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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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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管大事,但从来不是一家独大,底下还有几个管事的皇亲。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却没有得到确切的封赏旨意,隔日都问了过来。
端王含糊应付,这些人也知道里头那位长辈行事一向荒诞,不容置喙,只好回去“静待”。好在月下殿那位并不是恃宠而骄的主,关起门来养身子,谢绝拜访,也没有要和谁计较的意思。
瑞王快马加鞭赶来,先去拜见老神仙,请过安,再来找侄儿。
“你这人,太不厚道,我特地告诉你,巴巴地等着你回信,你却一个字都不肯捎来。宁王进京,这可是几十年难见的大事,你怎么看?”
端王平心静气写完最后几个字,放下笔了才答:“十七叔,那不是我该管的事,还是不管的好。”
瑞王长吁短叹,倒没勉强,绕过来看完这幅字,提笔在后头代他补上落款,闷声说:“皇上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就这么架着你在半空,上不去,也落不得地,浪费了你的才情。这趟回去,我特意去请旨,说这里交给我就成,横竖大事有那几位侄儿操劳,小事有三百太监两百宫女子,我只要带好印章,走哪盖哪,多容易。”
不会答应的!
两人一齐苦笑,瑞王盯着他的脸,愧疚道:“少痝,是我连累了你,就连封号也要委屈你照着来。”
端王摇头,自嘲道:“若没有你,我就是踹王了,一脚踹飞的踹。”
“你……你知道了呀,四姐她们跟你说了?”
端王摇头,淡然一笑,“父母是不是真心记挂孩子,自然是孩子看得最清楚。”
瑞王听了很难受,他母亲去得早,但她的庇佑长长久久,他仍然是心头肉,就算老父亲此刻去了,有旧日的赏赐和旨意在,他也能安富尊荣一辈子——皇帝继位前,曾当着大臣的面,亲口承诺过要照拂他一辈子,宗亲也不会轻易动他这样的闲散人士。
少痝的母亲死得更早,外家早已败落,他又招父亲忌惮,时时打压,当真是无依无靠,没有着落。
“还有件事,你不愿意听也听着吧。太子又惹了些祸,虽说有宫家(皇后娘家)的人帮着遮掩,可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皇上心里未必不清楚。”
端王笑道:“十七叔,不论他做了什么,以我这排行,下辈子也轮不上。”
“论本事,看品行,他们打马都追不上你。这里只有你和我,你给我句实话,只要你说是,我全力协助。我听说朝堂之上也不少人属意你,终归是有眼睛、有脑筋的人占多数。趁老神仙脑子清明,还有转圜的余地。”
端王没有迟疑,摇头,亲自递上清茶,笑着哄他:“十七叔的好意,我心里明白,只是没那个必要。十年前,我就在等旨意了,往南往西,都好,往北也不错。”
他不知不觉就呢喃道:“往南最好,这里太冷了。”
瑞王皱眉,“能早些尘埃落定也好,偏要这样不上不下,逼得人难受。这太不公道了,你和他生得这样像,怎么就……简直是胡闹!太子那副小人德性,谁受得了?将来天下大乱,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黎民百姓?”
端王专心摆棋子,嘴角带笑。
瑞王看了难受,温声劝道:“别笑了,比黄连还苦。”
“是。叔叔请!”
瑞王随意落下一子,手落回棋罐里,胡乱抓挠,恨道:“你一味忍让,也换不来什么好结果。宫家那些人鼠腹鸡肠,一朝得势,绝不会放过你。我始终不明白,皇上在别的事上都清明,怎么偏在太子的事上盲了八九分?”
“你别气了。楚王妃在走之前来看过我,说了一些往事,好叫我宽心。皇上当年吃过不少苦,对祖宗礼法有执念,因此不许别人在正妻前生育。太子是他盼了很多年才得来的嫡子,又是养在身边的长子,自然不是我们这等庶出能比的。”
“宠得太过了,将来……唉!天下不太平,全是我们褚家人的过。”
端王捻子的手僵在半空,隔了一会才回神,抛开不合时宜的假笑,木着脸说:“十七叔心怀天下,宽厚仁慈,百姓之福。”
瑞王叹道:“你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我想扶持你,并不为私交,是深思熟虑,各自比较过后得来的结果。你是我侄儿,他们也是,不是我刻薄,宫里真的很难养出个像样的孩子,除你之外,我一个也不想搭理。你看那十九,这才多大,就敢踩人脑袋玩了。皇上狠心管教了一回,他面上服软,认错认得干脆,背地里又下令把那小太监打了个半死。你猜是为什么?”
端王摇头。
“同是七岁,小太监比他多长了半寸,就为这,容不下,非要弄死弄残不可。如今底下人都不敢吃饭,生怕不留神就长多了。你说哪有这样的?”
端王沉默,瑞王绕过来,手搭在他肩上,贴着他小声说:“我知道这些祸患,至少有一半是父皇的错。我虽爱他,但同样不能原谅他的糊涂。少痝,不论有没有真仙,我们都不该由着他真的做成那事,人老了,寿终就寝才是正道。那个玉姑神乎其神,不能留。”
端王心念一动,扭头看向他,直言不讳道:“我和她打过交道,有她相助才将久隆打下。她性情孤僻,不是那等贪慕虚荣之辈,未必愿意留下来。十七叔,你说得对,这事不该促成,你说能不能把人要走?”
“晚间我去试试,不过……”瑞王皱眉短叹,接道,“他疼我,总越不过楚王叔去,未必能成。如若不能,你我齐心协力揭穿她,让父皇心甘情愿放弃。”
“不!”
一揭穿,她就死定了。
那他这辈子都补不齐这良心。
他喊得又快又响,瑞王有些意外,“这话怎么说的?”
“她能帮忙,也乐意帮忙,十七叔,她是我的人。”
“什么!”瑞王惊得站了起来,这可是侄子头一回冒撞,实在叫人意外。
“不是我安插的棋子,只是有些交情,说来话长。十七叔,这回能除掉久隆,多亏了一个旧人及时报信。”
“得喜?”
端王点头,没有多话,静静地看着,等着。
两人相伴长大,看得懂彼此。
瑞王摸了摸腰间的折扇,干脆利落应下:“也好,当初我也舍不得,可上头非要将他们遣散开。这几个新人用起来不顺心,那就把他叫回来吧。我去皇上跟前哭一场就是了,横竖皇后娘娘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再多一条顶撞也不要紧。少痝,我不能在这边久待,得喜机灵,往后就叫他两头跑,有什么消息,你认他,不认别的人。”
“那就这么说定了。宫里来的东西,留下布匹金锁,别的照例拿去换钱兑粮。他一个小孩家,用不着这么多东西,行善积德,修个长福吧。”
“行!我有的是空,回去就办,有人问起,就说是老神仙赏下的。下棋没意思,一块出去走走吧,看看那梧桐树。那孩子,我就不去看了,当爷爷怪不自在的。都说象牙有镇静安神的功效,这扇子就留给他吧。”
“多谢。”
瑞王是急性子,当晚就找父亲要人,故意装稀罕:“我没见过活的仙人,实在好奇。”
老神仙没恼,也没答应,“闭关那阵,这里边乌烟瘴气,天大的福气让汪三卫那混账给搅散了,哼!眼下玉姑要养精蓄锐,万万不能打扰。待到下月初三,你再跟着进殿。”
瑞王急着替侄儿分辩:“父皇,是那阉人捣鬼,少痝做不得主,这些事怨不得他。”
“嗯……”老神仙不怒不喜,垂眸仔细分着面前的寒菊,细声教导幼子,“你要是为他好,就少和他来往,你那个兄长,心思重,不乐意看到有人聚在一块。”
他将挑出来的花瓣放入青瓷盘里,直起腰,突生疑惑:“当年他怎么不跟着去?”
“谁?”
老神仙扭头看他,皱眉问:“哪来的谁?”
又糊涂了!
瑞王起身走到他面前,半蹲半跪帮着清点花瓣。
寒菊坚韧,不畏艰难,入药治病,饮茶长寿。这是万化宗定下的破规矩:从外往里,选第四、第九层制茶,自拣自择,更有灵气。
金灿灿的花,重重叠叠的瓣,得全神贯注数,盯久了满眼金黄,看别的会失真。
父子俩一个坐一个蹲,数得眼睛酸痛,脑袋发晕。
“老神仙万安,玉姑求见!”
鲜花哪有仙花好!
“快请,快请!”
老神仙高兴不已,将寒菊扔下,快步去门口相迎。
其实这是瑞王第二次见“仙人”,但真像第一次见似的,脸色,五官,都有些认不出的样子。大概是菊花看多了,连人带衣都偏黄。
玉姑目不斜视,手捧法衣,见了人就跪,认认真真行大礼。
黄绸衫,领口用金线绣了一圈小鸭子,前襟后背都有潇洒飘逸的法咒。
认不出是什么字,但看着眼熟。
玉姑也不认识,长跪不起,一脸为难道:“接连两夜睡不好,方才翻柜子想弄床被褥来添一添,竟然找出来这个。我们看不懂,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担心这料子犯了忌讳,特地来请罪。老神仙,我不懂规矩,并不是故意……”
老神仙如获至宝,亲自扶起,眼含热泪道:“这是天赐的宝贝,有功无罪。”
玉姑怯怯地瞟一眼法衣,垂头告罪:“看着有些小,会不会……”
“不会,正合适呢!”
老神仙急不可耐,当即就要换上,不敢劳动弱不禁风的仙姝,也不乐意沾上晦气,挥退开福等人,招呼儿子上前伺候。
确实不够大,将将够,把腰腹全给勒出来了。他老人家不但不恼,还感激涕零:“当年我就是这样的尺寸,怪我不该贪嘴。焐弟常说为人要懂得节制,方得长久。金玉良言,该牢记啊!”
肚皮鼓,领口那群鸭子绣得怪模怪样,看着幼稚可笑,上身后更是滑稽:个个头朝下,尾微翘,像要一块往那肚子山里钻似的。
瑞王憋得难受,那女人还挑衅似的朝他努嘴。
故意的。
好大的胆子!
这料子,是少痝给她送去的吧。
这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他看着老父亲出丑,竟然恼不起来,只想笑——他也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