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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回到城外的别院后,莲蓬侍候我换衣裳时看神色就是憋着话的,果然,等把我安顿好了她就掰着指头开始告状。

      我每回出门都把她带在身边,今日是头一回让她留下,好比叫小猫儿不捉硕鼠改看家,真是难为她了。

      何况别院里不止有唐云娘和许娴母子俩,还有金枝玉叶的四公主并照王家那三个孩子,再加上各自的婢仆一箩筐,不算侍卫都已够在鸯花楼每年端午搭的台子上唱场大戏了。

      不过唐云娘母女与小辰儿都绝不是多事的人,如我所料,她要告的就是照王原配留下的那位贺岚姑娘。

      “从王妃走后,这半日她可就没消停过!”莲蓬愤愤开口。

      “怎么个没消停?说出来听听。”许琉璃眉眼不抬道,根本不意外似的。

      “您一走她就去了厨房,正做饭呢,大姑娘扯着王府的威风把人都撵了,山里无老虎,我们奉命行事的也都不敢惹这位主儿,硬是另起灶吃的晌午饭。

      “人家在厨房里锁着门待了一个多时辰,就蒸出一笼不知道什么点心,自己装了盒,盒里原来的吃食都撇在灶坑里,拎上就硬往前院闯。侍卫拦着她,结果被摔了一脸石灰,眼睛都差点给烧瞎了!好在四少爷出去了,前院没人。”

      莲蓬忿忿地说完一段,换了口气,这时照王妃捧场地亲手给她倒了茶水,莲蓬赶忙喝了,润好嗓子接着说:“她撒泼的时候还是辰少爷去屋里找了找,从地上把她弟弟抱出来的,合着她把仆妇都撵出去之后自己跑出来闹事,折腾了多久那孩子就掉在床下冻了多久。结果呢,她见着孩子又劈手夺过来,一直连声骂我们合伙儿偷走她弟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辰少爷是‘小娘养的’,什么‘家贼难防’,我们听着都不像样子。辰少爷没和她计较,只叫人——”

      “叫人什么?”许琉璃饶有兴致地问。

      莲蓬瞧着她没有动怒的意思,才犹犹豫豫道:“辰少爷是算到她挣扎时会不管弟弟,说是让婆子把她按住,其实先将孩子抢过来,再……泼她两盆刷锅剩的热水。现正在房里关着呢。……也按辰少爷的意思,把房里的摆件桌椅都撤了,告诉她再装疯卖傻就拿猪血泼。果然之后是没再闹。结果四公主紧接着晕了过去,查出来又是贺大姑娘偷偷往炉子里扔了能刺激心绪的香丸,剂量没轻没重的,把太医气得直骂人……王妃,岚姑娘以前也这样么?”

      许琉璃按了按眉心,长长叹气,只道:“小辰儿做得对,不枉我养他一场。”

      我也算开了眼界,想来姓贺的四代下来没出过这种子孙,于是侍卫们都没琢磨过怎么处置这种疯癫似的主子,今日要不是有小辰儿站出来做了主,恐怕要闹到我们回来也不得消停。

      许琉璃起身,略带厌倦地对我道:“真是不消停,我还得去看看。桐桐,你最聪明,帮我想想,这丫头折腾一番到底是要干什么?反正我是不想再带她回去,拼着挨骂把她放到庄子上养病算了,过几年报个病故,免得再生事端。”

      “我聪明什么,谁看不出来她是想趁公主昏过去时的乱子去做些手脚。至于具体图谋的是人还是什么物件,既然没成事,我也猜不出。”

      我说罢,看着许琉璃不情不愿但还是利落地端起王妃的满身气势,大步流星出门去收拾继女闯下的大篓子,自己拿起筐子里那件为许娴妹妹做了一半的小衣裳慢吞吞缝着。

      我自然没打算跟她一起去,我好不容易才把许承业的影子连着陈年梦魇一块从眼前擦去,可不想再因为见到另一个小毒虫害得旧病复发。

      所有人都严禁我费神,那小衣裳我只缝了几针便主动搁回去,想了想,又问莲蓬:“前院当初是你带人收拾的,好好想想,有什么值得她这般大费周章的?那东西要么是她这身量能藏住带走的,要么是带着只要看一眼就够了的字或者图样。”

      莲蓬坐在绣墩上出神思索一阵,才满脸肯定地回道:“没有那些。冬天住进来的时候熙王妃就嘱咐过的,除了先前主人的书留着,书房里连文房四宝都收走了,所有屋子里头帘子帐子、桌椅碗盆也换过一遍,换上之后我们又查过的,绝不会有问题。而且四少爷住得也简朴,除了几身衣裳没什么新增的物件,都是常见的东西。”

      她说罢,莲藕接道:“看院子的老人说这院子其实是拆过一遍又原样修上的,即使有暗道也都全填上了。”

      莲蓬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嘀咕着:“她总不能是想对四少爷做什么?才七岁呢。”

      “她也得能做什么。”莲藕便笑道,“四少爷的功夫还轮得到她来谋害?再者她又从来没见过四少爷,我看你是叫她吓着了。”

      莲蓬也觉得是自己想得荒谬了,起身出去张罗晚膳了。

      而莲藕换了新茶来给我暖手,她向来心细如发,直到此时脸上也没露出什么来,比起当初见我吐血吓得脸色煞白的小丫头已经大有长进。

      直到我用罢晚饭才见许琉璃回来,这与我同岁而身量比我高出许多的美人进来时面上犹含怒色,把帘子摔在身后,素色衣摆翻滚如云,等到我开口问时,她终于忍不住骂了句:“黑心烂肺的东西!”

      “行了,不过又是那一套,你不要气了。”我端着药趁热喝完,含着蜜饯劝她。

      春夜微凉,傍晚时又下了几滴雨,许琉璃却仍然衣着单薄,两颊红润,看着是完全不冷。而我早被莲藕裹上了紫貂的披风,热汤暖炉的烤着,好像被春风落在了去年冬月似的。

      不过大约是城外水土清澈的功劳,近日我身上难得没什么病痛,现在算是少有的舒坦时候,因此说起话来也懒懒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也是常理。”我对面的贺珍细声细气道。

      四公主有个尊贵的身世,性情软是软,倒没那么娇气,精神稍好便立刻赶来问我大皇子的丧事办得如何,林氏与贺麟月样子好不好。郭尚书父子是世家爪牙,但我看那一张俏脸比我还虚弱苍白,还是没忍心说出她从前中意的郭凌云已死之事。

      说来当今天子没能像父祖那样只娶一人,大皇子贺长宁与二公主贺翡是先皇后所生,贺凤韶与贺珍生母则是后来的李妃,不过这其中也是有缘由的。

      先皇后怀着二公主时意外从阶上摔落过,二公主才刚满周岁时她便去世了。那年是先皇后主动请了李氏的姑娘进宫小住,又在临终前把她带到病榻边,坚持求天子纳了她,这姑娘也就是后来的李妃。

      她还让天子发誓不许冷待李氏,也不许把李氏当做她的替代,而是同发妻般真心相待,否则她九泉之下不能安宁,于是这才有了贺凤韶与贺珍。

      我生得太晚,没见过这位先皇后,大皇子也不大对旁人提及,因此我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不过我想那位二公主贺翡行事作风仿佛比天子还要刚毅洒脱,如果她的性子肖母,而大皇子肖父,那么先皇后当初想必是闺阁中第一等豪杰人物。

      她这最后一步棋走得实在周全,我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其实能明白她的用心良苦。

      先皇后这番举动虽在临死前狠狠伤了天子一回,却用这短痛换来从今往后她挂念的夫君仍有人照顾,她留下的子女仍有人爱护,而那父母早亡的李氏旁支嫡女也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一个妻子,虽因出身和自己坚持而不曾封后,却再没有人敢算计着毁她的终身了。

      ——先皇后能嫁给贺家人,自然并不是那种凭权势罔顾女子意愿的人。那无依无靠的李氏女儿想要的只是能够安安稳稳地活着,不怕再被任何人罚跪和侮辱,也不用再担心被谋夺父母遗产后悄无声息地死去,先皇后请她进宫后是如实说明过的,得到了她心甘情愿的应许才有之后行事。

      贺凤韶也对我提起过他的生母李妃,说她性子柔软良善得有些过了头,对谁都好,连老嬷嬷思念家乡她也能陪着一起伤怀,哭哭笑笑地说上半天。是以当初才三岁的独子被过继给瑗卿长公主时李妃竟也不曾有半点怨愤,还发自真心地说公主少年时是受了苦,她心疼得很,能有她的孩子承欢膝下使公主开怀是好事,虽然她也舍不得孩子,但正因为是骨血相连的一家人,相信公主会把孩子养得像她一般风骨卓然云云。

      我想着当初那地位犹如云泥的两个女子,贵为皇后的倾尽诚意相告,危如累卵的日后如实信守不渝,用真心换来了真心,美好得像一纸故事,回回都满心羡慕。

      而许琉璃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们两个一会儿,怒气稍平,去换了衣裳回来坐在桌边,一叠声地喊人热饭菜来。

      我看着这位王妃拿鸭汤泡粳米饭就着小菜吃了两碗多,还有一碟八个带壳儿挂绿荔枝那么大的肉丸子而意犹未尽,看得眼馋。

      四公主接连遭逢变故,精神头不太足,便也默不作声地跟着我一起瞧她小嫂嫂吃饭。

      自小被嫡母挑剔到大的许琉璃仪态从来不出错,做了王妃之后又特地学过一回,配上她的容貌,吃相其实称得上赏心悦目。但她却被我们两个看得渐渐窘迫起来,筷子停了停,抿唇掩饰道:“我这不是生气了么!发脾气才饿的快……”

      于是我想或许我就是不会生气才吃得少,那么下次饭前可以试试将许承劭的牌位拿过来多看两眼。

      想到此处,我坐直了身子,开口前先咳嗽了一阵,用帕子掩着半张脸,小声道:“……贺岚今日闹事,或许是为了我曾祖的灵位。”

      我曾祖,也就是如今仍有人传颂的麟将军许玉麟,他最初是剡州许氏的嫡系,不过后来单分了出来。

      他临终亲笔都写了不愿葬回祖籍,我们家的祠堂由他而始,至今仅有四代——这样说来,我那父亲竟还算是个三代单传。

      许府封了之后,原本放在祠堂里的灵位都挪在了如今这别院里,熙王妃也极敬重他,因此特地腾出一间专门的僻静屋子来洒扫焚香,当日又叫如今跟着他们居住的外孙贺青橦来,恭恭敬敬地将灵位都请了进去。

      其实郁晚风也是许家的子嗣,但我想他在千里之外长大成人,二十年来都用着师门的姓氏,其实除掉一副舍不去的骨肉外与许家丝毫无关,这些积了多年熏香与旧案的沉如淤泥的木牌子又何必烦他动手。

      “麟将军的牌位?难不成是里头藏了半块虎符?”许琉璃正吃着,险些噎着,边顺气边急切道。

      “虎符是没有,可有天子遗诏。”我说。

      这也是贺凤韶说给我听之后我才知晓的,当初开国太////祖为了保证今后的天子仍会敬重麟将军的后人,曾经留了一道诏书在许家祠堂里,一字未写,却已盖好了玺印。

      只要它还是空着的,就是比丹书铁契更锋锐的剑,既悬于后世君王心头,也横在许氏颈前,叫二者不敢妄动。

      我父亲的恪守分寸不知跟这道空白诏书有多少关系,反正我一介闺阁女儿从没有进祠堂的资格,而橦橦年纪幼小,四哥又始终不得父亲信任,因此我们原本都对此事一无所知。如果皇室趁许相势力覆灭时将那道诏书收回,其实我们根本不会发觉。

      ……即使发觉了,许家剩下的也只有家破人亡的妇孺和出身不正的庶子罢了,又能做什么呢?

      但偏偏姓贺的这些人从没想过要隐瞒。就像贺凤韶其实完全可以像寻常高官般将我一介落难的罪臣之女当个玩物收了,没有人会置喙,以我这身份纳为妾室都算是抬举的,然而他们都将我当做家人郑重相待,好像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么肆意妄为似的。

      身在权势漩涡的天家当然不傻,他们心里明白却能如此干净,反而显得是这世间常理污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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