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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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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莫给阿福挑了东街头一家的书院,先生是个三十出头的秀才,尚未婚娶,怪人总是有叫人信服的特质,这先生据说教书很有得一套,街坊四邻都塞了自己的孩子送去。管家去说时,先生则摆摆手说不收王爷家的人,刘管家又赔了笑脸乞求:“您行行好,那阿福也是个可怜奴才……”
“奴才?”先生耳朵竖起来,眼睛也亮了,笑一笑说:“先叫来上几天看看。”
阿福上学前一日没有睡着,天蒙蒙亮就爬起来,将上学要用的物什都塞进嬷嬷昨日里为他临时缝好的布袋,一只笔,半块主子用剩下的墨块,两个干馍馍,三个橘子,就这么几个东西,阿福来来回回的清点、摩挲。
待到天亮了,阿福第一个冲出去,在府门口转了许久,值夜的看守来了把门打开了,他便脚底抹油要闯,亏得刘管家绕了个庭院去小解,看见阿福便一声大喝把人留住了。
刘管家摸摸他的布袋,又将那几样物什挨个看了一遍,对阿福讲:“愣头小子,站在这儿,主子还没起,昨日叫我给你多备些干粮,我去厨房知会一声。”
刘管家走了,阿福一颗躁动的心便定不下来,他蹲在地上拿树枝写字,写了论语,他记不清顺序,从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一点一点地摸索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刘管家返回了,他便匆匆用脚把字哗啦抹擦掉。
刘管家给他多添了三个肉包,一个糯米粽子,都用荷叶包好了,塞进阿福布袋,还有一壶牛皮水袋,里头灌着热腾腾的水,放到阿福手里时还滚烫。
“你哟,真是好运……”刘管家说到这儿,阿福就拎着东西飞一样地溜出去,大门外那个身影背着布袋子,布袋子一颠儿又一颠儿。
阿福跑的那样快,似要把刘管家的话从身体里甩掉,他阿福不是好运,主子不是疼他,他是奴才,他哄了主子高兴,主子才对他好。
阿福不在,魏莫睡一觉起来,出奇地吩咐了下人准备轿撵,太阳刚挂上天,魏莫竟去上朝去了。
那日自然热闹,文武群臣看见魏莫站在头了与其他王爷并肩都直勾勾看,连皇帝都多看一眼他,魏莫就那么晃儿郎当站在那儿,有人呈上奏折,太监用尖细的声音读写得书卷气又迂腐的奏折,魏莫就忍不住偷偷笑两声。
下朝的时候,胡侍卫找到魏莫讲话,胡槐青算魏莫的远方表亲,从小因为话不多,也算是魏莫的交好,他把腰间刀压了压,对魏莫讲:“过了年25了,再不成亲,皇上又要召你进宫追责了。”
魏莫撇开眼睛笑:“这回打仗给他攒的功德还能混些时日。”
“柳小姐呢,她虽不是名门正派,但你们这么多年,圣上也早就松口了。”
魏莫摇摇头:“我不想她卷进这些。”
他神情染上一丝暴戾:“她是歌妓出身,成了婚,早就叫宫里那帮子老姑婆说道死了。”
“云屏,早日给她一个交代,也是对柳小姐好。”胡槐青说完了一抱拳,二人道了别,魏莫坐了回去的轿子。
待到回去了,刚是晌午,他便去柳如画那儿用饭,柳如画千娇百媚的,哄得魏莫好生高兴,他心底藏着的那杂碎呀,都要被这高兴吞没了,他压住柳如画去亲吻,刘管家才来敲门,知道是报什么的,魏莫便推拒了,想拉着柳如画做个尽兴。
于是刘管家又回来拉一把杵在门口的阿福:“去歇息吧,主子不用你。”
阿福听了,连柳如画那头的窗户都没看一眼,转身就回去了,下人们傍晚用饭,阿福跟小六坐在一起吃咸菜疙瘩就窝窝头,小六问阿福上学如何,阿福一开始没讲话,后来才用极细极小的声音说:“他们笑我,奴才也来上学。”
阿福讲完了,又低头啃窝窝头,小六在旁边愤恨的骂道:“奴才怎么啦!不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
阿福这才回头,脸上又满上一点点的笑容:“我学了弟子经。阿爹之前教过的,先生夸了我。”
刚说到这儿,刘管家又来叫阿福走,说是主子叫他去,阿福站起来去了,耳朵边嘈杂的动静响起来,是些小奴才又在议论他,他这一回仓皇地望望眼前的路,又回过头去,不过是凉凉一眼,便将议论的口舌堵死了,阿福的胸膛充盈起荒唐的轻松,他忽而觉得心底窜出一股又细又密的,浅尝辄止的好笑。
阿福去了魏莫房里,魏莫还在用饭,他问阿福吃好没有,阿福想起自己的晚饭被主子打断,正在琢磨如何答复,魏莫将两个豆沙包反倒拨进空盘里塞给阿福,冷酷的喝斥:“去门口吃,别让我看见。”
阿福坐在门槛上吞食,凉风嗖嗖吹过,他把温热的面皮和有些滚烫的豆沙塞进口中,朦胧间他看见门口有飘渺的人影,身弱扶柳的那么个粉红身影,走近了才看清那是柳小姐,一步一划的,婀娜多姿极了,阿福看得痴了,心下正犹豫自己该站起来去迎还是躲起来好,柳如画却早已到了跟前儿。
柳如画从他面前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身后跟着的几个下人看也不看他一眼,阿福闻见一股清澈的香味儿,从空中一闪而过,他看见柳如画扬起的面容在看见魏莫时露出一丝坦荡纯亮的笑。
“王爷,瞧您,丢三落四,玉佩都丢在我那儿。”柳如画将玉佩放好到桌子上,找了椅子自己坐下,看见魏莫嘴角沾了油渍,抽出手帕便上前为他擦拭:“着急忙慌回来用晚饭,怎的,怕我抢了您的不成?”
魏莫宽和的笑笑,捉住柳如画的小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柳如画咯咯笑起来,又回手去推魏莫。
“留下来吃点?我叫人多给你备一副碗筷。”
“王爷还是自己吃吧,妾身可不敢做不讨好的事儿。”
柳如画站起来走的时候,阿福已经站在门口瑟缩好了,看见人一来,他便缩在角落里低下头颅,硬是没有看见柳如画平白无故横他的那一眼。
下人来收桌子,魏莫坐在原位摸索着手中的玉佩,阿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玉的确好,成色透彻漂亮,中间是个圆润的小佛像,做工极好,佛像的脸都是肉嘟嘟,锃亮锃亮。
“是皇祖母给我的。”魏莫兀自说着,忽然猛地抓过了阿福的手,将玉塞在他手里,低低说:“你来摸摸,好不好。”
阿福吓了一跳,哆哆嗦嗦攥着手里温热的玉,摸着手感的确圆滑又舒服,叫人爱不释手的,他刚侧过头来,魏莫便站起来贴近他的后背,以手捧着他的手,咬着他的耳朵说:“这是羊脂玉,宫中御用的玉料,皇祖母给我,叫我婚娶时送给妻子……阿福,你说如画戴上好看么?”
阿福脑海中浮现起柳如画精致好看的脸,长而漂亮的脖颈下,红绳坠着玉佩,他静默一会儿,痴痴盯着那玉说:“好看。”
魏莫乐了,笑声里揉着特有的宽容:“阿福啊阿福,你真是一条听话的好狗。”
他说完,揉揉眉心坐回去,又问:“今日上学如何?”
阿福想了想,没有告诉魏莫自己被笑奴才的事儿,只说,他背了弟子规,先生夸了他,魏莫又嘲弄他,说弟子规是自己五岁背过的。
阿福接连上了几天书院,勉强跟得上了普通学生的课程,先生课上发问,腹有诗书气自华上一句,满堂学生寂静,先生走在阿福课桌前又问一遍,阿福这才站起来,低着头回应:“粗缯大布裹生涯。”
就算粗布衣衫,可只要有满腹经纶,便仍是大放光彩。
谁人都晓第二句,唯有阿福挑灯夜读时候,记住了前一句的潦倒。
再过几日,书院里的顽劣学生有的胆子大的,将阿福写好的字帖摔到地上踩压,看见阿福过来了,便指着阿福大讲特讲:“你是王爷家的小倌,不许你跟我们一起念书。”
阿福将地上的字帖收拾了,低着头坐在横凳上没有反应,那一天凑巧,先生教书,教的是一句: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
那天下学时先生拦住阿福,脸上的笑温和宽厚,他拿给阿福一叠新字帖,问:“拿回去,我这里多的很,阿福,我问你,为什么来读书?”
阿福接过字帖放进布袋,他挠挠头,又拽了拽耳朵,抬起脸直勾勾看着先生说:“主子身边都是读书人,我也得读书。读书才能伺候好主子。”
这样的回答似乎才让真相不那样羞耻,阿福觉得胸膛是满满的,他与先生道别,转身蹬蹬蹬跑出书院,可是转过弯,便被一只手拖拽进怀里,鼻子里有主子熟悉的味道,他抬头,魏莫还在笑,可却笑得与以往不同,魏莫又责备他:“一点路也不看,笨的厉害,处处都叫人不省心。“
这么说了,阿福才转头看见马车停在路头了,几个眼熟的下人没了往常的谦卑,个个都挺着胸膛,皱着不耐烦的眉头,吆五喝六地驱赶街上的行人,不许靠过这里来,阿福不过愣愣看了一会儿,魏莫便又捏过他的下巴,神情添了粘腻的不满。
“呆头呆脑。“魏莫想俯身吻他,阿福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像被活捉的虾子一般,弹跳着躲开一大截子,他哪里知道主子为什么要吻他,吻他和晚上做的那档子事儿一样,都是见不得人的,不光彩的,这样的事儿,怎好拿到大白天里来给人看,也还是在书院门口。
可这动作反抗的意味太强,魏莫果真恼了,他将阿福推搡至墙角,欲意强来,阿福这时早已拿捏住了魏莫的脾气,他连哆嗦都没打一下,只说:“主子,晚上还吃龙须酥吗?”
魏莫果真上当,他话说出口,那人神情便松动下来,回他:“现在回去吩咐厨房,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