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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琤云子桑 人狐祸患 ...

  •   临钰离开天界后,径直回到了浮玉山。
      山间云雾缭绕,熟悉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却唯独不见那抹身影,他在柴柴居守了整整三日,看着晨露凝结又消散,才惊觉自己对这位相伴多时的人竟知之甚少——不知他师承何处,不晓他平日云游何方,甚至连他最爱喝的酒是哪一种都说不确切。
      第七日破晓时分,临钰取出那块被兰茶青归还的木簪。
      木料在指尖翻转,刻刀游走间,一朵重瓣玉簪花渐渐成形,他特意保留了木芯处天然形成的冰裂纹,让整朵花在阳光下会透出琥珀般的光泽,这是要送给兰茶青的赔礼。
      太初青琅轩尚在兰家,其余三件圣物仍无踪迹,世人皆道集齐四圣物炼制涅槃丹是天方夜谭,就连君卿和未雨听闻他的打算时,也只当是少年意气。
      唯有洛怀瑾,会在深夜陪他翻阅古籍,在"涅槃重生"的记载旁批注"金石为开"四字。
      山风穿堂而过,卷起一页残卷。
      临钰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先去琤云峰送还太清天尊的托付之物。
      临行前,他在浮玉山柴柴居的窗棂上系了一封素笺,墨迹在晨露中微微晕染:"若归,可往东海寻我。"笔锋在"我"字处稍稍凝滞,像是藏了未尽之言。
      临钰望着山间浮动的云雾,眼前又浮现那人倚在青石边笑吟吟抛来野果的模样——分明相识不过数月,却仿佛已把对方的气息刻进了骨血里。
      下山途中,满目皆是乱世景象,梵音宗崩塌后,修仙尊神被推倒的轰鸣声似乎还在群山间回荡。
      各派修士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争夺灵脉,市井街巷却常见抱着牌位哭嚎的妇孺。
      临钰走过某个小镇时,看见茶肆的幌子下,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讲述梵音宗长老的丑闻,听客们嗑着瓜子哄笑,没人注意墙角蜷缩着个戴孝的小姑娘——她手里攥着的,正是梵音宗外门弟子的腰牌。
      琤云峰百里之内本该由子桑府镇守,可当临钰踏上山道时,护山结界像脆弱的蛛网般一触即碎,石阶缝里钻出的野草已没至膝弯,显然许久无人打理。
      更诡异的是,连最常见的云雀都不见踪影,整座山静得能听见自己衣袖摩擦的窸窣声。
      在越过那道横跨断崖的铁索桥时,锈蚀的锁链突然发出垂死般的呻吟,临钰足尖轻点,飘然落在对岸。
      薄雾深处,子桑府的朱漆大门洞开着,门前两株千年银杏正在无风自动,金黄的叶片簌簌落下,每一片都在触及地面时化作灰烬。
      临钰站在门槛外,怀着疑虑轻叩子桑府的大门,指尖刚触及门环,那扇看似沉重的木门竟轰然倾塌,激起一片尘烟。
      烟尘中,一缕妖异的雾气悄然渗出,"咳咳......"他掩袖后退两步,抬眸望去——整座府邸已被浑浊的雾气吞噬,哪还有半分修行净地的模样。
      "有人吗?"声音在空荡的庭院里回荡,巡视数周,不仅无人应答,连半点生机都感受不到。
      这些翻涌的雾气分明是邪祟作祟,临钰循着雾气的浓度,最终停在后院。
      这里的雾气浓得几乎遮蔽天光,院落中央赫然立着一口古怪的四方井,井沿以朱砂浸染的镇魂石砌成,旁侧一株桃树枝桠盘错,天然形成辟邪阵法。
      临钰虽不精通风水封印之术,仍能感受到其中镇压的强大气息。
      他缓步靠近井口,正欲俯身察看,一团白烟突然扑面而来,临钰足尖轻点,后撤的同时掐诀结印:"护!"淡金色结界瞬间成形。
      那白烟却如活物般缠上他的腰际,猛地将他抛向桃树,枝条仿佛受到召唤,立即缚住他的四肢。
      "乾罗答那,洞罡太玄......"临钰单手结印,咒文脱口而出,感受到腰间传来的实质触感,他眸光一凛:"果然是妖物!"掌心灵力迸发,白烟顿时发出刺耳的尖啸。
      下坠途中,临钰并指一挥:"燃!"炽焰自指尖喷薄而出。
      白烟灵巧地旋身闪避,火焰在空中炸开,化作点点流火,借着刹那的光亮,临钰瞥见府邸真实的样貌——墙壁上爬满蛛网般的黑色纹路。
      正要追击,那白烟已消散于浓雾之中,临钰屏息凝神,许久未再察觉异动,紧绷的肩线才稍稍放松。
      忽然,井底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临钰眉头一皱,指间已凝起灵力,准备设阵镇压,然而下一刻,一道沙哑虚弱的男声从井下传来——
      “在下……子桑泽……”
      临钰动作一顿,侧耳细听。那声音断断续续,似是被什么力量压制着,但仍能辨出是人的嗓音,而非妖邪作祟,他迟疑一瞬,缓步靠近井口,俯身向下望去。
      井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他指尖微抬,借染月之光映照,然而就在这一瞬——
      “哗啦!”
      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缠上他的手腕,狠狠一拽!临钰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拖入井中!狭窄的井壁刮蹭着肩背,他闷哼一声,却并未如预料般重重摔落。
      待眼前晕眩散去,他睁眼一看,脚下竟铺满了森森白骨,有人骨,亦有兽骨,在幽暗中泛着冷光。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井底竟比想象中宽阔许多,四周石壁上嵌着一座座牢笼,每一座都被层层封印禁锢,而牢笼之中……
      全是魂魄。
      他们身着统一的服饰,赫然是子桑府的人!可这些魂魄双目空洞,精气尽失,如傀儡般呆立着,死气沉沉。
      “救救我……”
      那道男声再度响起,比先前更显虚弱,临钰循声望去,只见正对面的牢笼内,一道残破的魂魄勉强支撑着,虽已濒临溃散,却仍能看出生前气度不凡。
      临钰沉声问道:“阁下……可是子桑家主?”
      那魂魄缓缓抬头,声音低哑而艰难:“正是……在下……”
      临钰瞳孔微缩,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子桑府虽不及梵音宗势大,却也是凡间赫赫有名的修仙世家,怎会沦落至此?
      "这到底……"他嗓音发紧,"发生了什么?"
      子桑泽的魂魄忽明忽暗,仿佛风中残烛:"惭愧……那妖物破封而出,满门尽殁……"话音未落,魂体已开始溃散,"快……请梵音宗……"
      临钰喉结滚动,梵音宗?如今的梵音宗早已——
      "我奉太清天尊之命前来。"他匆忙从袖中取出丝帛包裹的物件,却在慌乱间失手坠落。锦缎散开,一盏琉璃灯滚落在地,灯芯泛着莹润的青光。
      "聚灵灯?!"子桑泽突然跪倒在地,魂体剧烈震颤,临钰下意识伸手扶他,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惭愧……惭愧啊!"子桑泽的哀嚎在井底回荡,"天要亡我——"
      "阁下!"临钰急掐法诀,灵力化作金线缠绕住即将消散的魂魄,"那妖物究竟——?"
      "人狐!"子桑泽的魂体猛然炸开刺目血光,声音里浸透恐惧,"擅蛊惑……性狡诈……"
      最后的尾音尚未消散,三座牢笼内的魂魄同时发出尖啸,化作青烟湮灭,井壁封印开始疯狂旋转,无数厉鬼的哭嚎自深渊涌出,音浪如刀,震得临钰耳膜生疼。
      他抓起聚灵灯纵身跃出,反手一道金光封住井口,背靠桃树喘息时,掌心已被冷汗浸透。
      人狐?
      夕阳将府邸染成血色,临钰咬破指尖,在屋檐布下隐匿阵法,若那妖物当真会回来……
      他倒要看看,这灭尽子桑满门的,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临钰写信传去太清宫,然后一夜未眠忙到第二日的午时,在太阳还未下山前施法隐身在子桑府的屋顶上,静待人狐的到来。
      残阳如血,最后一缕天光沉入雾霭,临钰指节抵住唇边,压下喉间泛起的倦意。
      "叮——"
      极轻的铃响刺破死寂。
      他瞳孔骤缩,这是第一道警戒法阵被触动的声响。
      可接下来,再无声息。
      太安静了......
      临钰聚精会神的捕捉法阵的波动,颈后寒毛忽然倒竖。某种温软的触感,正贴着后颈缓缓游移——
      "!"
      旋身暴退的刹那,漫天青丝如毒蛇般缠上他的咽喉,幽香扑面,女子雪白的臂膀已环住他的腰身,簪尖寒光一闪,精准刺入心口。
      "呃!"
      剧痛炸开的瞬间,临钰看清了那双眼睛——琥珀色的竖瞳里,跳动着妖异的火光。
      污浊的妖气顺着伤口疯狂侵蚀,他咬破舌尖,混着血腥气厉喝:"天地自然,秽炁分散!"金光自周身迸发,将缠绕的青丝灼成灰烬。
      "燃!"
      火焰激射而出,女子却化作黑雾消散,瓦片爆裂声中,两道身影先后坠入院落。
      临钰踉跄着按住渗血的伤口,地面传来不自然的震颤。
      黑烟如墨浪翻涌,再次朝着临钰攻了过来!
      临钰感觉掐诀念咒,咒诀落下的瞬间黑烟攻势骤然凝滞,地面金纹大盛,三重光幕自下而上交错升起,将妖雾死死囚于方寸之地。
      "轰——"
      黑烟发狂般撞击阵壁,震得地面碎石飞溅,几次冲撞无果后,雾气骤然坍缩,化作先前那名女子模样。
      此刻她发间狐耳无力垂落,琥珀色竖瞳却仍死死盯着临钰,喉间溢出野兽般的低吼。
      "子桑府满门性命——"临钰指节抵住渗血的伤口,声音里淬着寒意,"可是你所为?"
      回应他的只有利齿摩擦的声响。那女子突然扑到阵前,十指化作利爪撕扯金光,指甲崩裂渗出黑血也不停歇。
      临钰也不想与她多言,只是闭目调息,灵力在经脉中艰难流转,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若非提前在院中暗布杀阵,此刻被撕碎的恐怕就是自己。
      琤云峰外三重阵法都拦不住,这孽畜的狡诈,竟更胜子桑泽所言。
      夜风卷着血腥味掠过庭院,被金阵过滤的月光下,女子竟不再挣扎,反而是死死的盯着临钰,临钰索性侧过身不再看她。
      "临钰~"金光阵内突然传来甜腻的呼唤,那声音竟直呼其名。
      临钰眉头微蹙,却仍闭目调息,子桑府满门枯骨犹在井底,他岂会被这妖物蛊惑?
      "你心怀天下,却困于天界桎梏..."人狐见引诱不成,忽转话锋,"传信天界这么久,怎么还不见援兵?怕是早将你忘了~"
      临钰指尖一颤,体内灵力运转却未停,这妖物竟能窥破他心中隐忧?
      "若你如实招供,或可减轻罪责。"他强自镇定道。
      人狐忽然娇笑起来,衣袂翻飞间已褪去半幅罗衫:"小郎君想听什么?奴家都说与你听~"
      "既已破封,为何还要残害子桑满门?"临钰声音发紧,耳根通红地背过身去。
      "他们求仁得仁..."人狐的声音忽近忽远,"小郎君这般守礼,莫非从未..."
      "住口!"临钰厉喝,却忽闻一声熟悉的呼唤:"临钰。"
      "怀瑾?"他下意识回头,正对上一双骤然放大的狐瞳。
      护身结界应声而碎!临钰只觉天旋地转,最后的清明中,他拼尽全身灵力注入染月:"烁!"
      焰光炸裂的刹那,金光阵轰然破碎,黑烟裹着一声痛呼遁走,而临钰已重重倒在井边。
      临钰再次醒来时,满身覆着零落的花瓣。
      "嘶——"心口仍隐隐作痛。
      天光已大亮,他倚着桃树懊悔昨夜的大意,待气息稍缓,他走到残存的金光阵前查验。
      指间染月泛着微弱光泽——昨夜施在人狐身上的咒灵应当还能追踪到巢穴去向。
      正欲动身时,九霄之上忽闻鹤唳,一只白鹤衔着卷轴俯冲而下,临钰抬手接过,目送雪影没入云间,是太清宫的回信。
      展开卷轴时,未雨熟悉的字迹让临钰心头一沉,三尺长的绢帛密密麻麻写满小楷,太清天尊教导的"言简意赅"四字,这家伙怕是早抛诸脑后。
      临钰索性坐在子桑府的门槛上逐字细读。
      原来人狐终生不换伴侣,子桑府镇压的雄狐冥溟乃梵音宗所托,被子桑泽篡改封印吸食灵力,太清宫命他送聚灵灯至琤云峰,本为救治冥溟赎罪,兼警示子桑泽——终究迟了一步。
      "糟了......"临钰猛然想起子桑泽魂灭时怪异的神情,以及一黑一白两团烟,自己首日便误伤冥溟,昨夜又袭击雌狐,竟是在助纣为虐!
      羞愤交加间,他反手捶向另一扇府门,轰然巨响中,整座门扉彻底坍塌。
      将卷轴收回穹囊,临钰凝视掌中旋转的聚灵灯,与其沉溺悔恨,不如亲往致歉,以灯芯治愈冥溟,化解误会,更要紧的是——琤云峰不可无人镇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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