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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9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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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空间,一张几乎可以当作是单人床的双人床,还有一方破旧的衣柜,就是隔间里的全部了。
王玉儒坐在床上,摸着熟悉的床褥,感受到指尖流过了淡淡的怀念。
但坐了一会之后,又会觉得时间都溜走了,他什么都没有做,有些不知所措。
当休息成为一种奢侈的时候,真的闲下来,也会忘了休息原本是什么样子了。无聊对王玉儒来说和不被需要一样需要消除,他想了一会,找出手机来,上网搜索有关史彪的资讯。
如果去跟史彪读博,早就可以开始联系导师了。
其实那些自述材料他都已经写好了,但他一直没发邮件。
他不敢。
因为一旦联系史教授,留学这件事就不可逆转了,他还在彷徨犹豫,尤奇是翟悉回来以后。
翟悉也许还是不想他出国的,而他这半年状态不好能力有所下降,也有点想放弃这个机会了。
又调研了一番史飏的研究内容,敲门声响起,随后翟悉伸进来一颗热情洋溢的头,喊王玉儒出来吃好吃的。
今天辅导班结课,大喜的日子,毛可芯来找余停,提了四大盒小龙虾过来与大家一同欢庆。
“可芯女神,”翟悉见到吃的嘴都甜了,“余停!快请上座。”
余停嘿嘿笑着,搬了板凳来放在毛可芯身后:“还用你说。”
毛可芯毫不客气地坐上了她的女王宝座。
翟悉也搬了个椅子放在王玉儒身边:“哥,你们先吃,我去把邱寞喊出来,一块儿尝尝。”
从过年起,邱寞就几乎是住在辅导班了,翟悉把钥匙交给她,她就早起贪黑地来。
通常录完课就已经是凌晨两点钟,路边的灯光都倦倦的,她却亢奋得很,携着一身冷风回到家,爸妈和弟弟都睡得很沉,没有人在乎她大过年夜不归宿是去干什么了。
她也不在乎他们在不在乎。
无数个躺在小床上的夜晚,她就已经发誓过千万次了,不靠父母,不靠家庭,她一定要靠自己活出个骄傲的样子来。
她从来没怀疑过,她坚信自己能做到。
以现在互联网热度稍纵即逝的速度,她必须要抓住这个曝光的机会,把自己的课程名气打出去。
争分夺秒、片刻不休地去做。
不可以有任何的松懈,除非——翟悉在那儿故弄玄虚地说外面来了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要让她务必出来品鉴一下。
“什么。”邱寞放下笔记本,将信将疑地走了出来。
结果看到了一群饕餮举着红爪子,满嘴红油地看向了她。
邱寞:“……”
“给邱姐腾个座儿。”翟悉说着,把手伸向王玉儒,王玉儒吹开一次性塑料手套,给他戴上。
邱寞扫他们一眼,犹豫两秒,还是加入了这群野蛮人的阵营。
“随便吃。”毛可芯递给她两只手套。
“谢谢。”邱寞戴手套的时候,又看到翟悉把刚扒好的龙虾尾递给了旁边的人。
突然就明白这人是谁了。
明天就是元宵节,他们一堆人在“油嘴滑舌”地计划着怎么过节,师范学校开学早,余停跟毛可芯白天得回学校,只能到晚上再出来逛个灯会,翟悉就比较随性了,指了指自己和旁边那位:“我俩就在家了。”
邱寞既然看出来他们的关系,就直接问了:“你俩是住到一起了吗?”
翟悉和王玉儒同时怔住了。
余停也懵了,挠挠头:“呃,他俩住一起都多少年了。”
邱寞点了点头:“挺好。”
其余四人皆是一脸问号。
邱寞发现他们都看着自己,突然意识到其他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就她比较特殊,于是解释:“虽然我是个不婚主义者,对恋爱也没有什么向往,但看到你们这种处了这么多年的美好爱情,也是真心祝福你们,小情侣久久哇。”
整个辅导班都冷掉了。
气氛实在尴尬,邱寞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谁也没有向她解释什么,这些人连龙虾也不吃了,一双双手僵停在龙虾壳上。
终于,余停绷不住噗一声笑了,他喜滋滋地念叨了句“小情侣久久”,翟悉啧了声,一脸要怒骂的模样,但最后也没骂人,破了点笑,随上了句:“小情侣,快吃龙虾啊。”
说完翟悉偷瞥了眼王玉儒,他哥在认真地吃着龙虾,吃相特别文雅,不像他和余停,跟狼来了一样。
王玉儒没有什么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了,翟悉暗中松了口气,不敢奢求太多。
再后来吃完虾,邱寞就折回屋继续拼忙了,翟悉被她无意的恭喜引得心里发揪,都不好意思面对王玉儒了,回家路上就隔着两步的距离,也不敢靠得太近。
时候不太早了,沿街的商铺大多紧闭着卷帘门,走这一路也就小区门口的小超市还开着业,两片开合门映着傍晚的光,把天边的晚霞复制在了玻璃上。
一个人走的时候,翟悉喜欢欣赏路边玻璃上倒影的英俊背影,那镜像诚不欺人,帅得很真实,每次看完他都会迫不得已地爱上自己。
今天走到这儿,他也无意识地歪头去看——
门玻璃上的王玉儒也转着头,往他的方向看过来。
翟悉一愣。
那个抓包他耍帅的王玉儒似是忍俊不禁,上身轻颤了下:“要进去买东西吗。”
“不用……我没有要买的,你要去吗。”翟悉说。
王玉儒笑了笑:“刚才吃的龙虾辣,你说想喝点饮料压压。”
“现在不辣了。”翟悉搓了搓嘴角。
“辣过劲了就不辣了,”王玉儒还是笑着,“那回家喝点水。”
翟悉应声:“好。”
王玉儒把视线从玻璃门上挪到翟悉脸上,看了一眼,微抿着嘴角,把头扭回去朝前走。
翟悉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拔腿跟了上去。
王玉儒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看看,等翟悉跟上了他,才继续往前走。
翟悉赶到王玉儒身边,一歪头,瞅见他哥带了些许弧度的嘴角。
王玉儒好像……有点开心。
这个发现让翟悉激奋不已,很难不去联想到,邱寞的祝贺和王玉儒的开心之间存在的因果关系,就算两者间没有联系,他做做这样科幻级别的梦也很是幸福了。
元宵一过,寒假就死得其所了,翟悉给它送完终,就要收拾行李返校了。
他这次收拾得巨仔细,誓与丢三落四的恶习不两立,反反复复检查了两遍,最后在按下卡扣的时候,又抽风地重新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掏出来两件东西放了回去。
返校前夕,翟悉难受得浑身招虱子,心里怎么也放不下王玉儒。
他们现在的关系,见不到面连聊天都没有,开学之后他们是保持联系还是继续断联,全是未知。
但翟悉感觉大概率不会断。
毕竟就王玉儒现在这个状态,他也不敢放着王玉儒不闻不问。
但能闻能问的时间也已是寥寥,他还想再带王玉儒去咨询一次,不过焦琮的预约已经排到了开学后,到时候只能王玉儒自己一个人去了。
关于焦琮上次提到的留学这事儿,翟悉也想试着和王玉儒沟通,但留学又是他们之间的一块心结,只要一提难免想到过往,翟悉就一直憋着,憋到临走了才敢道出一二。
“哥,我给你约的医生,你要记得去看。”翟悉下楼之前,靠近王玉儒说。
“好。”王玉儒点头,帮他把行李箱往外提。
借着局势大好,翟悉赶紧说:“还有那个留学的事儿,你不要管别人怎么说,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你自己说了算……”
王玉儒忽然止步:“焦医生跟你说了?”
“呃,”翟悉憨笑两声,“是的。”
王玉儒盯着他看了两秒,又转过去继续搬行李:“我知道了。”
“哥,那个……”翟悉还想再说两句,但他哥怎么还是那样聪明,仿佛他说什么都能追根溯源找到底层逻辑,他就有些怵了,最后就蹦出来句,“哥,我回学校了,你……照顾好自己。”
“嗯,”王玉儒说,“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翟悉返校的那天,一向干冷的乔天也有了点阴潮,王玉儒独自走了很长的路回到東央大学,对自己宣告了开学。
无人机项目在前两天结了项,实验室里祝贺的气息还没散去,王玉儒如往常一样兴致索然地走到自己工位上坐下。
却在抬头看到项目成员的位置上都有摆放着的水果零食,以及杜桑臾和苗宇丰那几位项目骨干工位上盛放的鲜花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不平衡和失落。
但很快,这种情绪就被本能的自我安慰消除掉了。
他后期确实也没参与什么,而且他这几天也一直不在学校,被忽视掉很正常。
真正让他感到诧异的,是他居然能叫出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心情是什么名字,他知道刚才他嫉妒和不甘了,但却又忘记了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愣了一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背后一声大喇叭叫喊:“咦,师傅居然舍得回山了。”
王玉儒转头看向陆槐川:“放完假了。”
“还以为你假放起来会放个没完,”陆槐川说,“你早回来两天好了,结项party就也能去嗨个够。”
“错过了,”王玉儒笑了笑,“真是遗憾。”
“害,这个遗不遗憾的,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儿,”陆槐川把胳膊肘架在他肩膀上,压下来声打探,“你那正事儿咋样了,跟史彪联系好了吧?”
王玉儒不再笑了:“……还没。”
“你又咋回事啊,”陆槐川皱了皱眉,“怎么还没联系?你整天都干什么去了,我还以为你都已经定下来了。”
“还没定,”王玉儒回想起咨询时焦琮说的话,沉默两声,问道,“槐川,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快说。”陆槐川说。
“你想去跟史彪老师读博吗?”王玉儒问。
“别问那些耍猴的问题,谁会不想去啊,”陆槐川狐疑地眯着眼睛,“哎不过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就是,”王玉儒说,“你如果想去的话,这个我可以跟老师商量让你去,你比我更合适……”
王玉儒的话没有说完,陆槐川就用胳膊肘猛一下把他拄得胸口一痛。
“你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油脂液水,我真是搞不明白了,这儿又不需要你装个圣洁的鲁冰花,该是你的你自己就拿好了。”
王玉儒捂住胸口,抬头看了眼陆槐川。
“你给我记好了哈,这个位置是你的,”陆槐川点了点他,“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不抢,也不占。”
王玉儒愣了愣。
陆槐川坚持他的底线:“不许让给我。”
“……”王玉儒头有点晕,“好。”
“别再脑子进水了,”陆槐川抱着胸口,负气说,“能拿到手里的机会别人都护得跟宝似的,就你还想着往外送。”
王玉儒看着他:“我得抓住机会。”
“这不屁话。”陆槐川不满地抱怨说。
“那我早点确定下来。”王玉儒说。
“赶紧的吧。”陆槐川又在他肩上给了一拳。
陆槐川这个态度,倒是让王玉儒感到很轻松,但距离最终决定下来,却总还是觉得有一点隐隐的阻碍。
他从早上徘徊到中午,又从中午犹豫到下午。
翟悉已经离开一整天了,他编辑的邮件还是没能发出去。
有时候也会恨自己的优柔寡断,一同相处了二十五年,他也没能成功骗过自己,就相信这种做派有时候反而也会是一种自我保护。
这就是他的性格缺陷,他美化不了这一点。
但相对较好的是,他也已经学会和这种懦弱和平相处了,关于自己的事情实在没有勇气做决定的时候,也不会什么都不做就被动地等待转运,也知道向外发出一些,哪怕极其微小但也是在采取行动的求助了。
王玉儒还是那个犹豫不决的王玉儒,但犹豫不决之后,他不再是那个无动于衷、听之任之的王玉儒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睁开眼,拿起手机,走了出去。
没有去那个幽闭的楼梯间,他从东门走出实验楼,去了操场。
黄昏的时候,日落是桃粉色的,跑道上在跑步的人都没穿厚衣服,看起来很轻盈。
王玉儒穿过绿茵场,爬上看台,给翟悉打去了电话。
通话接通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心脏的震颤,鼓点一样的节奏把胸腔都带动起来了,有些酥麻,他想他可以把这种感觉命名为激动。
“翟悉。”
“哥?”翟悉的声音好像和他刚掌握那门的情绪一样,“真是你吗!你怎么给我打电话啦?”
王玉儒问:“你今天开学怎么样?”
“挺好的啊,”翟悉语速很快地说,“我今天中午在火车上差点睡过站了,还好邱姐提醒我,才没酿成大祸,哎真是当时就可后怕了,下午还有学院大会,要是睡过站耽误了那可真就是开年大笑话了……”
翟悉说着说着,好像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疯狂倾倒,话说一截突然止住,顿了顿,问道:“你今天怎么样?”
“我今天吗,”王玉儒看着操场上一个个在移动的人,就好像自己也有了运动的力量,“我今天在纠结留学的事情,联系导师的邮件已经写好了,但还没发出去。”
电话那边沉默了有接近十秒钟。
“为什么不发呀。”感觉翟悉问得很小心的样子。
“秦老师很早就跟那边打过招呼了,只要我发,就是要过去读博的。”王玉儒很慢地解释。
“你不就是要过去读博的吗,”翟悉停了片刻,“是不是这个博导太厉害了,不自觉中就会感觉有压力?”
王玉儒恍了恍神。
他以为自己不敢发只是因为出国这件事会造成的两人之间的心结,仔细感觉了一下,他发现:“是有一点。”
“很正常啊,”翟悉说,“在这种超级权威的人面前,要是没压力那可不就是不识时务了吗,要是叫我去联系,我都得酝酿个十天半个月,还不一定敢发。”
有阵晚风吹过来,王玉儒抬头,看见了天的另一边,弯弯地笑着的月亮。
“但是哥,”翟悉又说,“你换个角度想,你博导这么这么厉害,你们圈子里谁见了不叫声爹的人哎,你就要跟这样的人联系了,你简直太牛了啊好吗,我哥怎么能这么有出息,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王玉儒没忍住,笑出了点声音。
“你看,你这不是也笑醒了。”翟悉说。
“嗯,”王玉儒学他,“我做梦笑醒的。”
“那太好了,天天晚上都是美梦。”翟悉那边也在笑。
王玉儒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没停下来,就这么跟月亮对笑着。
“是不是瞬间就没有压力了?”翟悉说,“而且我感觉,几乎所有教过我的老师都说过,他们可希望有学生主动来找了,你联系他,主动找他,他肯定高兴才对啊。”
王玉儒赞同道:“这样想一点压力也没有了。”
“那还等什么,”翟悉说,“发送只在一瞬间。”
王玉儒没有接话。
沉默就导致了翟悉误会他在操作,隔了一会,那边开始试探:“发出去了吗?”
“……没发。”王玉儒低下头去,看到看台座位的夹缝里,还有一些未融化的积雪,他用手指头,把那点雪挑了出来,放在指尖,揉搓着看它变成水滑掉了。
“是不是,”翟悉停顿了一下,“你还在想,把这个机会给别人。”
“不是,”王玉儒说,“我的机会,不给别人。”
翟悉似乎在思索,语速放得很慢:“对啊,这多坚定,那你不发是还有别的原因?”
王玉儒甩甩手指上的水,背靠着护栏,一字一句地说:“翟悉,我要出国,你介意吗。”
手机里静悄悄,他能听到小路里的吵闹,和操场上的奔跑。
他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很近很紧。
近到他也听到了翟悉此时的惊慌,与揭开伤疤时血痂和新皮肤分开的声音。
“我不想骗你,哥,”翟悉好像在这里面刷了好几种感情,语气已经复杂到快要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其实最舍不得的人是我。”
王玉儒张了张嘴,声音喑哑:“你说什么。”
“我说我当然介意了。”翟悉说。
“你介意啊。”王玉儒机械地重复。
“很介意,”翟悉说,“非常介意,介意你在这样大的事情上被别人左右,介意你做的选择不是你自己想要的,介意你什么都要考虑别人的感受,介意你在国外过得不开心。”
王玉儒感觉自己像是哑巴了一样,想说些什么,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可是我介意又能怎么办呢,”翟悉叹息似地笑了声,“你自己的路只能你自己去走。”
王玉儒又有点灵魂抽离,他蹲下来,逼自己去听翟悉的话:“嗯。”
“所以你想要的,你就去做,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翟悉顿了顿,“我是真的,想看见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耳鸣了,头有点疼。
嗡嗡的声响灌进了身体,他听不见翟悉接下来说的话了,这真是比没参加项目庆祝party还要大上许多的遗憾。
但他不想再做会让自己遗憾的事情了。
所以他在那个嗡鸣的世界里,开口告诉翟悉:“我想去。”
虽然他听不到自己说这句话时的声音,但是他在阵雨似的耳鸣过去后,听见了翟悉说:“那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