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时差溯洄 ...
-
辛回梁知道，这是一场梦。
飞机降落在地球另一边的国度之后，他更加频繁地做这样的梦。
他的心理医生说，梦在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意味着睡眠质量的低下。他定期去，用非母语的语言寻找合适的措辞形容症状，表达情感，最终从医生那里得到一些药片。
阿普唑伦。他从梦里的书上看见过。
那时候他还在国内。
他梦里的尹残星坐在书桌边，开了一盏光线微黄的护眼灯。他坐在那里对着书喃喃地背，等书桌上的时钟走到23:55，他起身脱掉衣服。
这只是梦而已。辛回梁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脊背，再次复习他身上每片肌肤的模样。尹残星推开门，把辛回梁和那本摊开的药理学一起留在房间里。
辛回梁一开始回味的时候还会感到疑惑，后来想起，这是尹残星家里靠近公用卫生间的那个小房间。尹父尹母似乎把它当作储藏室来用。
过十分钟，尹残星带着发梢没吹净的水汽回来，倒在书桌边的床上裹好被子。
灯光在他抬手间咔哒灭了。
辛回梁坐在床边，借着窗外路灯的光线描摹他面庞的线条。
梦的开端总是这样。
后来他梦里的尹残星不再半夜看书。他会像以前那样玩玩手机，他碰见过他和宗连溪打电话。他梦里的尹残星和他真实的爱人太过相似，嘴角笑骂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再后来他出国了。
来到这个国家的第一个晚上，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公寓沉默了一会，从行李箱里掏出压缩好的羽绒服。
纸板，羽绒服，隔壁阳台上飘过来的比燃烧烟草更呛的气味。
他忽然很想给尹残星打个电话。拿出手机，才想起他早就把自己拉黑了。
那就在梦里见他一面吧。
辛回梁闭上眼。
他失眠了。
在天色灰蒙蒙亮起来的时候，他终于在纠结的购物清单和课业资料里昏睡过去。
地球另一端天光微明的时刻，火辣的太阳终于开始收起它的威压。
他看见尹残星打着一把新伞，背着双肩包跨上一辆电动车。
自动伞咔一下收起，尹残星弯腰抵住地面使劲把它按回去。
电动车嗡嗡走了，把辛回梁一个人留在原地。
辛回梁愣住。
他试图迈开步子，但只能看尹残星的背影越走越远。
在原地呆站半晌，他走到尹残星刚刚出来的建筑旁边。这场梦里第一次出现除了尹残星以外的人，很多，看起来都是学生。他站在活动范围的尽头，看一个男学生按下自动贩卖机的按钮买了一罐一块七毛钱的可乐。
辛回梁沉默。他怀疑自己想喝可乐了。
他在那栋建筑门口坐到天黑，草丛里传来嘈杂的蛐蛐的叫声。今晚月亮还挺亮的，只是原处飘了几朵云，几乎要把它遮住了。
辛回梁闭上眼睛。
他在自己的学生公寓醒来，拿起手机看了眼日历。
地球那头是七夕。他还没和尹残星一起过过七夕。
打开社交软件，涂云亭给他发了条消息：
“师弟一切还顺利？今天七夕，我特地让小粽查了个岗。放心，边上没人。”
辛回梁回“谢谢”，然后关掉手机。
家里现在只有一个转换插头，如果要给几个电子产品同时充电就不够了。
他在备忘录里写：购进2个转换插头。
……
后来他摸到规律。
如果工作日在23点之前入睡，他大概率会被自己的梦投送到一间办公室。尹残星和他想象出来的他的新同学聊天，被师尊骂，大多数时候都坐在电脑前看枯燥的文献。过了23点就比较随机，不止这间办公室。可能会被刷到食堂，或者某家小店。
他顺带见了两次荀琢。这狗似乎圆润了点，也不知道梦里的尹残星是怎么做到的。
然后他就看见尹残星把剩饭塞给他。
……坏习惯。
休息日则不然。随机性比工作日强得多。
运气好的时候，他待在尹残星的家里。他在床上惬意地滚来滚去，睡得像只快活地翻肚皮的小动物。他睡觉，辛回梁躺在旁边看他睡觉，偷偷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运气不好的时候……
他黑着脸在一家没见过的购物中心，眼看着尹残星和尹母越走越远，自己孤独地数几个小时的人头。
但至少能见到他，这样他就心满意足了。
……
“我跟你说，我今天来吃饭的那几个研究生同学，现在好像就我混得最差了。”
尹残星掰手指：“金妍妍那个咨询所去年赚了中七位数，老高现在都要混上职称了吧？就我最躺。”
辛回梁安慰他：“你有大平层。”
“……嫁的好也算混得好？”
辛回梁点头。
尹残星抓抓脑袋：“这也算吧。”
他姓高的同学念博士研究生还是跟着那位老师，毕业后留校任教了，早早在包厢门口等着他们。
“哎，残星！”
辛回梁远远看见一个头顶发量告急的男人对他们挥手，脚步一顿。
尹残星也高兴地对他挥手。
“老高呀！咱们好久没见了吧？上次聚还是前年？”
老高哈哈一笑：“是前年了。年初我忙课题，你结婚我都没去。这是你对象？”
尹残星拍拍辛回梁：“我对象。”
辛回梁对这个相貌变化挺大的人伸出手：“辛回梁。幸会。”
两人简单握手。
尹残星推开包厢门，扬起笑脸喊了声：“师尊。”
他师尊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骂起人来也很凶。此时脱离了工作环境，周身沉稳的气质又叫人感到亲切。
她朝尹残星招招手：“残星呀，来了？这是你家属？”
尹残星跑到她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笑：“我爱人，过年那会才结的婚。知道您过年应该不在市里就没打扰。这不给您带喜糖来了？”
“哎，学生结婚叫什么打扰？也亏得你记得你师尊我咯。”
辛回梁跟在后面从包里掏出几份喜糖分发给在场的几人。
这几个人他都认识。来的路上尹残星隐隐约约提过几个名字，现在他猛地把姓名和脸对上了号，顺畅得有些不习惯。
“不错的小伙子。做什么工作的？”
“在我工作那个学校当老师。”
师尊了然：“同事啊。哪个大学毕业的？”
“本科也是X大，跟我是校友。后来念研究生出国了，读完博才回来。”
尹残星说了个藤校的名字。
他师尊欣慰：“那不错，前途无量。”
尹残星没有替他谦虚的习惯，只好看向他。
“师尊谬赞。”辛回梁道。
尹残星听一桌老同学吹水，越听越觉得辛回梁真是太能拿出手了。他感叹地拍拍辛回梁的手。
桌上有道鲫鱼汤，辛回梁知道他懒，肯定不会动，正给他剔鱼刺。以为他有什么够不到，凑上去：“怎么？”
尹残星真挚：“我承认我喜欢高学历了。”
论学历论挣钱，他老公确实都是拔尖的。
辛回梁把那碗剔了刺的鱼汤换给他，自己接过尹残星的碗，把他碗里那块凉了的羊肉吃掉。
“人人都喜欢，没什么不好承认。别光顾着听。”
老高和几个男同学找着理由喝酒，溜了一圈还是落到尹残星这里。
“残星，你自己不能喝，辛老师能喝不？”
辛回梁人高马大的，他们看着多少有点怵。叫嫂子或者弟妹吧，怪怪的。那叫什么？
尹残星转头看他。
辛回梁微笑：“不巧，我们今天晚上散了之后还有自己的安排。”
嗯嗯。尹残星小鸡啄米点头。
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家里酒柜上那两瓶红的他都没查过，也没见辛回梁开封。那种贵贵的他都不喝，喝这个干嘛。
金妍妍笑：“今天七夕嘛。”
他们可算找到揶揄的方向，纷纷大笑起来。
啊，七夕。
尹残星的笑容有点僵硬。
忘记了！！！
哈哈，世界上还有七夕这种节日啊。
上一个情人节他们是在北欧过的。刚把结婚证搞到手，第二天晚上要去看极光。
情人节这么大好的日子，他和辛回梁遗憾地盖着小被素净地睡过去了。今天晚上正逢七夕，搞不好真要被超级加倍。
……怪不得前几天他和辛回梁说要出门吃饭的时候他表情这么奇怪。
尹残星脑子里划过几种补救方案，最后想到床底抽屉里的丝带。
眼一闭心一横，回家在自己脖子上打个蝴蝶结送给他吧。
辛回梁拿着醒酒器和一对高脚杯推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正试图对着教程打出漂亮蝴蝶结的老婆。
尹残星抬头看他：“……”
“老公你听我瞎编……”
辛回梁的视线滑过他喉结漂亮的弧度，落在那根酒红色的丝带上。
他问：“喝点吗？”
“喝。”
这种长嘴的醒酒器，尹残星以前在网上看过。他好奇地晃晃。
“噢，这样就可以了？”
他把红酒倒进高脚杯。
卧室的阳台正对着对面的公园。装修的时候特地选了全景的落地玻璃，夜里看对面公园环湖的微光颇为享受。
辛回梁轻笑一声。
尹残星警觉：“怎么，没见过乡巴佬？”
“我也是第一次用。小乖很可爱。”
尹残星一时说不出话来，往后一缩。
他偷偷抬眼，发现辛回梁还在盯着他。
左右酒还没喝，按他那点奇怪的仪式感也不会对他做什么。尹残星干脆坐到他腿上。
“辛回梁。”
“嗯？”
辛回梁盯着他垂下的浓密的眼睫，听他问：“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比实际情况下年轻五岁啊？”
辛回梁的手指揉进他发间，轻声问：“小乖怎么会这么想？”
“就是，中间隔了五年时间。”尹残星把脑袋靠进他掌心，“我还是会下意识忽略我们分开的那段时间。跟你相处的时候也是，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这不是优点吗？”
尹残星微微摇头。
“按理说，这样是比较好啦……可再过两年我们就三十了，三十再过十年就四十了，四十再过十年就五十了……”尹残星掰手指，“三十五岁和四十岁，还是有区别的吧？”
皱纹和衰老带来的病痛不会委婉，时间和经历总在塑造人。
他们切切实实失去了了解彼此的机会。如果相交的年岁是与时间轴平行的一条直线，他们永远有一段空白。
人生有几个五年？
“可我的小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辛回梁的额头抵上他的，鼻尖相贴：“这会影响我们一起生活吗？衰老会影响我认为你可爱吗？”
“我是你的爱人。”
“而且小乖，在那段我们分开的时间里，你有没有梦到过我？”
尹残星凑上来抿他的嘴唇，辛回梁看见他眼睛里一点发亮的水光。
“我猜你没有。”
他可怜的小动物又被汹涌的悔意困住了。
辛回梁发出一声笑音，在他鼻尖上啃出两排牙印。
尹残星立马不伤感了：“喂……”
“但是我梦到你了。”辛回梁说，“我每天，每天都在梦到你。”
“以前我只以为是我一厢情愿的捏造，直到今天我才确定。”
“在十二个小时的时差里，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时差溯洄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