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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好个天道轮回 ...


  •   忘川河的水波泛起细碎的金光,我倚在奈何桥栏边,望着那些徘徊在河畔不肯离去的女魂。

      她们有的攥着褪色的绣帕,有的摩挲着断裂的玉簪,青白的指尖在河面划出无数涟漪。

      孟婆正往陶罐里添新熬的汤,闻言抬头,皱纹里盛着千年的叹息:“姑娘瞧见那朵并蒂莲没?”

      她枯瘦的手指指向河心——两株彼岸花纠缠着生长,其中一株的花瓣却早已凋零大半。“女子心思就像这花,开时全心全意,败时也伤筋动骨。”

      “那是因为女子好骗!”谢必安的声音突然从孽镜台后飘来。他晃着哭丧棒转出,雪白的长舌卷着半块没吃完的龙须糖,“十个负心汉里有八个会赌咒发誓……”

      话未说完,一道玄色身影倏然闪现,北帝的广袖带着凌厉的风声扫过,白无常的幞头“啪”地飞进了忘川河。

      “本君说过多少次。”北帝的声音比忘川底的寒冰还冷,指尖燃起的幽冥火将谢必安的糖烧成青烟,“那些真心错付的女子,轮不到你来戏谑。”

      范无救突然“哇”地哭出声。这黑胖子跪倒在地,锁链哗啦啦抖得像暴雨:“属下、属下前世的老娘……等了我二十年啊……”

      他掀起黑袍下摆胡乱擦脸,露出膝盖上碗口大的胎记——正是当年他当兵痞时,老母亲跪在雪地里求衙役轻判时冻伤的疤痕形状。

      孟婆的汤勺顿了顿。

      河畔一个穿嫁衣的女魂突然抬头,她空洞的眼眶里淌出两行血泪,正落在掌心捧着的合婚庚帖上。墨迹晕开的“永结同心”四个字,突然化作灰蝶纷飞。

      “看见没?”孟婆舀起一勺泛着星光的汤,“老身这汤里,女子的泪比男子多三味药引——一是剜心时的疼,二是认命时的苦,”她将汤倒入青瓷碗,碗底立刻凝出霜花,“第三味...是清醒后仍不肯放手的痴。”

      谢必安灰溜溜地捡回幞头,突然“咦”了一声。他的长舌卷起从往生井飘来的半张残页——竟是淳于棼某一世转生成女子,正对着负心人的坟头倒合卺酒。

      北帝抬手将残页焚毁,火光中浮现万千轮回光影:有男子跪在产房外痛哭,有女子抱着战死的夫君铠甲投江,更多是寻常巷陌里,老妪为早逝的老头子晒了一辈子根本穿不完的棉鞋。

      “情之一字,何分男女。”北帝的袖角拂过我的脸颊,带走了不知何时落下的泪。

      忘川突然掀起巨浪,千百盏往生灯同时亮起,照得那些徘徊的女魂衣袂翩跹,宛若重生。

      范无救的哭声渐渐变成打嗝。

      他掏出个油纸包,里面竟是他偷藏多年的、老母亲做的芝麻糖。糖块早已干裂,却被他用彼岸花汁重新粘好,珍重地供在了奈何桥头。

      夜色如墨,酆都城的九幽灯在寝宫内投下摇曳的青光。北帝斜倚在暖玉榻上,指尖缠绕着我的一缕发丝,沉水香的气息在纱帐间氤氲成雾。

      “今日给你讲个有趣的轮回。”他忽然轻笑,广袖拂过忘川河面,水波里浮现出一张俊美到妖异的面容——眉如剑锋,眼含桃花,唇边一颗朱砂痣平添三分风流。

      那是五百年前的江南,柳永之正摇着洒金折扇走过二十四桥。桥边浣纱的姑娘们红了脸,帕子落进水里都忘了捞。

      他随手摘朵芍药别在卖茶女鬓边,转身却将写着艳词的薛涛笺塞进绣楼窗口。

      “柳郎——”深闺里的啜泣声还未散去,他白衣飘飘的身影已出现在画舫上,指尖勾着歌姬的珊瑚项链数佛珠。

      最荒唐是中秋夜,他竟同时与三位小姐约在放生桥,月光下三盏写着闺名的荷花灯撞作一团,而他早溜去陪知府夫人赏月了。

      “业镜照他前世,原是只修成人形的雄孔雀。”北帝的冷笑惊醒了打盹的杰瑞。黄狸花炸着毛看向水面——幻象里孔雀精正对着潭水开屏,尾羽扫过的地方,母鹿、山鸡甚至雌蛇都痴痴跟着他走。

      米妮突然“喵”地竖起耳朵,镜中闪过柳永之哄寡妇典当嫁妆的场面,他腰间玉佩竟是用孔雀翎毛炼成的迷心锁。

      报应来得比梅雨急。柳永之三十岁这年突然全身溃烂,那张俊脸流着脓血,连野狗都绕道走。

      曾经的情人们举着扫帚追打,药铺老板往他伤口撒盐:“让你骗我闺女!”最绝是那个被他始乱终弃的渔家女,如今成了绸缎庄主母,故意在他乞讨的破碗里扔了枚金瓜子——正够买口薄棺。

      咽气那晚暴雨倾盆,他的魂魄被九道雷劫劈得焦黑,牛头马面锁他时都嫌晦气。

      第二世他投胎成说书人,舌头却像被烙铁烫过。

      每当要讲才子佳人的段子,喉咙就涌出腥臭的黑血。台下绣娘们嗑着瓜子嗤笑:“这丑八怪也配谈风月?”

      后来他在破庙里冻僵时,恍惚看见前世辜负的女子们化作雪鸮,啄得他魂魄千疮百孔。

      “第三世可有意思。”北帝的指尖勾起一簇幽冥火。轮回镜里现出个油头粉面的小倌,正被富商夫人用金簪戳额头:“下贱东西,也配学柳公子作态?”

      原来他这世偏生长得像前世,却沦落到被欢场女子当笑话看。最讽刺是某个雪夜,他跪着给花魁烘手炉,对方突然捏起他下巴端详:“咦,你这颗痣……”

      他刚要欣喜,却听花魁转头对丫鬟道:“去把我那幅《负心郎卷轴》拿来,对比着羞辱更有趣些。”

      酆都城的晨钟响起时,柳永之的魂魄正在血池地狱里泡着。那些被他骗过的女子轮流来泼热油,边泼边笑:“柳郎不是最爱说‘牡丹花下死'么?”

      他的惨叫声中,黑无常突然现身,把哭丧棒变作铜镜照他——镜中竟是他第一世做孔雀时,被拔光尾羽的狼狈相。

      “如今他在畜生道轮回第七次。”北帝漫不经心玩着我的衣带。忘川河某段突然沸腾,露出只秃毛孔雀正被母鸡们追啄。

      它慌不择路撞上奈何桥墩,桥头嗑瓜子的孟婆“呸”地吐出一枚壳,正粘在它当年那颗朱砂痣的位置。

      我摸着北帝的衣袖,戏谑地对他说,他贵为冥界至尊,有没有利用过自己的职位轻薄过某些女子。话音未落,酆都城的夜明珠突然暗了三分,北帝手中的判官笔“咔嚓”折断在生死簿上。

      他玄色龙袍无风自动,袖口绣的冥龙纹几乎要破帛而出,连带着整个森罗殿的地砖都结出冰凌。

      “你……”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像是忘川河底磨过的玄铁,捏着我下巴的指尖凉得刺骨,“本君执掌轮回万载,倒不知在你眼里与柳永之是一路货色?”

      我腕间的墨玉珠子突然炸开,噼里啪啦砸在孽镜台上——这竟是他气到连遮掩灵气的法术都维持不住。

      米妮叼着我裙角拼命往后拽时,我瞥见殿外列队的阴差齐刷刷背过身去,牛头马面甚至把钢叉横在眼前装瞎。完了,这下真把冥府至尊惹毛了。

      “那个……我开玩笑的……”我伸手想拽他腰间的玄玉带,却被他用生死簿挡开。

      他转身时十二旒冕上的玉珠撞得乱响,活像我小时候弄坏外婆的算盘时,珠子散落一地的动静。

      我急中生智化出原形,一株银纹缠绕的忘忧草颤巍巍探进他袖口,草尖还故意沾着忘川水珠装可怜。

      九幽灯“砰”地爆出青焰。北帝突然掐诀召来十殿阎罗的虚影,十双眼睛在幽冥火里灼灼盯着我。“查——”

      他声音里混着雷劫的轰鸣,“把本君万年来经手过的女魂名录,全摊给这株没心没肺的草看!”

      转轮王的虚影差点要从火焰里跌出来,抱着轮回盘直咳嗽:“陛下,这恐怕要堆满半个酆都城……”

      我彻底慌了神,草叶缠住他手腕,拼命蹭那块被我咬出牙印的旧伤。直到他袖中的冥玉开始簌簌落霜,才听见他咬牙切齿道:“当年你化形时连衣裳都不会变,是本君用云霞给你裁的襦裙……”

      完了,这是要翻旧账。

      果然他接下来抖落的黑历史让我恨不得钻到三生石底下——包括但不限于我偷喝孟婆汤失忆后,他耗费百年灵力帮我重铸记忆;我闹着要去人间时,他连自己心头血都凝成护身符……

      “还有上次你被梦魇缠住……”他忽然收声,耳尖泛起可疑的暗红。

      我正疑惑,突然被米妮一爪子拍醒——银渐层不知何时叼来了我的梦境记录册,最新那页明晃晃画着他轻拍我后背哄睡的素描,旁边还题着“我家老古董可爱死了”。

      森罗殿突然静得可怕。

      北帝捏着那页纸的指节发白,冕旒垂下的玉帘遮住了他的表情。

      当我哆哆嗦嗦又变出一片草叶去勾他小指时,他突然把我变回人形按在判官椅上。

      “再胡闹……”他俯身时沉水香铺天盖地笼下来,唇瓣擦过我耳垂的触感比刀山地狱的尖刃还锋利,“就把你锁在孽镜台前,看够三千六百世薄情郎的下场。”

      我正要狡辩,窗外突然传来“噗通”巨响。只见白无常半个身子卡在往生井里,手里还举着块“陛下息怒”的牌子;黑无常更绝,把哭丧棒变成了根巨型糖葫芦往殿里递。

      北帝额角青筋直跳,我趁机搂住他脖子往喉结上亲了一口,他周身翻涌的鬼气顿时凝滞,连带着殿外八百阴差齐齐倒抽冷气的声音,活像忘川河突然结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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