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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四月的风,彻底褪去了寒意,变得温润柔和,带着泥土与花草萌发的蓬勃气息。梧桐树的新叶已从嫩绿转为浓碧,在巷道上空交织成一片晃动的、光影斑驳的穹顶。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落在“旧书痕”的玻璃门上,碎金般跳跃。

      书店里,春日的气息也悄然渗透。沈念在阅读角的小茶几上,换了一个素白的广口瓶,里面插了几枝从巷口折来的、不知名的白色野花,花苞细小,香气清浅,却为这满是旧书的空间添了一抹鲜活的野趣。陈屿看到时,眼睛亮了亮,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天过来时,带了一小包沈念常喝的那种白茶,说是“配这花和春光正好”。

      他们关于那本书的合作,在春日的节奏里稳步推进。每周二和周四的下午,成了固定的“写作日”。两点过后,书店里客人渐稀,他们便会移步阅读角,摊开笔记和电脑,进入专注的工作状态。沈念负责的部分,主要是“旧书痕”作为案例的深度描述:书店的空间布局如何影响读者的行为与感受;书籍的筛选、分类与陈列背后隐含的理念;她与不同类型的客人之间那些微妙而持久的互动模式;以及这家小店如何在一个快速变化的城市角落,维系着一方关于阅读、慢时光与个人记忆的“飞地”。

      起初,将每日视为寻常的细节转化为文字,对沈念而言并非易事。她习惯了行动与观察,却不惯于自我剖析与系统表述。陈屿便扮演了最好的引导者和提问者。他会问:“为什么你会把诗集放在靠近窗户、光线最好的那个书架?”“那位退休教师每次来,似乎总会先走向地方志区域,这让你想到了什么?”“你提到有些客人会在这里待整个下午却未必买书,你对此的感受是怎样的?会觉得是损耗,还是……别的?”

      这些问题,像一把把细小的钥匙,帮沈念打开了一扇扇通往自我认知与经验深处的大门。她开始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那些看似随意的经营习惯背后,其实有一套完整的、关于尊重、陪伴与选择性呈现的逻辑。而将这些逻辑梳理出来,用平实精准的语言记录下来,本身也让她对这份坚守了七年的事业,有了更深的理解与认同。

      陈屿则负责历史脉络的梳理、理论框架的搭建,以及将沈念的微观经验与更广阔的社会文化背景进行勾连。他的文字理性、清晰,富有洞察力,但总能恰到好处地引用沈念那些生动具体的描述作为例证,让论述不流于空泛。两人写好的部分会交换阅读,提出修改意见。讨论有时平和,有时也会因某个措辞或观点而稍有争论,但最终总能达成一致,或找到更优的表达。这个过程,充满了智力碰撞的乐趣与彼此增进了解的欣喜。

      一个周四的下午,阳光暖得让人有些慵懒。沈念刚写完一段关于“书籍作为时光载体与情感中介”的思考,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抬头看向窗外。陈屿坐在对面,正对着屏幕凝神思考,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轻轻敲击。阳光给他低垂的睫毛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侧脸轮廓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陈屿抬起头,看向她,微微一笑:“写累了?休息一下?”

      “嗯。”沈念点点头,端起茶杯,发现茶已经凉了。

      陈屿很自然地起身,拿起两人的杯子去柜台边续热水。回来时,他没有立刻坐回自己的位置,而是站在窗边,望着巷子里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梧桐树叶。

      “出版社那边,合同草案发过来了。”他忽然说,语气平常,“我粗略看了一下,条款还算公平。版税比例、交稿时间、宣传义务这些,都列得清楚。我转发给你,你有空也看看,有什么疑问或觉得不合适的地方,我们随时沟通。”

      出书的事,正在一步步从构想变为现实。沈念的心轻轻动了一下。“好。”她应道。

      陈屿转过身,背靠着窗台,面对着她。“如果一切顺利,签了合同,下半年我们可能就得进入更紧张的写作和修改期了。可能会占用你更多时间。”他顿了顿,看着她,“你会觉得……有压力吗?或者,打扰了你书店的正常经营?”

      他的考虑总是很周全。沈念摇摇头:“不会。书店的节奏,我自己能掌握。而且……”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写这些东西,让我对书店,对我自己在做的事,想得更明白了。不是打扰,是……梳理。”

      陈屿眼中漾开温暖的笑意。“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他走回座位坐下,“其实,对我来说,能和你一起做这件事,本身的意义,已经超出了出书本身。”

      他的话,让沈念心头微微一暖。她没有接话,只是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的新茶。

      “对了,”陈屿像是想起什么,从随身的背包侧袋里,拿出一个用软布包裹的扁平物件,递给沈念,“这个,给你。”

      沈念有些疑惑地接过,入手很轻。解开软布,里面是一个简洁的原木色画框,框着的,正是她那幅大学时画的水彩——图书馆外墙与爬山虎。画已经被专业地装裱过,衬着素净的卡纸,褪色的画面显得比之前清晰庄重了许多,那个稚嫩的签名“沈念”和日期,在卡纸的留白映衬下,清晰可见。

      “你……”沈念有些愕然地看着画,又抬头看陈屿。这幅画自从被他“讨要”去之后,她再未过问,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我请朋友帮忙装裱了一下。”陈屿解释道,语气自然,“觉得装裱起来,更能长久保存。原本想挂在我书房,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它应该属于这里,属于你。”他看着她,眼神温和,“毕竟,这是你画的,画的也是你记忆里的地方。挂在书店里,或者你楼上,都挺好。算是个……青春的纪念。”

      沈念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玻璃画框表面。隔着玻璃,那些早已模糊的夏日光影、葱郁的爬山虎、以及彼时那个握着画笔、心思单纯的自己,仿佛又一次变得真切起来。这幅她曾经认为拙劣、羞于示人的习作,被他如此郑重地对待、保存,并最终以更完美的形式送回到她手中。

      “谢谢。”她低声说,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有感慨,有温暖,也有一丝被如此珍视的悸动。“挂在哪里好?”她问,像在征求他的意见,也像在自言自语。

      陈屿环顾了一下书店。“阅读角这边的墙面,已经有一幅了。”他指的是那幅水墨的“旧书痕”门脸画,“或许,可以挂在柜台后面,你常坐的位置旁边?你一抬头就能看到。”

      沈念顺着他的建议看去。柜台后那面墙,除了规章制度和日历,确实空荡。挂上这幅画,倒也不显突兀。

      “或者,拿回楼上,挂在你自己的空间里。”陈屿补充道,“看你更喜欢哪里。”

      沈念想了想,将画框轻轻靠在柜台边缘。“先放这儿吧,我想想。”

      “好。”陈屿没有多言,尊重她的决定。

      这个小插曲过后,他们又投入工作了一会儿,直到暮色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将书店染上一层淡淡的金绿色。陈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送他到门口,春日晚风拂面,带着植物蓬勃生长的湿润气息。

      “明天周五,我下午不过来了,要去档案馆开个会。”陈屿系着围巾(虽然天气暖了,他早晚还是习惯性地围着),交代着行程,“周六……你有空吗?我知道郊区有个新开的湿地公园,这个季节应该有很多鸟,风景也不错。要不要去走走?换换脑子。”

      他的邀请总是这么自然,将工作与生活恰到好处地平衡。沈念点了点头:“好。”

      “那我周六早上过来接你。大概九点?”

      “嗯。”

      陈屿离开了。沈念回到店内,没有立刻开灯。暮色中的书店,静谧而深沉,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和远处街灯初上的微芒。她走到柜台后,看着靠在墙边的那幅水彩画。画中的图书馆静默矗立,爬山虎郁郁葱葱,凝固着一段早已远去的、却因这幅画和某个人的心意而被重新擦拭明亮的时光。

      她伸出手,将画框拿起来,走到柜台侧面那面空白的墙前,比划了一下。然后,她找来工具,量好位置,很利落地将画挂了上去。

      退后几步,在逐渐昏暗的光线里端详。原木色的画框,素净的卡纸,褪色却依旧生动的画面,与周围旧书的背景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并不突兀,反而像为这个空间增添了另一层时间的维度——那属于她个人的、更早的青春记忆,与他参与装点后的当下,在此刻无声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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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第一篇小故事来啦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