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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获救 ...


  •   暗无天日的水牢中,只有一盏残灯摇曳虚影。

      水已然淹到方苟的鼻下,方苟只有极力抬高下巴方能喘息半口,视线之中只有黑漆漆的牢顶以及一点残灯的余光。

      立于高台之上的护卫冷漠地凝视着他,只为等待他完全窒息而亡。

      倏忽间,这残灯猛地一晃,黑暗骤然扑来,方苟下意识地颤了颤。

      下一瞬,这道微弱的光又重现牢顶,点亮了方苟有些涣散的眸。

      忽闻一道声音响起:“原本给我量身定做的水牢,倒被你先尝了滋味。”

      方苟被这道熟悉的声音惊得唤回几分力气,眼珠子极力往下觑,便见谢观澜一手提着那护卫的身躯站在高台之上。一旁的烛光晖映,照得他颀长身躯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犹似鬼魅。

      方苟恍入幻境,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

      又听得谢观澜道:“如何?”

      方苟明知故问:“什么如何?”

      “滋味如何?”

      方苟微微笑了:“甚是安逸。”

      “你这叫自讨苦吃。”谢观澜冷嗤一声,“也是,如今还有谁会为你前赴后继?除了以身犯险你别无选择。”

      方苟气若游丝道:“不才小人进刺史府前为自己算过一卦,此行……命悬一线。”

      方苟无声笑了笑,想起右脚镣的千斤石,可不是命悬一线么。

      他终于睁眼,目光无惧地直视谢观澜,声音清朗有力了些:“却是,有惊无险。”

      谢观澜笑了,声音不大不小,回荡在地牢中。

      “想要我救你?”

      “谢御史难道不是来救我的吗?”

      谢观澜笑容犹挂脸上,眼中却毫无笑意,瞳孔漆黑如墨,浓得瘆人。

      “你要拿什么来换?”

      “小人身如浮萍,囊如空洗,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回报谢御史的救命大恩。”

      “说来我还得多谢你,昨夜乃是我至渝州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

      “那……那真是……太好了。”

      尽管仰着头,水已然没过了方苟的半张脸。方苟脚下一蹬,双手划拉着,勉强才能上浮几分,露出个嘴巴鼻子眼睛。

      本是危在旦夕之际,谢观澜却仍无动于衷,甚至慢条斯理地开始闲聊起来:“我本打算今晨前往城南,不料高署令被一个千千砸破了头,你猜是谁砸的?”

      方苟累了,沉下去歇了半刻,又蹬上来些许,急促喘息几口。

      “哪里来的泼皮不长眼……”

      “唔,确实不长眼。”谢观澜语气轻飘飘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子,穿得跟你一样寒酸,张嘴就骂狗官,你说他该不该死?”

      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冷的,方苟的嘴唇有些颤,“十三四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御史何必……跟不识事的顽童……计较。”

      谢观澜的眼中有恶意流出。

      “若我偏要计较呢?”

      方苟不停地划水,抢着一点空隙急切地开口:“他只是一个小孩……何其无辜!”

      “无辜?”谢观澜歪了歪头,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又漾起了笑意。

      “无辜就可以不死吗?那天下众生,死的多少都是无辜之人。李邈,你还是这么天真。”

      方苟几近力竭,艰难开口:“放过他……求你……”

      “太子殿下,你在求我?”

      方苟:“……”

      “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呵咳咳咳咳!”水灌进方苟的嘴里,将他呛得半死,咳得无暇划水,沉进水里咕噜几下又蹬上来,继续呛得死命咳,又沉下去呛水,上来又咳,反复扑腾着,如同在惨绝人寰的酷刑中垂死挣扎。

      谢观澜兀自冷酷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太子殿下,是在求我?”

      “咳咳咳咳——”

      方苟只觉得胸膛撕裂般剧痛,再也无法吸得一口气,黑暗将眼前一切吞噬殆尽。

      “是!我求你!”

      方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声,嘶哑如泣血般。

      哗啦一声,方苟突然被拢入了一片温热之中。他仍止不住地咳嗽,胸肺痛如碎裂。眼前黑潮退去,一切天旋地转,他双手攀着什么,下意识地极力爬高,越高越好。

      倏忽间,方苟只觉得脚下猛地一轻,随之整个人悬空而起,再也没了包裹在水中的压迫感。

      方苟如释重负地一边咳嗽一边大喘气。直至视线逐渐清晰,才发现自己已身处在高台之上,而谢观澜二话不说伸手就剥他的衣裳。

      方苟头昏脑胀,下意识瞪他:“你、你要做什么?”

      “给太子殿下找一个替死鬼。”

      谢观澜转而又给晕厥的护卫脱衣卸冠,换上方苟的衣服,然后一手提起这个护卫,再次跳进了水中。须臾,谢观澜从水中探出,飞身跃上高台。

      原来谢观澜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割断了方苟的镣铐,转而又将千斤石镣上了护卫的脚。

      护卫比方苟略高些,头发披散,垂面覆于水上浮着,肉眼难辨真伪。

      如此,泡在水里如同溺殍的成了别人。

      “最快今夜他们才能发现你被调包了。”

      谢观澜拎起浑身麻痹发软的方苟,冷笑一声。

      “在那之前,便让我陪他们玩玩。”

      -

      渝州城南门的城墙之下,一辆马车停在角落,少年挨在车门前叼着一根稻草哼曲儿。只见他额头肿起了个大包,乃是在马车里颠来倒去时撞门框撞的。

      他坐在马车里被疯马一路带着,将要跑出大街冲撞到行人之时,那马突然双腿一屈,跪在了地上,随后喘着粗气冷静了下来。

      他劫后余生一时不知所措,茫茫然地驾着马车。没过一会儿,才发现那马屁股居然有两个浅浅的血字——

      南门。

      是以,他便一头雾水地来到这里待着了。

      一道暗影蓦地在眼角掠过,少年顿时毛骨悚然,吓得倏然直起腰板看过去。

      果不其然,只见那谢御史手里拎着半死不活的方苟站在马车旁。

      谢观澜甫一松手,方苟猝不及防地跪了,随即摇摇晃晃爬起,踉跄几步扑向了他。

      “崔铭,你没事吧?!”

      崔铭只觉得这个问题更应由他来问,莫名其妙道:“没啊,我好得很!倒是你,咋的了?一夜不回快要把我吓死了!”

      方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摆手道:“一言难尽,迟些再说。”

      两人谈话间,谢观澜已进了马车。崔铭便赶紧将方苟也扶上马车,然后挥马鞭抽了一下马屁股,驾的一声驭车出了城门。

      马车里,方苟疲惫不堪地挨着车壁,双目紧闭。而谢观澜阴郁地盯着他,神情森然。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城南五里外的一个小村庄。此村傍着渝水分支河道,家家户户以捕鱼养鱼为生。

      谢观澜率先下车,崔铭扶着方苟下车,走到一处矮坡上的茅屋门前拍门。

      “孙爷爷!孙爷爷!咱们回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精瘦的灰发老翁开了门,瞧见方苟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了这是?快进来快进来!”

      崔铭无暇顾及谢观澜,径直进了屋。老孙头这才看见后面还跟着一人,身材颀长气质雍容,绝非凡人。

      老孙头有些忐忑地看着谢观澜也进了屋。

      小小茅屋只有两个房间,外面那间既作厅堂又作卧房,墙边简陋地搭了一张木板算作榻,老孙头便睡于此。

      一个木头斗车置于角落,形状奇异,谢观澜不免多看了几眼。

      而里间则是一个简陋却整洁的卧房。墙边一张床,床边立着一个斗柜,临窗则是一张长案,案上摆着铜镜与妆奁。

      一眼望去一切尽收眼底,所谓家徒四壁,不过如此。

      崔铭让方苟上榻休息,可方苟在马车上歇过,如今状态好了不少,摆手道不用。

      况且屋里立了谢观澜这样一尊大佛,他哪里睡得下。

      老孙头早已被吓得不敢贸然跟进来,只站在房门远远观望。

      老孙头问:“吃过东西了没有?”

      崔铭垂头丧气道:“没有呢,肚子已经饿扁了!”

      老孙头便道:“那我赶紧上老白家借灶台给你们烧几道菜去!等我!”

      老孙头家里没有厨房灶台,平时大多上邻居家借灶台做饭烧菜。

      方苟道:“谢谢孙老爷子,你慢点儿来,别急!”

      崔铭问方苟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只跟我说会晚点回来,怎的到了半夜都没消息!我吓得整夜睡不着,天不亮就进城找你!”

      说起此事,崔铭仍心有余悸,摸摸自己饱受担惊受怕之苦的心脏。

      “我没回你就等着!进城做什么?你竟然还不知死活地跑去刺史府找我?”方苟也算账来了,“你还——你还用千千砸了高署令的脑袋!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方苟气急地用手指戳崔铭脑袋,戳得崔铭缩着脖子一个劲儿地躲。

      “我守在那门口看出入的人里头就数他看起来最面善了,本想着得罪了他被逮进去打一顿也没关系,只要能趁机进府找你……”崔铭嘟囔着,越说越小声,自个全无底气。

      方苟真是气笑了。

      “打一顿?你没被打死已经是走了大运了!”

      崔铭也知道自己鲁莽干了件蠢事儿,可少年郎的自尊让他一时服不了软,闻言恼羞成怒地嚷了起来:“我不过用千千砸了一下他的脑袋,磨破了一点儿皮,血还没流得有我流鼻血多呢!他凭什么打死我?!这群狗官,惯会仗势欺人!我若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他们!”

      “你!”

      方苟经过昨夜一番搓磨的确是身心俱疲了,此刻头脑混乱得竟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这时,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

      “你若真想死,我也可以成全你。”

      崔铭口中痛骂的“狗官”谢观澜此时正双手交叠站在一旁,微抬下颌,勾着嘴角看着他们。

      崔铭悚然一惊,气焰顿消,蔫蔫地低头不敢再吭声。方苟也傻了,他竟然忘了谢观澜还在这儿。

      好半晌,方苟清清嗓子:“我想歇一歇,你出去反省去吧。”

      崔铭扭捏了片刻,小声道:“那我帮孙爷爷烧菜去了。”

      方苟扶额叹道:“去吧。”

      崔铭便低着头,迈着小碎步逃之夭夭。

      逼仄的卧房顿时只剩方苟和谢观澜。方苟本想借机躺下躲一躲,怎知谢观澜跟铁打似的伫立在床头动也不动。

      看着躲不过去,方苟一时也想不出要说什么。思索片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谢御史,如今在你面前之人只有一个身份一个名字,那便是合江县水灾逃难而来的流民方苟。往昔不可追,你说的那些人那些事,已经与我无关了。”

      谢观澜嗤笑一声,语气讥诮:“与你无关?”

      方苟低头,闷声道:“是。”

      谢观澜的声音渐冷:“你敢看着我的眼,再说一遍?”

      方苟无可奈何地抬头,如浓墨般流淌在谢观澜眼底的幽怨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眼中。

      方苟的心蓦地高高悬起,茫然中带着几许殷切地问:“你姓谢……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和谢家有关系?”

      谢观澜却反问:“当年谢家父子身死,随后满门被赐死……谢家剩没剩人,你难道心里没数?”

      方苟闭上眼睛,神情怅然若失,轻声呢喃:“是的,我心里明明清楚……”

      可还是仍忍不住痴心妄想。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雨声滴答,更显得这小小茅屋里静得死气沉沉。

      方狗如坐针毡,思绪万千中突然想起了待客之道,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立马起身趿拉着鞋往外走:“谢御史快坐下,我且去给你倒杯茶!”

      方苟的声音仍嘶哑着,嗓子眼泛疼,顺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谢观澜刚在那床边坐下,一滴水突然就落在了他的鼻梁上。

      谢观澜眉心一动,朝上一看,又一滴水落下,叫他偏头躲过。

      难怪觉得床褥湿冷,原来屋顶漏水。

      谢观澜低头,袖中双指一动,一块墨玉弹出,恰好将屋顶那个小洞堵住。

      谢观澜掀了那张被褥,丢到床尾一角嫌弃道:“有股霉味,丢了吧。”

      方苟啊了一声,忙跑过来低头去闻那被子,疑道:“有霉味吗?没有呀?臭汗味儿倒是有一股,这是崔铭的被子。”

      “你和他——”谢观澜冰冷如刺的目光刷地射来,“同睡一榻?”

      “是啊,这房中只有一榻。挤是挤了些,可也没办法。不过崔铭那小子浑身像个火炉,老挤着我倒是不会冷,也算得上一个好处了。”

      “过得倒是舒坦。”谢观澜幽幽道。

      方苟嘿嘿一笑,转瞬又觉出些微妙来,不错眼地打量谢观澜的神色。

      “怎么?”谢观澜斜眼觑他。

      方苟正要说话,只见谢观澜突然一扬手,掌风如刀地朝他掠来,方苟手里的被褥突然咔擦一声撕裂开来,顿时碎成了一地的烂棉花!

      方苟傻眼地看着满地棉絮,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生气了?

      好端端的,他怎的又生气了!

      方苟百思不得其解地瞪着谢观澜。

      谢观澜幽幽地看着他,一脸自若,两人就此相对而立。

      这时,头顶突然响起夸嚓一声,一泼水迎面落下,狠狠地浇在了谢观澜的头上!

      原来铺了蓑草的竹板屋顶脆弱不堪,漏雨小洞被那墨玉狠狠一敲,非但没堵牢,反而豁开了更大的一口子,雨水便顺势而下。

      方苟一时不知该惶恐谢观澜迁怒还是该心疼自家屋顶破了个窟窿。

      然而身体擅自作主,他先是目瞪口呆了一瞬,下一刻扑哧一声笑从他嘴里喷了出来:“哈哈!”

      这声笑转瞬即逝,方苟回过神,只觉得这条小命现在,马上,立刻就要玩完。

      他连看谢观澜一眼的胆子都没有,扭头就想夺门而去。

      “呵呵呵呵。”

      然而银铃般的笑声突然在这小破房里响了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获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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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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