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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云开雨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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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茶杯温热，是母亲刚沏的，廉价的茶梗蜷缩在杯底，像一条条黑虫。父母坐在对面的旧沙发上，目光一下下刮过我刚熨烫平整的衬衫领口。
今天回来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一点，特意穿了一身挺括些的行头。
“研究所的工作......听起来是光鲜，”父亲开口了，声音不高，沉闷闷压下来，“可你那点工资，在这城里算个什么？你张叔家的儿子，去年才给他们老两口买了新房，今年新车也开上了。”
母亲在一旁沉默地削着苹果，果皮断断续续落下，有几片掉在垃圾桶外面。她偶尔抬眼看我，眼中情绪复杂，有心疼，有担忧，也有对父亲口中那些话微不可查的认同。
我嗯了一声，指腹摩挲着杯壁。这些话并不陌生，从我拿到那份令许多人艳羡的研究所offer起，类似的对话就以不同版本重复上演。我的成绩，我的努力，最终兑换成的，似乎永远都是他们衡量比较后的不足。
“我们老了，没什么本事，就指望你......”母亲终于把削好的苹果递过来，声音轻轻的，“要是真的太辛苦，妈这病就不治了，你......”
又是这一句。
“妈。”我打断她，“不辛苦，你安心治病。”
我接过那个苹果，没有吃，只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浅黄色的果肉暴露在空气里，很快泛起一层氧化的锈色。
窗外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下来，厚实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也变得湿热粘腻。
“下个月......我会想想办法。”
所谓的办法，无非就是多接一些私活，继续透支本就不多的精力。银行账户像一座永远也填不满的池子，一头连着我的薪水，另一头，则无声流向这个我出生、成长，却始终感觉格格不入的地方。
谈话没有再进行下去。
我站起身：“我先......回我那边了。”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电视音质极差，嘈杂的广告声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母亲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说：“这天头不保险，你带把伞吧。”
我动作顿了一下，拿起门口那把骨架有些松动的折叠伞：“我走了，妈，你别想太多，好好治病。”
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我一步步走下台阶，推开单元门，一股带着土腥气的凉风立刻卷了进来。
真的下雨了。
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是夏天最常见的那种毫无征兆倾泻而下的暴雨。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面，炸成白色的水雾，瞬间连成一片滂沱的雨幕。远处的景物变得模糊，整个笼在一片雨声里。
我站在楼门的屋檐下，雨水被风斜吹进来，打湿了裤脚和鞋面，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渗进皮肤。
庆幸自己拿了伞。
甫一打开，两根伞骨便直挺挺戳了出去，整个伞面挨挨挤挤皱在一起。
......
似乎也不是很幸运。
我看着伞思考了一会，得出结论——撑着这伞和我直接走进雨里相比好点有限。索性直接把伞团巴团巴扔进了垃圾桶。
犹豫了一会儿，我抬脚走进了雨里。
雨水瞬间浇透了全身，头发衣服湿答答粘在身上，重量陡然增加。我没有加快脚步，只是漫无目的沿着人行道往前走。雨中的路人似乎都很着急，撑着伞像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蘑菇，飞快地与我擦肩而过。车轮碾过积水，发出此起彼伏的声响，车灯在雨幕中拉出模糊的光带。
脑子是空的，又好像胀得厉害。父亲的话语，母亲的眼神，还有那份让我得以在这城市立足，却又抽干我所有热气的工作，他们搅和在一起，又被暴雨冲得七零八落。
雨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身子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寒意。
我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熟悉的街心公园门口。公园不大，平时只有些老人和孩子，这会儿下雨，里面更是空无一人。我鬼使神差走进去，躲进公园中央那个小小的八角亭里。
亭子四面漏风，其实不算一个好的躲雨之处，但至少比直接淋雨要好些。我靠在亭柱上，抬手抹掉脸上雨水，视线稍微清晰了些。
也就是在这时，我看见了那个人。
他就坐在亭子另一侧的长椅上，整个人蜷着，画里抱着一个用防水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画板。他的头发也湿透了，软塌塌贴在额前，水珠顺着略显苍白的脸颊滑落。身上是简简单单的白T和牛仔裤，此刻都湿漉漉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他似乎没注意到我，只是微微仰着头，看着倾泻的雨幕，眼神放空，看上去像是在发呆。
雨声不绝于耳，我却觉得亭子里奇异的安静。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注视，他忽然转过头来。
那是一双很干净很漂亮的眼睛，瞳孔是淡淡的棕色，眼型也好看，澄澈的有些不真实。
视线相接。
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向上一弯，算是打过招呼。没有惊讶，没有戒备，更像是老朋友见面那种自然而然的反应。
我有些仓促地移开目光，为自己刚才的打量感到一阵不自在。心脏却莫名加快了一些，在胸腔里突突几下又恢复了平静。
也没多想，只当是因为刚才偷看被抓包导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