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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周予安用铅笔在课本边缘画下第七十六只蝉。数学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吱呀作响,窗外老槐树上的夏蝉鸣叫声却更加刺耳。六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课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予安!"

      数学老师的声音像一把刀突然刺进他的耳膜。予安猛地抬头,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他,那些眼神里混合着好奇、同情和些许不耐烦。

      自从许明河走后,他就成了班上的"那个可怜人"。

      "我..."予安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黑板上的数学符号在他眼前扭曲变形,像一群黑色的蝌蚪。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

      窗外,老槐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色校服衬衫,黑色长裤,微微凌乱的短发,还有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左边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那是许明河独有的标志。

      予安的心脏突然停跳了一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疼痛却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许明河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左边嘴角比右边翘得更高一些,眼睛眯成两道弯月。然后明河转身,朝学校后山的方向走去,脚步轻得像没有重量。

      "对不起,老师!我...我不舒服!"予安抓起书包,不顾教室里爆发的窃窃私语和老师的呼喊,冲出了教室。

      六月的风裹挟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予安跑过操场,跑过菜地,跑向那片他和明河从小玩耍的山林。他的肺部灼烧般疼痛,但他不敢停下,害怕一停下来,那个身影就会像晨雾一样消散。

      "明河!"他在树林边缘停下,气喘吁吁地呼唤,"明河,是你吗?"

      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然后,从一棵粗壮的松树后面,明河走了出来。

      "嘿,予安。"明河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好久不见。"

      予安的眼泪瞬间决堤。他想冲过去拥抱那个身影,双腿却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你...你不是..."

      "死了?"明河歪了歪头,那个熟悉的动作让予安的心脏又是一阵抽痛,"是啊,我想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能看见你,你也能看见我。"

      予安颤抖着伸出手,明河也伸出手。他们的指尖几乎相触,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予安只感到一丝微凉的触感,像是夏夜的风拂过皮肤。

      "为什么会这样?"予安哽咽着问,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明河的表情变得严肃。"我想...可能是因为有些事情还没结束。予安,我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我们约好去溪边,然后...就是一片空白。等我再醒来,我已经是这样了。"

      予安用手背擦去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那天...那天暴雨导致溪水暴涨,小桥断了。他们...他们在下游找到了你的..."他说不下去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明河皱起眉头,阳光穿过他的身体,在地面投下淡淡的影子。"但我为什么会掉下去?我们从小就在那条溪边玩,我了解那里的每一块石头。"

      予安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你是说...你的死不是意外?"

      "我不知道。"明河摇摇头,发梢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质感,"但我感觉不是。予安,帮我弄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

      予安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涌出。"好,我们一起。"

      ——
      青山村的老人们说,人死后若还有未了的心愿,灵魂就会徘徊不去。予安从前不信这些,现在却每天都能看见明河出现在自己身边。

      他们开始调查三个月前那场事故。第一站是出事的小溪。

      夏日的溪水已经恢复了平静,清澈见底,完全看不出三个月前那场暴雨中它狂暴的模样。那座被冲垮的小木桥已经重新修好,崭新的木板在阳光下泛着浅黄色的光。

      "就是这里。"予安站在溪边,指着桥中央的位置,"他们说桥就是在这里断的,你...你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明河飘到桥上,低头查看。他的身影在正午的阳光下几乎透明,像一层薄纱。"奇怪,"他皱眉道,"新修的桥板很结实,但下面的支架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予安蹲下身查看,发现桥底有几处固定支架的钉子松动了。"确实有问题,但这可能是修桥时没弄好..."

      "不,"明河摇头,"我记得出事那天,桥刚修过不久。村长不是说过吗?去年县里拨了款,所有老桥都加固过。"

      予安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暴雨如注,摇晃的桥面,一双惊恐的眼睛...他扶住桥栏杆,等这阵眩晕过去。

      "予安?你还好吗?"明河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只是有点头晕。"予安勉强笑了笑,"我们去问问村里的人吧,看有没有人记得那天的事。"

      他们首先找到了村里的老李头,他是出事当天最后一个见到明河的人。

      "那天啊..."老李头坐在自家门前的石凳上,眯着眼睛回忆,"确实看见明河那孩子往溪边跑,急匆匆的,像是在追什么人。"

      予安和明河交换了一个眼神。"李叔,您看见他在追谁了吗?"

      老李头摇摇头:"没看清。雨太大了,而且..."他犹豫了一下,"说来奇怪,我好像看见你也在溪边,予安。但后来他们又说死的是明河..."

      予安的心跳漏了一拍。"您确定看到我了?"

      "老眼昏花,可能看错了吧。"老李头摆摆手,"那天雨太大了,什么都看不清。"

      离开老李家,予安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明河,为什么李叔说看见我了?那天我明明在家..."

      明河的表情变得复杂。"予安,你有没有发现...村里人看你的眼神有点奇怪?"

      予安回想了一下,确实,最近村里人见到他时总是欲言又止,有些甚至会绕道走。"他们可能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吧。毕竟我们形影不离了那么多年。"

      调查陷入了僵局,直到他们遇到小桃——村里七岁的小女孩,出事当天她也在溪边玩耍。

      "小桃,告诉哥哥,"予安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的眼睛,"那天你看见什么了?"

      小桃咬着嘴唇,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看见...看见明河哥哥救了人!"

      予安的心猛地一沉。"救了谁?"

      "一个小孩...在水里..."小桃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桥断了,明河哥哥掉下去了..."

      明河突然飘近:"问她是什么样的孩子!"

      但还没等予安开口,小桃的母亲就匆匆赶来,一把拉走了女儿,临走时还惊恐地看了予安一眼。

      "她在害怕什么?"明河皱眉道。

      予安摇摇头,感到一阵头痛袭来。那些奇怪的记忆碎片又出现了——医院的白色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心电图单调的"滴滴"声...

      "予安!"明河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的脸色很差,我们休息一下吧。"

      他们来到村口的老槐树下,这里曾经是他们最喜欢的地方。树荫下凉爽宜人,微风送来远处稻田的清香。

      "明河,"予安靠在粗糙的树干上,突然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明河笑了,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当然记得。你六岁那年搬来村里,躲在树后偷看我们玩,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是你先跟我说话的。"予安轻声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你说'要不要一起抓知了',然后递给我一根竹竿。"

      "你紧张得把竹竿掉地上了。"明河大笑起来,那笑声如此真实,让予安几乎忘记他已经不在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听着蝉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明河,"予安突然说,"如果...如果我们真的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你会...离开吗?"

      明河的表情变得柔和而悲伤。"我不知道死后的事情。但予安,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好好活下去。"明河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没有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予安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穿过太阳穴,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他自己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明河冲上摇摇欲坠的桥,去救一个落水的孩子...

      "啊!"他捂住头,那画面转瞬即逝。

      "又头疼了?"明河担忧地问。

      予安点点头,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明河的右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他十二岁时爬树摔下来留下的。但奇怪的是,予安清楚地记得那道疤应该在左手腕上。

      "明河,你的疤..."予安指向他的手腕。

      明河低头看了看,表情困惑。"怎么了?这不是你..."他突然停住,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不是什么?"予安追问。

      "没什么。"明河摇摇头,"可能是我记错了。"

      ———

      调查的第三天,予安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他找不到自己的手机了。

      "我明明记得放在床头..."他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却一无所获。更奇怪的是,他发现书桌上的日历停在三个月前,就是明河出事的那天。

      "明河,你有没有动过我的东西?"予安问道。

      明河飘在窗边,月光穿过他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影子。"我碰不到东西,记得吗?"他轻声说,"予安,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些东西不是丢了,而是从来就不存在?"

      予安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什么意思?"

      明河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们该去医院看看。"

      "医院?为什么?"

      "查记录。"明河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如果我的死有问题,医院可能会有线索。"

      第二天,他们偷偷溜进了县医院的档案室。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灰尘在光束中飞舞。予安的手指在档案架上颤抖,最终停在一份标着"青山村事故"的文件夹上。

      翻开文件夹,他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急诊记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周予安,男,17岁,溺水,抢救无效死亡。

      "这...这不可能..."予安后退几步,撞在墙上,文件夹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天死的是你,明河!全村人都参加了你的葬礼!"

      明河的表情悲伤而温柔。"予安,看着我。真的吗?"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天在溪边,是小桃掉进了暴涨的溪水中。予安试图救她,却被急流冲走。明河跳下去救他们俩,把小桃推上了岸,但当他想救予安时,桥断了...

      "是我...死的是我..."予安跪倒在地,所有的碎片终于拼凑完整。他抬头看向明河,突然注意到另一个细节——明河的衣服是干的,而记忆中那天暴雨如注。

      明河蹲在他面前,眼中含泪。"是的。但你的灵魂拒绝接受,所以创造了这个世界,这个...我们还能在一起的世界。"

      "那...那你呢?你是真的吗?还是只是我想象出来的?"

      明河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我只是你记忆中的明河,也许...也许我的灵魂真的来带你走了。"

      予安颤抖着伸出手,这一次,他们的手指真的触碰到了。温暖,坚实,真实。

      "我很害怕,"予安低声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不想离开你。"

      明河紧紧握住他的手。"你不会离开我。只是...方式不同了。而且,予安,你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

      "让我走。"明河的声音轻柔却坚定,"让我回到我的生活。你知道的,没有你,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泪水模糊了予安的视线。他明白,这个由他的执念创造的世界正在崩塌。为了明河,他必须放手。

      "好。"予安哽咽着说,"我答应你。"

      明河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四周的景象如同褪色的照片般渐渐消失。予安感到一种奇妙的平静笼罩了他。

      "再见,明河。"他轻声说,"谢谢你来找我。"

      在最后的意识消散前,予安仿佛听见明河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是再见,予安。只是...下次见。"

      ———

      许明河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不止。窗外,天刚蒙蒙亮,青山村还沉浸在晨雾中。

      他用手抹了把脸,发现脸上湿漉漉的。他做了个梦,一个很长很悲伤的梦,但具体内容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有一个承诺,一个他必须遵守的承诺。

      没有你,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明河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那条静静流淌的小溪。不知为何,他知道今天该去看看予安了。已经三个月了,自从那场意外后,他一直不敢去墓地面对好友。

      但现在,他突然觉得可以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和予安去年夏天在溪边的合影。两个少年肩并肩站在阳光下,笑容灿烂。明河拿起相框,手指轻轻抚过予安的脸。

      "奇怪..."他喃喃自语,突然注意到照片里予安的右手腕上有一道疤痕,可他明明记得那是自己左手腕上的疤。

      晨风吹过,带着夏日特有的温暖。明河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胸口的重担轻了一些。生活还要继续,而他会带着予安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在某个他们都无法言说的维度里,两个灵魂终于找到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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