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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浪漫顽疾 ...

  •   盛夏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金液,慷慨地泼洒在庄严肃穆的大学礼堂哥特式的穹顶与廊柱之间。

      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最后的、极致馥郁的香气,与青春的憧憬、离别的感伤,以及崭新未来的期许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难忘的毕业季氛围。

      身穿统一黑色学士服的毕业生们,像一群羽翼渐丰、即将振翅翱翔的雏鹰,坐满了整个会场,方正的帽檐下,一双双年轻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未知前程的期待与点点泪光。

      顾一安静地坐在主席台侧方的候场区,熨帖挺括的学士服完美地衬出他宽阔平直的肩线与挺拔的身姿。

      他微微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安静的阴影,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抚摸着手中那份精心准备的演讲稿的边缘,那动作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珍视。

      不同于台下大多数同龄人难以抑制的激动与躁动,他周身依旧萦绕着一种属于他惯有的、深海般的沉静气质。

      只是,若有敏感细心之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沉静的海面之下,此刻正涌动着一股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暗流。

      “下面,有请本届优秀毕业生代表,医学院顾一同学上台发言。”

      沉稳而清晰的报幕声透过优质的音响设备,在挑高开阔的礼堂每一个角落回荡,余音绕梁。

      紧接着,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起的掌声瞬间将他包围。

      顾一从容起身,步履稳健地走向舞台中央那束最亮的聚光灯下。

      光芒落在他身上,将他深刻清晰的侧脸轮廓勾勒得如同古典雕塑。

      他习惯性地、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立式麦克风的高度,使其更适合自己,随后目光平静而坦然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他的发言一如他本人给人的印象,逻辑严密清晰,言辞真诚恳切,既有对医学之路责任与坚守的深刻回顾,也有对未来挑战与无限希望的理性展望。

      一如既往的完美,无可挑剔,足以作为范本。

      然而,就在台下所有听众,包括主席台上的师长们都以为,这场发言即将在这般严谨、励志且符合所有期待的氛围中圆满结束时,顾一平稳流淌的声线,却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仿佛乐章中一个精心设计的、引人入胜的休止符。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不再是泛泛地扫视。

      那双深邃的眼眸越过了台下攒动的人头,越过了无数道或敬佩、或羡慕、或单纯的注视着他的视线,精准得如同安装了导航系统,毫无偏差地,牢牢锁定了礼堂右侧靠窗的那个、在喧嚣中显得格外安静的位置。

      那里,坐着方嘉钰。

      他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纯白色棉质衬衫,微微侧身倚着洒满阳光的窗框,午后的烈阳仿佛独独偏爱他,将他整个人温柔地笼罩在一圈柔和而耀眼的光晕里,边缘模糊,美好得不似尘世中人。

      他正静静地望着台上的顾一,柔软的唇角含着一抹清浅却无比温柔的弧度,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此刻格外明亮,仿佛将世间所有的星光都揉碎了,盛满其中。

      顾一就那样凝视着他,第一次,在如此众目睽睽、承载着无数目光的正式场合之下,毫不避讳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与极致专注,将那道身影牢牢地、紧紧地锁在自己的视线中央,仿佛那是茫茫人海中唯一的灯塔。那目光里,不再有往日的挣扎、克制与隐忍,只剩下一片坦荡如晴空的、深邃似海洋的、几乎能溺毙人的浓稠柔情。

      台下敏锐的人群似乎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凝望,原本细微的交谈声渐渐平息下来,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预感如同无声的涟漪,在寂静的空气里悄悄弥漫、扩散。

      顾一终于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前方那片象征性的虚空,仿佛在凝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力量,组织着那早已在心底排练过千百遍的语言。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低沉几分,却也因此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喧嚣、直抵人心的沉稳力量:

      “最后,”他缓缓开口,会场此刻静得仿佛能听见窗外遥远而聒噪的蝉鸣,以及每个人自己心跳的声音,“我想借此机会,感谢一个人。”

      一个短暂的、刻意的停顿,却像一张被拉满的弓弦,于无声处蓄积着即将迸发的、汹涌无尽的情感。

      “他曾是我生命里一个无法言说、必须深埋心底的秘密,是我所有理性逻辑与科学认知中,唯一的、无法解释也无从推导的悖论。”

      台下的方嘉钰,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微微凝住,放置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陷入柔软的布料,但他望向顾一的目光,却依旧一瞬不瞬,带着全然的信任与鼓励,死死胶着在台上那光芒万丈的身影上。

      顾一的声音里,难以抑制地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只有真正了解他过往那段晦暗时光的人才能敏锐捕捉到的颤音。

      那是一种将自己内心最深处、从不示人的脆弱,与最坚定的、破釜沉舟般的坦诚,同时血淋淋地剖开,展示给全世界的、惊人的勇气:

      “我曾偏执地以为,爱他,是一场会彻底毁掉我原有人生轨迹、让我万劫不复的……疾病。”

      陆仁在台下几乎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仿佛瞬间又被拉回到了那个图书馆的深夜,那个顾一第一次承认暗恋在“毁掉”他生活的时刻。

      而台上的顾一,在将这句压抑已久的话终于说出口后,整个人却仿佛奇迹般卸下了背负许久的、最沉重的一道枷锁,他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更加清明、透彻,也更加坚定、无所畏惧。

      他再次抬起头,目光不再有丝毫游移,穿越了舞台上刺目的灯光与台下模糊的人海,精准无误地、深深地与台下那双琉璃般澄澈、此刻泛着动人水光的眼眸深深对视。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不再有任何犹疑与彷徨,只剩下一种历经千帆、尘埃落定后的、无比温柔且斩钉截铁的笃定:

      “但现在,我明白了——”

      全场屏息凝神,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光影在他深邃的眼底激烈地流转、明灭,而那瞳孔的中心,清晰地映照出的,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人的身影。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有力,如同最终的法槌落下,为他这段漫长、曲折而卑微的暗恋,写下了最终的、也是最浪漫的诊断书:

      “他并非我用以自我剖析的冰冷‘病理切片’,”

      “而是我甘之如饴、终身不愈的,‘浪漫顽疾’。”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无限拉长、凝固。

      没有指名道姓,没有惊天动地的狂热告白,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吐出那个最直白的“爱”字。

      然而,“病理切片”与“浪漫顽疾”这两个从顾一世界深处生长出来的、极致的、充满个人烙印的比喻,却像两枚经过精密计算、装满了所有未言之语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所有世俗的伪装与藩篱,道尽了一切曾经无法被言说、不可被言说的深情、沉溺、痛苦与最终的救赎。

      那是一种将过往所有求而不得的痛苦转化为胸前勋章的骄傲,是将一度被视为病症的情感升华为生命永恒印记的、独属于顾一式的、极致的理性浪漫。

      片刻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掌声,如同迟来却更显猛烈的夏季雷暴,骤然炸响,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淹没了整个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这雷鸣般的掌声里,混杂着惊愕、震撼、恍然大悟,更有对这份极致坦诚与惊人勇气的、发自内心的深深敬意。

      方嘉钰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处,隔着汹涌鼓掌的人潮,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那个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光芒的爱人。

      他没有跟随众人鼓掌,只是那样静静地、深深地望着,眼眶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地泛起湿润的绯红,水光在其中潋滟闪烁。

      他抬起手,指尖极其轻柔地、快速拂过有些发热的眼角,然后,对着顾一的方向,毫无保留地、绽开了一个无比明亮、无比灿烂、仿佛凝聚了此生所有欢欣与幸福的笑容,那笑容的光芒,竟比窗外所有盛夏的阳光加起来,还要耀眼,还要夺目。

      顾一站在掌声的漩涡中心,沐浴在无数道复杂而热烈的目光中,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一秒钟离开过那个只为他一人的、璀璨笑容。

      他恍惚间想起一年前那个颠覆一切的暴雨之夜,想起自己险些失控、悬于方嘉钰发梢之上的颤抖指尖,想起高烧迷糊时,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对方衣角的无助与恐惧。

      观测,早已在那一刻宣告结束。

      他不再需要收集任何冰冷的数据,不再需要计算任何相遇的概率。他心甘情愿地、满怀喜悦地沉溺于这场名为“方嘉钰”的顽疾之中,无需治愈,终身不愈。

      这绝非病理学意义上的异常。

      这是他曾经贫瘠荒芜的理性疆土上,最终破土而出、迎风盛开的、最蓬勃、最绚烂、也最永恒的——浪漫主义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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