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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爱是无法治愈的隐疾 ...

  •   到了周日,我知道她要上班,到五点半才能到我家来,但我还是三点钟就回家等她了,还买了我跟她都爱吃的甜点。
      五点多一点的时候,我收到她的微信,问我晚上想吃什么。我说吃什么都可以,她决定来我家一起点外卖。
      她那天的神色很沉重,见到我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依然问我想吃什么,然后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看外卖软件。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严肃,也不跟她一样凝重,但实际上,我的心在微微发抖。
      我走去餐桌前坐下,拆着下午买的甜品,开了两罐她喜欢的饮料:「来吃点吧,这是新品,我看小红书上都说味道不错。」
      她坐到了我对面,却丝毫没有要吃东西的样子,一直一直凝视着我。
      温柔、伤感、不舍、悲伤、担忧、恐惧、逃避……她的眼神里含着太多太多东西,但每一丝情绪都告诉我——她是来向我告别的。
      不敢看她,埋头吃甜品。
      「别吃那么多甜的,等会正餐又吃不下。」她眉头紧锁,看我的眼神没有收敛半分。
      外卖到了,我见她还是没有半分要吃东西的意思:「你不吃饭?」
      她摇头,眉间的郁结又深了几分:「我是点给你吃的,你多吃点。」
      我也没什么胃口,缓慢地吃了一点:「你该说的话呢?」
      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喝一口我为她准备的饮料:「一定要说吗?」
      「嗯。」我还是坚持。但被她告别的眼神盯着看了一晚上,我内心已经冒出一万个声音,叫嚣着「算了算了,你陪她一起逃避吧」。
      不行,不能再逃避下去了!所有的事都必然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你们是根本逃不掉的!理智的那个我拿起了刀,斩掉了所有让我动摇的声音。
      「我去广州,是做一件其实不能干的事……」她顿住,酝酿了好一会儿,「我去做试管了。」
      我早就猜到了,所以并不诧异,循序渐进地问:「哪来的精子?」
      「机构里有啊,花钱买就行。」
      「你爸妈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就是他们叫我去的啊,他们就想要我生个孩子。我上次去,只是完成了第一步,已经花掉二十多万了,还不一定能成功。」
      我继续问:「那你同学呢?她在这件事中扮演什么角色?」
      她缓缓神,答得依然很隐晦:「我们是利益共同体。」
      我当然不会让她这么含糊其辞过去,问出最关键的:「孩子种进谁的身体里?谁来生?」
      她垂下眼,声音也跟着低下去:「她。」
      我完全猜对了,了然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吧?是不是很多事都清楚了?我不能陪你出远门玩,她不让我去。我也不能在外面过夜,她不允许。」
      我屏住了呼吸,一直到胸膛憋得发痛,才察觉到她看向了我:「能接受吗?」
      我没回答,不知道如何回答。
      「能接受吗?」她又问一遍。
      我还是不答。我猜到了她今天会说出什么,但我完全没想过自己要怎么应对,因为我不敢想。
      「不能接受是吗?」过了好一会儿,她又找我确认,见我还是低着头不语,以为表示我接受不了,准备要自觉地离开我家。只往门口走了两步,她又回了头,看我还是不置可否的态度,不肯放弃最后挽回的希望,又坐了回去,点了根烟,继续等待我的答案。
      一根烟抽完,第二根,第三根……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过了多久才开口的,我甚至怀疑自己的喉头都打结了,声音快要堵在嗓子眼:「所以,她是你女朋友?」
      她没有犹豫:「是的。」
      「你可以换个女朋友吗?」上天作证,是我心里那个声音冒了出来,这句话不是我问的!
      她整个人呆住了,又凝视了我很久:「我有哪里好?」
      「不要问我这种问题,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但这个声音,已经完全脱离了我的理智。
      「不能。」她的声音冰冷而锋利,像一把快刀,「她跟我在一起十七年了,我有责任。」
      我觉得自己被她的刀生生劈成了两截:「那你走吧。」我终于挤出了自己的声音。这句话简直就是宣判了两个人的死刑。
      她还是用写满告别和不舍的眼神看我,喝掉桌上剩余的饮料之后,决然地站起了身。
      我还是低着头,不敢看她走,只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
      我一个人又在那里坐了很久,然后平静地收拾桌子,把所有没吃完的东西和喝完的饮料罐都扔进垃圾袋,然后果断地下楼去扔掉。
      回家我开始擦桌子,把客厅收拾干净,然后去浴室洗澡。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早知道是这样啊。既然她做了选择,那就尊重她的选择吧。就这样,就这样,这样挺好的!我没事!
      可是为什么会有眼泪掉进浴缸里呢?我伸手遮住眼睛,眼泪从我的手掌缝隙流出来,一滴一滴又一滴,渐渐断不了线。
      「为什么我总是被放弃的那个?」我发微信问她。是啊,为什么我总是被人放弃呢。我的父亲放弃我,老唐放弃我,现在连她都放弃我。
      「这不是放弃!」她很快回复了我,「感情的事跟其他事不一样。我不能不负责任,你自己也讨厌背信弃义的人。我愿意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但只能以好朋友的方式,你为什么不懂呢?」
      我想笑,可还是不受控地哭着:「我们还能怎么做好朋友?」
      要怎么做好朋友呢?我已经在她面前泄露了一切。而她呢?真的只是当我好朋友吗?
      四年了,我们的羁绊那么深厚。有太多的片刻,我能明显感觉到那些藏不住的东西。
      比如那年她生日,因为她喜欢打麻将,我特地为她定制了「逢赌必赢」的蛋糕。我告诉她,人生是一场巨大的赌局,我希望她有逢赌必赢的运气和魄力。那个晚上她捧着蛋糕,笑得嘴巴仿佛没有合拢过,笑得眼睛和牙齿闪烁着光芒,眼角都起了纹路,然而连那纹路也洋溢着无比的快乐。那天我们玩到很晚,回去的路上,我看到她想要揽住我的手伸了伸,犹豫地又收了回去。后来她发了一条朋友圈,说「世有好物三千,愿只留风火人间那一抹平淡的明月清风」。
      比如某年春节,我约她看电影,我们默契地选了同一部《深海》。电影里的故事让我想到了离去的老唐,看到最后默默流泪。她让我靠在她的肩膀上,安静地陪着我。电影散场后她开车带我兜风,一路上放着我喜欢的歌,直到我不再难过,直到我终于笑了出来。
      比如某一年开重要会议,她要等稿到深夜。下午下班我们照常约饭,她让我陪她消磨时间,我们就从六点逛到了十二点,看着天色黑下去,街灯亮起,直到店铺全都关门,我们还能坐在马路牙边看星星。
      比如某次她外公外婆过生日,她为了活跃家人聚会的气氛,喝了不少酒。他们聚餐的地点离我家很近,吃完饭她打电话要载我去上班。当我看到她满脸通红骑着个电瓶车出现时,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太妙。我想说服她一起打车去上班,她却拍着胸脯说心里有数,绝不会摔了我。我那时真是胆大,又或者是我太信任她了。真的上了她的车。路上她的车都走不了直线,竟然还在半路给我买了蛋糕。等到单位的时候她已经醉得不成样子,我只好将她放在没人的办公室休息。
      比如我曾在自己的微博写下:其实我的顽固和倔强都脆弱得像一张压在书里很多年的树叶,在遇到你的时候碎得理所当然。因为人生的前半段循规蹈矩,直到遇见了你,你带我偏离轨道,对我无限偏袒,像是要弥补我前半截人生的缺失。学会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我希望把自己眼中的世界翻译给你看,希望你能有不同的眼界和更多的选择,那样,无论今后我是否在你身边,你都能多出一种战胜苦难的能力。
      比如新冠时,我和我身边的人都倒下了,她家里人也没有幸免。她这个「幸存者」到处搜罗药,没忘记给我送,也没忘记给我买好吃的。比如单位的男同事非要送我回家,她挡在我面前,说「你别缠着她,她要跟我走」。比如工作中遇到了任何刁难,我们都会为了对方挺身而出。
      ……
      我们还能怎么做朋友?
      她根本回答不上来我这个问题。
      有些事是必然要发生的,有些路是必然要走到尽头的。
      那晚我告诉她:我们互删微信,从此以后别再联络。

      时光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罗网,蔓延延伸向前。汩汩逝去的水流,曾是把时光分割成两行的痛。
      无论曾经是多么亲密的人,一旦不再相约,离得再近也没有相遇的可能。
      我每天下班就回家,不再去附近任何地方逛。有时候宁愿饿着,也不去熟悉的地方买东西吃。为了掩盖内心的痛,我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喝掉了家里的四瓶红酒。
      那天下雨,我意识到不能再沉沦下去,决定出去走走。
      老天爷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是一场不出门就能躲掉的雨。于是我在那晚偶遇了她两次。
      她跟我一样,一个人落寞地走着。我想她应该也看见我了吧,跟我一样选择躲避,配合我上演向左走向右走的剧情。
      那天她在微博写下:得了一种隐疾,花了很多的心力和时间去治,人们并不知道。至于其他,更无人知晓。
      那天凌晨我在微博写:明白别人的选择就好,无需深究为什么。明天,想劝自己好好好好吃顿饭。
      结果第二天傍晚,我接到了陌生的电话,说我的外卖到了,让我下楼去拿。我说我没点外卖,配送员报了我的地址和电话。
      我下楼去取,看见汉堡、蛋挞和鸡腿。
      我知道是她。
      那是她跟我坦白一切之后,我第一个吃了晚饭的晚上。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年的秋天,晴天太少,我看见的天总是灰的。
      我每天低质量的短睡眠维持了半个月,严重影响了我的精神状态。同事们跟我谈论工作上的事,我听着他们的话,满脑子飞过「他们在说什么」的迷思。朋友在身边说着一些笑话,我心想,那就配合着笑一下吧。我试图帮助自己恢复一些能量,于是在清晨点一盏夜灯做一杯咖啡、看书、打扫房间收拾衣服……但总会在某个瞬间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我病入膏肓。
      在十一月中旬的某个晚上,我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陪我入院的朋友给她发信息,告诉她我生病的消息,训斥她将我伤害得如此之深。
      她从那天晚上开始给我打电话,一直打到第二天中午。
      「告诉我你在哪里,求你了,告诉我你在哪里!」
      「你快要把我逼疯了!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值得你毁灭自己!」
      「我知道你不想说话。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一点再理我行吗?」
      我的手机上全是她发来的信息,她甚至说要一家医院一家医院地找我,只想远远看我一眼。每句话里都是执着和忐忑,几乎带着祈求的意味。
      「我没事,你不要找我,也别再给我打电话了。你出现的话,局面只会更糟而已。」我回复了一句。
      她来找到我又如何呢?只能徒增彼此的难过而已,而我的朋友们如果看见她,必然会将她痛骂一顿。
      「你还在医院吗?有没有人陪你?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你能吃东西吗?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点外卖好不好?」
      「你有没有好一点?是住院了吗?」
      她没有坚持要找我,但信息还是不断地发过来。
      我进医院是因为急性荨麻疹发作。医生说是生活不规律、免疫力低下、心理压力过大导致的,我没有住院,第二天中午就回了家。
      「你明天下午会回自己家吗?我去看看你好不好?」她知道我的生活习惯。工作日都会住在自己家,周五的时候回我妈家,周日下午再回来。
      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呢?无非是因为她周五周六休假,周日下午开始上班。我为了配合她的时间,安排了自己的生活。我没有告诉过她,她或许大概可能不知道吧。
      我盯着手机,看着她发来的一条又一条的信息,悲从中来:「我很想你,但是,别见了。」想念无法控制,但见面无法改变任何事。
      她坚持:「见一面吧,我想喝你做的咖啡。」她打定主意要见,即便我不同意,她也可以自己来找我。
      「一百二一杯。」
      「给你一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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