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余波 ...
-
凌曜父亲带来的风暴，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瞬间冻结了高二（三）班连日来的热烈气氛。走廊里那短暂却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在每个人心中都投下了深浅不一的阴影。
家长会还在继续，但走廊外的学生们却没了闲聊的心思。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压低声音交换着震惊和猜测。
“我的天…没想到是真的…凌曜他…” 一个女生小声说着，脸上带着些许后怕和同情，“他爸爸说话也太吓人了。” “心理医生…评估报告…听起来就好严重。”另一个男生挠挠头，“怪不得他那么…嗯…特别。” “他最后跑走的样子，看着有点…”有人不忍心说下去。 “江小北刚才好勇啊！居然敢那么跟他爸说话！”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了一直僵在原地的江小北身上。 “是啊…不过感觉没什么用，那种大人，根本不会听我们说的…”
林浩和苏芮围在江小北身边，脸上写满了担忧。 “北哥，你没事吧？”林浩看着江小北依旧盯着楼梯口的方向，脸色难看，小心翼翼地问。 “凌曜他…”苏芮欲言又止，“他不会有事吧？他爸爸看起来好凶…”
江小北猛地回过神，胸口堵得发慌。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 可他紧握的拳头和微微发红的眼眶出卖了他。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凌曜最后那苍白如纸、仓惶逃离的脸。
“妈的！” 他突然低骂了一句，抬脚狠狠踹了一下旁边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引得其他人又看了过来。**“凭什么那么说他！”
他是在生气，气那个男人的冷酷和专横，更气自己的无力和渺小。他刚才那点所谓的“勇气”，在绝对的力量和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小北，你别这样…” 苏芮轻轻拉了他一下，“这不是你的错。” “我们现在怎么办？”林浩也有些六神无主，**“等他回来？”
江小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家长会终于结束了。家长们陆续走出教室，脸上表情各异。凌曜的父亲是最后出来的几个之一，他正和班主任低声交谈着什么，表情依旧严肃冷硬。班主任眉头微蹙，不时点头，目光里带着些许凝重和无奈。
他们路过这群学生时，凌父的目光甚至没有扫过来一眼，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那种彻底的忽视，比直接的训斥更让人感到寒意。
等凌父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口，学生们才像重新获得氧气一样，稍微活跃了一些，但气氛依旧压抑。
班主任叹了口气，看向围过来的学生，尤其是脸色苍白的江小北，语气温和了些：“都没事吧？刚才…唉，凌曜同学家里有点事，他已经先回去了。大家也别太担心，都先回家吧。”
先回去了？这个答案让所有人的心又沉了下去。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想面对大家？还是…被他父亲带走了？
江小北的心猛地一紧。
放学路上，往常嘻嘻哈哈的队伍今天格外沉默。 “你们说…凌曜下学期还会在吗？”一个平时比较文静的女生突然小声问，“他爸爸最后说…要换环境…” “不会吧？！就因为这点事就要他转学？”林浩立刻反驳，但语气里也带着不确定。 “那种家庭…谁知道呢…”有人嘀咕道。 “可是…他篮球打得那么好…还说好要一起比赛的…”体育委员陈锋的声音有些低落。此刻，输赢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比赛什么的都是小事了…”苏芮叹了口气，“希望他人能没事吧。”
大家都意识到，他们之前津津乐道的“冰山融化记”和“磕CP”，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多么轻飘飘。凌曜不是一个供他们围观和起哄的符号，他是一个真实存在的、背负着沉重秘密和压力、会受伤会逃跑的人。
“他其实…也没做什么坏事啊…” 孙伟难得没有八卦，推了推眼镜，“就是不爱说话，毛病多了点…至于吗？” 这话引起了些许共鸣。抛开那些距离感和怪异行为，凌曜确实从未主动伤害过谁。
江小北一直沉默地走着，听着同伴们的议论，心里的担忧和愤怒交织翻滚。他突然停下脚步。
“浩子，芮芮，” 他看向两位好友，眼神异常认真，“你们先回去。我…我去个地方。”
“啊？你去哪儿？” 林浩一愣。 “你是不是要去找凌曜？”苏芮立刻猜到了。
江小北没有否认，只是抿紧了唇。
“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而且他爸刚…” 林浩有些担心。 “我不知道。”江小北摇头，眼神却异常执拗，“但我得试试。我不能…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无法想象凌曜一个人待着会怎么样。那种被至亲之人当众揭开伤疤、无情审判的痛苦，光是想想就让他窒息。
“我陪你去！” 林浩立刻说。 “我也去！”苏芮也站了出来。 “还有我！”陈锋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虽然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但多个人多个照应。” “还有我们！”另外几个平时和江小北关系不错的男生女生也围了过来。或许他们能做的有限，但此刻，一种朴素的、基于同学情谊的担忧和支持将他们联结在一起。
江小北看着身边这群伙伴，鼻尖猛地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谢。”
他们并不知道凌曜家具体地址，只知道大概在哪个高端小区。一行人抱着渺茫的希望，坐上公交车，一路沉默地到了那个以安保严格著称的小区门外。
果然，他们被尽职的保安拦在了门外，无论怎么说，没有业主同意都无法入内。
夕阳西下，给奢华的楼宇镀上一层冰冷的金色。他们站在高档小区气派的大门外，像一群误入异世界的傻瓜，显得格格不入，又无能为力。
“怎么办…” 苏芮看着紧闭的大门，有些沮丧。 “给他打电话？”有人提议。 “他有手机吗？就算有，会接吗？”另一个反驳。
江小北拿出手机，找到那个从未拨打过的、属于凌曜的号码（是之前老师发下来填紧急联系表时他偷偷记下的）。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他怕听到关机提示，更怕听到凌曜冰冷拒绝的声音。
他编辑了一条短信，删删改改无数次，最后只留下干巴巴的一句： 【凌曜，我是江小北。你还好吗？大家都很担心你。看到回个信。】
消息发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应。
夜色渐渐弥漫开来，晚风吹得有些凉。希望一点点熄灭。 “要不…我们先回去吧？”陈锋看了看天色，提议道，“明天到学校再看。”
大家虽然不甘，但也知道耗在这里不是办法，只好点头同意，气氛更加低迷。
就在他们转身准备离开时，小区深处，一栋楼的某个高层阳台落地窗后，一个模糊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阴影里。
凌曜其实早就看到了楼下那群熟悉又显眼的身影。他看到江小北如何急切地跟保安交涉，看到他们如何聚在一起商量，又如何失望地准备离开。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垂在身侧、紧紧攥起的手，泄露着他内心的波澜。父亲冰冷的警告言犹在耳，那些被当众撕开的伤疤还在汩汩流血。他本该彻底切断这些无用的联系，将自己重新埋进更深的冰层之下。
可是……
他看着楼下那个不死心、又抬头往楼上张望的卷毛脑袋，看着那群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傻气却异常固执的同学。
一种极其陌生、极其细微的暖流，试图冲破冰封的内心，却被他强行压下。他不能…他不配…也不该把任何人拖进他这潭冰冷的浑水里。
他的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那个简短的信息闪烁着。最终，他还是没有回复。
但他也没有离开阳台。
只是沉默地、固执地站在阴影里，目送着那群代表着“正常”和“温暖”的身影，一步步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和街角尽头。
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又像是在守护一道，他永不可能真正跨越的界线。
楼下，江小北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冰冷的楼宇，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有些战争，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打赢的。
但他也确定，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结束。
“我们明天早点去学校。” 他对同伴们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决心。
黑夜吞没了他们的身影，但某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