就是那一次,仅需一次,这个人就完全闯入了自己的生活。
      “弟弟,是你派他来告诉哥哥的吗?”
      覃严看着宋柏的眼睛,将头埋入他颈窝。
      “我听见了...”
      “谢谢你,宋柏。”
      “谢谢你的出现...”
      比起□□的袒露,更亲密的是见过爱人的眼泪,干净、赤诚、苦涩...
      宋柏觉得覃严的泪水像一杯白酒,渗进自己心窝,烧的很痛。
      ......
      后来几乎每周宋柏都会要求覃严带自己去一趟大坝河堤,就走一走,顺便投下两颗石子儿。
      “覃严,我希望你后面想起这里的时候,更多的是和我在一起。”
      “会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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