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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关于季闻野和庄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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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季闻野小时候是个小胖纸。
圆嘟嘟的脸蛋,藕节似的胳膊腿儿,见人就笑,尤其见到好吃的,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就挪不动窝了,看着特招人喜欢。
季家在沪市底蕴深厚,逢年过节,圈子里各家走动频繁,大人们谈事,孩子们自然也就凑成了一团。
那一年,具体是哪年季闻野后来记不清了,只模糊记得那大概是自己刚有清晰记忆不久,第一次被大人领着,规规矩矩地去谢家那座气派的老宅拜年。
宅子里暖意融融,茶香混合着点心甜腻的香气。
大人们坐在宽敞的客厅里,聊着他听不懂的生意经。他那哥哥季闻屿,早就撒丫子跑得没影,不知跟谢家那位少爷谢珩以及别家的大孩子们野到哪里去了。
而小小的季闻野则被安排坐在一张对他来说有点高的红木凳子上,手里被塞了一碟精巧的桂花糕。
他起初还吃得津津有味,可没多会儿,糕点吃完了,大人们的谈话又像催眠曲,他开始觉得无聊,圆滚滚的身子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终于,他抱着空碟子,哧溜一下滑下凳子,凭着小孩子对热闹天生的直觉,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朝着宅子深处传来隐约笑闹声的地方摸去。
七拐八绕,他来到一个连着庭院的小偏厅,厅里聚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
但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聚焦在中央那个孩子身上。
那是个长得极其精致的小男孩,穿着剪裁合体的小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肤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眼睛亮晶晶的,下巴微微抬着,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他正指挥着其他孩子玩什么游戏,俨然是这群孩子的中心。
小季闻野看得呆了,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朋友,像他妈咪首饰盒里那个最漂亮的瓷娃娃。
一股莫名的好感涌上心头,他想跟这个漂亮娃娃一起玩。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抱着自己那个印着小熊图案的、装满了坚果和糖果的小口袋,迈着敦实的小步子,噔噔噔就冲到了那个精致小男孩面前。
“给你吃!”小季闻野努力举起小口袋,咧开嘴,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热情地示好。
那精致小男孩闻声低下头,漂亮的眉毛先是好奇地扬起,待看清季闻野圆滚滚的身材和因为奔跑而红扑扑的胖脸蛋时,小脸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
他撇了撇嘴,用清亮却带着点娇纵的童音说道:“我才不要和大胖纸一起玩呢!你跑起来地板都在震!”
“大胖子”三个字像小石子一样砸在小季闻野心上,他虽然年纪小,但也模模糊糊知道对方不是好意。
委屈和一点点生气冒了出来。
“我……我不是大胖子!我这是壮!”他努力辩解,小脸憋得更红了。
“就是胖!圆滚滚的,像只球!”小男孩不依不饶,还故意做了个滚动的动作,引得周围几个孩子也跟着嘻嘻笑起来。
小季闻野哪受过这种气,在家里、在亲戚间,谁不夸他可爱?
一股火气冲上来,他也忘了礼仪,把小口袋往地上一放,嗷呜一声就扑了上去:“你说谎!你坏!”
小男孩显然没料到这个“胖球”敢动手,吓了一跳,但也不甘示弱,两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
你推我一下,我揪你一把,在地上滚成了两个小泥猴。
旁边的小孩们先是愣住,随即有的尖叫,有的起哄,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等少年谢珩和季闻屿为首的一帮半大孩子被去通风报信的小朋友们带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谢珩轻斥:“干什么呢!都住手!”
小男孩反应极快,一看见谢珩,立刻松开了揪着季闻野衣领的手,小嘴一瘪,原本气势汹汹的小脸瞬间换上了无比委屈的表情,眼眶说红就红,蓄满了要掉不掉的泪水。
他踉跄着爬起来,一头扑进谢珩怀里,带着哭腔奶声奶气地告状:“哥哥!他、他打我!呜呜……”
而小季闻野也爬了起来,胸脯还气得一鼓一鼓,脸上蹭了灰,衣服也皱了。
他看到自己哥哥季闻屿,非但没哭,反而挺了挺肚子,带着点小威风告状:“哥哥!不用你帮我!我可以打过他!”
心里还想着:看,我多勇敢,才不像那个只会喊哥哥的爱哭鬼!
季闻屿看着自家弟弟这副英勇却狼狈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臭小子,还挺能耐!为什么打架?”
谢珩则有些头疼地搂着怀里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堂弟,大致知道了怎么回事,板起脸,先训斥了自家孩子:“庄玦,不准骂人!快跟闻野道歉!”
季闻屿也拍拍梗着脖子不服气的季闻野:“闻野,打架也不对,跟小朋友说对不起。”
在两个大孩子的“调解”(或者说“镇压”)下,两个刚刚还打得不可开交的小豆丁,被迫面对面,别别扭扭地说了“对不起”。
声音像蚊子哼哼似的,还被要求“握手言和”。
两只小脏手勉强碰了一下,就飞快地缩了回去。
小季闻野心里可不服气了!
明明是他先骂我胖,还装可怜!就知道喊哥哥,我自己都不随便喊哥哥呢!
哼,还是我厉害,我都打赢了!
他心里有些洋洋自得,回家的路上小短腿都带风。
这就是季闻野和庄玦的第一次见面。
而自打这不甚愉快的初遇之后,季闻野和庄玦这两个名字,就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拴住了,每逢年节两家走动,总免不了要碰面。
小季闻野依旧圆润可爱,性子憨直,爱吃爱玩,但在某些方面却莫名有了点小执念。
而庄玦,依旧是那个被众星捧月、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小少爷,下巴抬得高高的,像只开屏的小孔雀,带着一股天生的骄矜劲儿。
两人一碰面,空气里就仿佛滋滋冒着看不见的小火花。
庄玦往往是先发制人的那个,他会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一下季闻野,然后故作惊讶地拖长了调子:“哎呀,季闻野,你好像又……圆润了一点哦?这段时间好吃的没少吃吧?”语气里那点小得意和隐隐的嫌弃,藏都藏不住。
季闻野起初还会气得脸鼓成包子,想扑上去理论,但被自家哥哥瞪过几次后,也学乖或者说学精了,不再直接动手,而是学会了阴阳怪气。
他会摸着自己的小肚子,笑眯眯地回敬:“是啊是啊,就是要吃好喝好,开开心心。不像某些人,吃一点点就饱了,像只小鸟,风一吹就跑了,多没劲啊!”
“你!”庄玦气得跺脚,但又碍于场合和旁边的谢珩,不能真的发作,只能狠狠瞪他一眼,扭过头去“哼”一声。
两个小孩的斗争无声无息地蔓延到了方方面面。
季家的老太太是江南大家闺秀出身,一手琵琶弹得极好。
小季闻野耳濡目染,又耐不住老太太喜欢,便也跟着学了几首简单的童谣和小调。他手指虽短胖,却意外地灵活,拨起弦来有模有样。
每逢大人们酒过三巡,聊兴正浓时,总会有人起哄:“闻野,来,给叔叔阿姨们弹一段你外婆教的琵琶!”
小季闻野这时候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抱起比他身子小不了多少的琵琶,往厅中一坐,肉肉的小脸一板,还真有几分架势。
叮叮咚咚的乐声响起,虽谈不上多么高深,但曲调欢快,总能赢得满堂彩。
“好!闻野真棒!”
“哎哟,这小手指灵活的!”
“老季,你家这小子可以啊,有灵气!”
季闻野听着周围的夸奖,抱着琵琶,胸脯挺得高高的,眉毛眼睛都飞了起来。
庄玦坐在一旁,原本正小口小口地吃着精致的点心,看到季闻野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鼻子狠狠皱了一下。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小银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对着各位长辈甜甜一笑,声音清亮:“叔叔阿姨,我也给大家唱首歌助助兴吧。”
他都不用伴奏,直接就清唱起来,唱的是一首旋律优美的江南小调,或者是当时流行的儿童歌曲。
他的嗓音条件极好,清脆、透亮,像山涧的清泉,又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真甜美,音准还抓得特别牢。
“天哪!玦玦这嗓子!真是小百灵鸟啊!”
“这声音,绝了!将来不得了!”
“唱得真好听!再来一个!”
庄玦微微鞠躬,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被夸奖后有些害羞又很开心的笑容。
走下台时,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还抱着琵琶的季闻野,眼神里那点小骄傲和小挑衅,藏得并不高明。
季闻野刚才那点得意瞬间被拍没了,他嘴巴撅得老高,能挂个油瓶,气呼呼地小声嘟囔:“哼!装模作样!显摆什么呀……就你会唱!”
只得把琵琶往旁边一放,化悲愤为食欲,抓起盘子里最大的一块糕点啊呜一口狠狠咬下去,仿佛咬的是某个臭屁家伙的脑袋瓜。
童年的光阴,在年节往来的杯盏交错与两个孩子无声的较量中,倏忽而过。
后来,学业日渐繁重,各自有了不同的圈子和目标,见面的机会便少了。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刻意避开,季闻野和庄玦再很少遇见。
记忆中那个圆润憨直的小胖墩和那个骄矜漂亮的小孔雀,似乎都随着年岁的风,渐渐模糊了轮廓。
再次相遇,是在《星途闪耀》的选秀节目后台。
人头攒动,弥漫着发胶、汗水与年轻荷尔蒙混合的躁动气息。
庄玦刚结束一轮彩排,正靠在墙边小口喝水,耳边忽然飘过工作人员急促的低语:“……舞蹈组那边,季闻野的动线还得再调一下……”
季闻野?
庄玦握着水瓶的手微微一顿。
是同名同姓吧?他下意识地想。
记忆里的季闻野,还是那个会因为被说胖而气鼓鼓扑上来、弹完琵琶会得意扬眉的小胖墩,与这个光鲜亮丽充斥着俊男美女的造星工厂格格不入。
然而,当那个身影真正出现在视野里时,庄玦还是愣住了。
少年身形高挑挺拔,正站在不远处的通道口侧身与编导沟通。
他穿着宽松的练习服,却掩不住利落的肩线窄腰和流畅的肌肉线条,头发染成了时下流行的浅亚麻色,几缕碎发随意搭在额前。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利落,褪去了儿时的圆润,显出一种带着青涩冷感的英俊。
只是那偶尔微蹙的眉头和抿紧的唇角,依稀还能找到几分小时候那股不服输的倔劲儿。
他站在那儿,即便在众多精心打扮的练习生中,也自带一种极为吸睛的不羁磁场。
庄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
哦,真的是他,长大了,变了样。
但也仅此而已。
他淡淡地收回视线,拧紧瓶盖,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季闻野似乎也注意到了他,视线扫过时,没有任何停顿或波澜,就像看任何一个普通的竞争对手一样,冷漠而疏离。
很好,庄玦心想,看来他也是一样的想法。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旧可叙。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节目录制的过程,两人时不时地凑到一起。
若是被分到同一组,争C位,争Part分配,争对歌曲舞蹈的理解和改编方向。
庄玦嗓音天赋绝佳,情感表达细腻,追求极致的 Vocal 效果。
季闻野舞蹈爆发力强,肢体控制精准,想法大胆前卫。
两人各有坚持,互不相让,讨论时常碰撞出火药味十足的火花,让同组队员和节目导演都倍感压力。
若不是一组,那便更是毫无顾忌的竞争对手。
公演舞台上下,眼神交错间都带着较量的意味。
台下粉丝的欢呼声浪,仿佛成了他们无声战争的背景音。
所幸两人定位略有不同,庄玦主攻Vocal,声音是他的利器,季闻野则是公认的舞担,舞台表现力惊人,这才避免了更多正面撕扯。
但还是有一些奇怪的事。
不知从何时起,一些奇怪的言论开始在某些角落滋生蔓延。
竟有粉丝将他们之间那种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的气场,解读出了一种诡异的“张力”,甚至还给他们起了个什么“双A酷哥”的CP,剪了不少“相爱相杀”的视频。
庄玦偶然看到一次,只觉得荒谬,嗤之以鼻地划走。
明明是真刀真枪的关系不好,怎么就能被曲解成那样?
他无法理解,也并不在意。
他常年稳居人气榜首,唯粉群体庞大,战斗力强劲,看排名第四第五徘徊的季闻野,本就带着居高临下的心态,只觉得是对方团队和粉丝在变着法儿地蹭热度吸血。
两家粉丝在网络上更是打得不可开交,势同水火。
只偶尔,在极度疲惫的深夜,训练室只剩下他一人还在反复打磨某个高音时,嗓子干涩得快要冒烟,咳嗽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会有那么一两次,门被轻轻推开。
季闻野似乎刚练完舞,额发被汗水浸湿,手里拿着瓶水。
他看到角落里的庄玦,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依旧冷淡。
但下一秒,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将一盒未开封的润喉糖放在庄玦旁边的地上,然后转身离开,全程不发一语。
庄玦看着那盒糖,是他惯用的那个牌子,心情会变得有些复杂。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嗯,姑且称之为“人道主义关怀”?
只不过后来,他也撞见过几次季闻野给其他练习生分享能量棒或者膏药贴,依旧是那副酷酷的不爱说话的样子。
要不是谢珩某次偶尔提及,庄玦其实也感觉不到,季闻野其实比自己年纪还小一点。
却这么会照顾人,中央空调四处送温暖?
庄玦那点微妙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情绪,便又悄然沉淀下去。
算了……懒得琢磨。
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训练中,目标明确——顶峰。
庄玦以为日子就会这样继续下去,他们会在竞争和偶尔诡异的“和平”中,一起走到决赛。
然后或许成团,或许各自发展,但总归是在这条星光熠熠的轨道上,继续着他们未尽的不知是较量还是别的什么的关系。
然而,故事并没有“然后”。
就在某次公演前夕,毫无预兆地,季闻野退赛了。
消息传来时,后台一片哗然。
庄玦正在做妆发,听到工作人员低声议论时,拿着歌词本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为什么?
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合约纠纷?身体原因?另有高就?……
庄玦听着,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他犹豫了很久,或许是出于一种对老对手突然消失的好奇,或许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关切,他第一次主动走向了节目组工作人员询问。
得到的只是官方而模糊的答复。
等他再下意识地望向原本属于季闻野的储物柜和床位时,那里早已干干净净,仿佛那个人从未出现过。
他走得彻底又突然,连一个背影都没留下,然后又有下面的人顶上来,将清空的柜子和床位填满,仿佛从未有过那一个人。
很久以后,庄玦从谢珩那里偶然得知,那时季闻野那位从小教他弹琵琶、最疼他的外婆,突然病重去世了。
那个老太太,他有些印象,记忆中总是笑眯眯的,会用软糯的江南口音叫他们,十分慈祥的样子。
庄玦握着电话,沉默了许久。
夏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有些刺眼。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季家老太太搂着小胖墩季闻野,笑眯眯地夸他琵琶弹得好的样子。
最终,庄玦以毫无悬念的第一名,C位成团出道。
鲜花、掌声、闪光灯……璀璨的星途在他面前缓缓铺展开来。
庆功宴上喧嚣热烈,他却偶尔会在某个瞬间感到一丝莫名的空落。
人群中,再也没有那个会跟他争C位、会冷着脸丢给他润喉糖的熟悉身影。
那个夏天,那些汗水与较量,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针锋相对与细微瞬间,都随着季闻野的突然离去,被仓促地定格,然后迅速淹没在奔涌向前的时光洪流里,变得遥远而模糊。
仿佛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