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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丕植 ...

  •   “文若,你看这皑皑白雪,像不像洒落一地的白盐?”
      曹军军营前,两人并肩而立,一人着绛色,一人着宝蓝,在霜雪中格外显眼。
      荀彧觑了郭嘉被轻风吹起的袖袍一眼,“若是真有这样的白盐产出,你让我睡在这皑皑白盐中也无妨。奉孝穿得这样少,昨日又彻夜畅饮了吧。”哪有人一月初的凛冬里还穿单衣的,荀彧一看郭奉孝便知道此人酒还未醒,刻意在这吹寒风醒酒。
      郭嘉干笑一声,错开话题,“文若今日可是特意与我配着衣裳穿?”郭奉孝指了指荀文若的绛色衣袍,又指指自己身上的宝蓝色衣裳,“都说‘赤练当空舞’,文若的绛色与我这衣袍正好相配。”
      轻笑一声,荀彧伸手将郭嘉的衣襟微微挑开,冷风见机一下就往郭奉孝衣服里钻,郭嘉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奉孝还是再醒醒酒吧。”紧了紧衣襟,郭奉孝敢怒不敢言,只得弱弱瞪了荀彧一眼。
      远处,两个小黑点跳动,郭嘉眼角瞥见,笑道:“两位公子终于到了。”
      雪原尽头,两个少年策马奔驰而来。
      一人着鹅黄衣裳,骑白驹。另一人着雪青色衣袍,骑棕马。
      通体雪白的马驹身上没有一根杂毛,似乎与白雪融为一体,透过鎏金的马笼头可以窥见马驹温顺的眼神。马上的少年着一件披风,冷风灌入披风与外袍间的缝隙,露出里面的浅黄色,柔软蓬松的毛领衬得他下巴格外尖细,左耳的玉坠在策马间迎风摇晃。
      旁侧那人策马在他身边,明明没有什么不同,却让人品出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棕色马匹略高大,却控制速度护在白马西侧,挡住了大半西风。着雪青衣裳那人穿着同色轻裘,身形显得很利落,他的睫毛似乎格外漆黑浓密,使人不由自主注意到他墨玉般温润的眼眸。
      准备转身回营的荀彧闻言,回头一看,也笑了,几步走回郭嘉身边,笑待丕植二人。
      “荀先生——!”隔着约莫还有一两百米,曹植便迫不及待地大喊,声音穿过霜雪而来,清朗不减。曹丕笑道:“子建小点声,别忘了我们这次来军营,可没问过父亲。”
      时近岁末,曹操派人将两个儿子接来东郡。曹军大营设在东郡十里外的扼要之地,曹丕和曹植前两日便到东郡县城了,送信给曹操,言语间暗示自己想来大营,曹孟德却言简意赅地拒绝了。曹植不死心,灵机一动给荀彧送了信。这信恰好叫荀彧帐内的郭嘉瞧见了,郭奉孝大笔一挥,仿着荀文若的字迹准了,等荀彧回帐只得了个先斩后奏的结果。
      曹植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转而笑道:“荀先生同意了也一样。正巧待会和荀先生一起进去,遇上父亲也不怕。”说完,激动地朝荀彧挥挥手。曹丕失笑,无奈地摇摇头。
      有人接近大营,这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被守卫士兵禀告给了曹操。
      主张内的曹孟德听到士兵的形容,一猜便知是谁了,微微拧起眉头,起身披了间棉衣快步掀帘出帐,背影带着几分火气。绕过外围的军帐,营外两人的身影便出现在曹操眼前。知情识趣地寒风轻轻一拂,掀起荀文若黑色的大氅,露出里面绛色的衣裳。
      雪与红梅一处开。
      曹操不自觉放缓了脚步。刚刚还天不怕地不怕的曹子建一瞥见军营大门处曹操的身影,顿时便怵了,求助的眼神可怜巴巴地落在荀彧身上。荀文若一瞧见曹植这眼神,便知道谁来了。随意转过身去,正好看见曹操绀色的外袍,脑子里忽然冒出郭奉孝那家伙的戏谑之词,荀彧眼神动了动,错开与曹孟德对上的视线。
      曹丕利落翻身下马,将棕马的缰绳递给一旁的士兵,瞧见曹子建还犹犹豫豫地在马上磨蹭,笑道:“行了,子健不是说荀先生在不怕吗?”玩笑之语不便让曹操听见,曹丕的声音很轻,像鹅毛一般拂过曹子建耳鬓,曹植心里有些发怵,偷偷觑了曹操一眼,发现父亲目光全部落在荀先生身上,好像根本没看到他们。曹植微微送一口气,曹子桓无奈摇摇头,走过去将原地踏步的白马牵住,曹子建握住兄长的手,借力下马,鹅黄与雪青交错,碧空白雪间又多了两分色彩。
      “两位公子来了!”郭奉孝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无辜模样,大声通知在场几人。曹孟德的视线从那绛色上挪开,移到丕植二人身上,目光如炬,尚未开口身上的压迫感先随眼神逼至身前。衣袍遮掩下,曹丕拉住躲在自己身后的曹植往前几步,正色向曹操行礼,“父亲。”曹子建趁机附和,“见过父亲。”
      感受到荀彧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曹子建小心侧过一点身子,“见过荀先生。先生安好?”语气轻快,像稚犬戏水般,小心翼翼又带着些许雀跃。荀彧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冲曹植颌首,“劳植公子挂心,彧一切安好。”目光又移向曹丕,“丕公子前几日送给彧的香料,甚好,丕公子有心了。”
      “什么香料啊?我怎么没看见。”郭奉孝悠悠开口,偷偷缩在荀彧身边让荀文若给自己挡挡风。他现在酒劲的热气散了,才觉得自己衣服穿少了。但当着曹家两位公子的面,郭奉孝又不可能直言自己觉得冷要去穿衣服,于是白着一张脸,硬是端出一副风度翩翩的姿态,实际牙关打颤的声音已经快藏不住了。
      “见过郭先生。”丕植两人齐声恭敬道。对父亲帐下这位聪敏过人的郭先生,两人也是早有耳闻。
      觑了郭奉孝一眼,荀文若淡淡“哼”了一声:让你又喝酒,还穿这么少。不过,荀文若终究还是顾着郭嘉身体的,当下转身对从方才起便一言不发的曹操笑道:“明公可曾用过早饭?”曹孟德收回落在儿子身上的审视,如曹子建所料般看在荀文若的面子上没再计较儿子忤逆自己命令的事情,“未曾。文若可愿与曹某一起?”
      “自然。”
      曹孟德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率先抬步朝营帐走去,余光看见亦步亦趋跟着荀彧挡风的郭奉孝,“奉孝还是先去添件衣裳再来吧。”郭奉孝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贴着荀彧大氅取暖的手,极有风度地一颌首,“那奉孝先回帐了,两位公子失陪。”转过身去的刹那,郭奉孝上下打颤的牙关“咯嗒咯嗒”的声音传入荀文若耳中,在后者忍俊不禁的笑声里,郭嘉迈着从容的碎步“跑了”。
      看见曹操走远了一些,曹子建悄悄走到荀彧左边,曹丕则极有默契地跟在荀彧右边。曹子建对荀彧身上的黑色大氅看了又看,还是觉得不对,再看了一眼,“这大氅看着不像是荀先生的品味啊。”倒像是之前见父亲穿过的一件,曹子建在心底暗暗嘀咕。“行军之人,自然是以方便为先。”荀文若看似在回答曹植的问题,实际又像是在替某个被儿子质疑审美的人辩护。
      “对了,我前几日随信一起送来的诗赋,荀先生可看了,觉得如何?”曹子建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却又碍于走在前面的曹操,不敢太大声。“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此两句言简而景阔,有肆意舒怀之气,甚好。”荀文若含笑侧目。
      曹子建嘴角勾起,带着几分小得意,脚步也轻快几分。
      “丕公子的策论,彧也看了。”转头看向另一边默不吭声的曹丕,荀彧轻轻拍了拍曹子桓的肩膀,温声,“平实之中见机警,丕公子这段时间,一路沿途所见不少,想来有诸多感慨体会。”
      得到荀彧的肯定,曹丕脸上虽不显,仍是一副不骄不躁的样子,心中却是暗暗为自己鼓掌喝彩,语气也有些雀跃,“是。一路所见,感慨良多,不知荀先生今日可否允子桓叨扰请教?”
      “我也要我也要!”曹子建在另一边小声道。
      “今日饭后,文若要与军中商议屯田一事。”曹操站在帐前,不温不火地说:“入夜后风大,文若风寒才愈,你们也别去打扰。”
      “是,父亲。”曹丕恭声应道:“是子桓考虑不周了。”
      “是。”曹子建闷闷地应道,脸上的神采肉眼可见地枯萎了。
      瞥见曹植这株小苗瞬间耷拉下脑袋,荀彧失笑,低声道:“奉孝帐中有好酒,若是植公子愿意,想来奉孝愿意割爱。”说完,荀彧便掀起帷帐,探身进入帐内。
      帐外的曹植眨眨眼,听出了荀彧的言外之意。
      粟米粥的粮食香气充斥在军帐内,曹植钻进营帐,就听见哥哥招呼自己过去,“子建,这里。”曹丕端坐在右面的桌案边,面前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米粥,曹子桓身边还有一个空位。曹子建朝右边走去,余光却忍不住偷偷打量左边。他本来是想和荀先生一块儿坐的,但一入帐,就看见父亲坐在荀先生旁边,曹子建不敢去打扰,只好乖乖坐到哥哥身边。
      帐内没有外人,曹操便没坐在主位上,而是膝坐在荀彧旁边。常年行军,曹孟德已经习惯粗衣粝食,若非设宴的特殊情况,只要能够填饱肚子就行,因而作为一军之统帅,曹孟德的早饭也十分简单,只一碗粟米粥和两个麦饼。就着粟米粥,曹孟德三两下便解决了一个麦饼,又喝了一大口米粥,虽然吃得很快,但曹孟德还是有意控制自己的仪态,咀嚼食物时没有发出声响。荀彧用木勺搅了搅面前的白米粥,轻轻吹开上面的热气,抬眸看向对面,正好对上曹子建偷偷摸摸往自己这边看的视线,笑道:“两位公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碗粟米粥可能吃饱?时值天寒,应当多吃一些御寒。”听到荀彧这话,曹操咽下口中食物,还没等丕植二人回答,就喊来营外值守的士兵,“到炊事处再拿几个鸡蛋过来。”一边说一边看了看荀彧面前的一碗素粥,脑海里忽然闪过荀德熙那日嫌弃的眼神,补充道:“再拿一盘乳扇饼过来。”
      荀彧一愣,笑道:“彧早饭偏好简单,吃米粥便可,不过军中厨子的乳扇饼确实一绝,可请两位公子尝尝。”闻言,曹操觑了两个儿子一眼,对等候的士兵说:“那算了,拿几个鸡蛋来就行。”荀文若笑而不言,低头喝了一小口米粥。曹孟德速度很快地解决了早饭,拿过手帕擦了擦嘴边沾上的麦饼碎屑,荀彧余光瞥见曹孟德凌乱的髭须,握着木勺的动作微微一顿。身边之人的细微动作自然瞒不过曹孟德,曹操笑道:“文若可是觉得我这形象太过乡野?”
      荀彧闻言失笑,“明公说笑了。彧只是想到,这一年来,明公先是平定兖州,再是收编黄巾军,着实是辛苦,未曾有时间打理,属实情理之中。”听到荀彧这样说,曹操大笑,伸手拨了拨自己过长的髭须,趁机说道:“那不如文若替曹某剃须如何?”看到荀彧动作一僵,曹孟德瞥了对面的丕植二人一眼,“正好子桓和子建还没用完早饭。”听到这里,碗里空空如也的曹子建立刻拿起勺子,上演起曹植版的“南郭先生”,而曹子桓则是低头看了看一口能吞下的半个鸡蛋,改为小口小口地吃。
      “文若不是体恤曹某辛苦吗?”曹操笑道。
      荀彧放下木勺,微微一笑,“明公为何不自己剃须。”说着,荀彧伸手将曹操腰间一把匕首抽出,短而锋利的匕首出鞘,寒光冽冽,荀文若将匕首递给曹孟德。曹操嘴角含笑,但不接匕首,两手垂放膝头一动不动,“这里没有镜鉴,曹某自己剃须不便。”荀彧盯着曹孟德微笑,曹操也含笑看着荀文若,丝毫没有松口的打算。
      曹子桓看了看只剩下一小口的鸡蛋,与身旁“装模做样”的曹子建对视一眼,默契地端起木碗,遮住自己大半张脸。
      荀文若轻笑一声,率先移开视线,直起身子,伸手握住曹孟德下巴,曹操被迫微微仰头。捏住曹孟德的下巴,荀文若用手指蹭了蹭扎手的髭须,半垂下眼眸,目光落在曹孟德干得有些破皮的嘴唇。曹操就这样顺从地保持着一个半仰视的姿势,甚至在匕首碰到唇边的时候主动贴过去。这个角度,能够看到荀文若半藏在衣襟里的喉结,荀彧的衣领总是很端正,一丝不苟,只肯吝啬地露出一小块脖颈的皮肤。
      剃须时,曹孟德甚至不敢呼吸。
      荀彧像一块浸在药中的玉,连指尖都是那股药香。
      曹子建的视线悄悄从碗沿擦过,扫到帷帐掀开小小一条缝隙,郭奉孝正庆幸自己难得守礼了一回,没有直接掀帘而入,刚好和曹子建对上眼神。两人同时眨眨眼,曹子建重新用大碗遮住自己的脸,郭奉孝则伸手将帷帐重新掩严实,顺手拦住身后的乐进,“乐校尉啊,来来来,奉孝与你说个事啊......”乐进不明所以,却知道曹将军极其看重这位司空军祭酒,以为郭嘉有什么要代曹操传达给自己的,很认真地跟着郭嘉走到一边,然后听郭嘉开始胡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丕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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