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遗言墓碑与旧日之摇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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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纪元·终焉之战·798高地绞肉机】
腐蚀性的酸雨混杂着灰黑色的粉尘，从铅一样沉重的天幕上无声地坠落，落在焦土之上，发出“滋啦”的微响，仿佛大地本身都在这无尽的哀嚎中流下滚烫的脓液。
污浊的空气里弥漫着臭氧、过载的电容糊味、以及一种甜腥的、属于金属和血肉混合发酵后的气息。
重伤的林惊蛰蜷缩在“惊蛰号”的驾驶舱里，这台曾经跟随他饮冰卧雪、斩落千千万万台敌机的“伙伴”，如今只剩下一半的身躯，像一尊破碎的钢铁墓碑，替他挡住了来自外界最后的窥探。
驾驶舱的全息屏早已碎裂，只剩下一片顽固的雪花点，以及边缘处疯狂闪烁的、绝望的暗红色警示灯。那光芒每一次明灭，都像是这台垂死机甲最后的、微弱的心跳。
公共通讯频道里，只剩下死寂。
不是电流的杂音，不是信号的断续，而是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后，宇宙背景辐射般的、空洞而彻底的死寂。
三天了。
支援的信号，从三天前，就从他们的世界上消失了。
林惊蛰的指尖划过操控台上冰冷的金属，上面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惊蛰号”的生命维持系统，也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的终点。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全息屏的残骸上。那里，曾经贴着六张小小的照片，如今早已在剧烈的震荡中化为齑粉。可那些面容，比任何高精度的影像都要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刻在他的灵魂里。
安娅。
“血狼”的灵蝶。那个能驾驶着轻型侦察机甲，在敌方三台重型堡垒的炮火交叉网中，跳出一曲华丽刀尖之舞的姑娘。她最后留下的声音，混杂着肺部被碎片刺穿后的漏风声，轻得像一片羽毛。
“惊蛰……你说……要是我用这身铁疙瘩，去参加那种全宇宙……最大最大的舞台……跳一支舞，会不会……会不会比那些涂着亮闪闪油彩的大明星……还、还火？”
她的声音断绝在最后一丝上扬的尾音里，那双总是盛满狡黠星光的眼睛，最终映出的，是驾驶舱外那片永恒的灰。
陈大天。
“血狼”之盾。那个能用血肉之躯，硬扛着机甲残骸，为整个小队堵住坍塌坑道，笑得像个傻子的父亲。他强行塞进林惊蛰掌心的，是一张被鲜血浸透的全息芯片，里面的影像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婴儿皱巴巴的笑脸。
“我儿子…笑起来……真他娘的好看……”壮汉的铁嗓已经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惊…惊蛰你要是能活下去…替我去那些鸟不拉屎的穷地方看看那些娃娃……守护…守护每一个孩子的笑脸……这愿望……是不是……是不是太大了……”
刘洋。
“血狼”之影。那个能用一串代码黑进敌军战区通讯，循环播放帝国国歌的混蛋。他的机甲“千面”在自爆前，通过仅剩的加密短频，传来了他这辈子唯一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他娘的，老子一辈子都在玩虚的……用代码骗人……就他妈想……想正儿八经地，搞个能让全联盟通讯……信号都……都翻一倍的发明……惊蛰……这算不算……给老子积阴德了？”
还有……
林惊蛰缓缓闭上眼睛，任由那些破碎的、带着鲜血温度的遗言，像一场凌迟，在他的意识里一遍遍地重演。每一个字，都化作了一柄刻刀，将那些未尽的愿望，那些燃烧的灵魂，深深刻进他的骨髓里。
最后，画面定格在队长萧远那张总是冷静沉稳的脸上。
是队长将他推出了最后的掩体，用自己残破的机甲“远征号”，迎向了那片足以吞噬一切的钢铁洪流。
“惊蛰，活下去。”
那是命令，是托付，是“血狼”最后的意志。
“替我们看一个……没有背叛，支援会准时到达的未来。”
可现在……
林惊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被冻得青紫的手，抚向了自毁程序的启动按钮。那上面覆盖着一层薄冰，触感刺骨。
对不起，队长。
好像……要违令了。
剧烈的白光从核心处爆发，以前所未有的炽热，温柔地拥抱了他。
在这片将一切都净化的光芒中，他仿佛又看到了他的战友们。他们站在光的那一头，没有伤痕，没有痛苦，正笑着，朝他伸出手。
……
……
“生命体征波动异常！患者脑部活动过于剧烈，快，注入镇静剂！”
“B-7型神经镇静剂，0.5单位……推注！”
“不行，心率还在飙升！该死，他会把自己的大脑烧坏的！”
意识，像沉入深海的溺水者，在经历了极致的黑暗与窒息后，终于挣扎着捕捉到了一丝从遥远海面上传来的、扭曲的光和声音。
痛。
不是爆炸带来的那种瞬间的、毁灭性的剧痛，而是一种钝刀子割肉般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像一场光怪陆离的电影，被强行灌入他的脑海。
星历1275年……
奥斯顿帝国……
奥斯顿第一军事学院……
林惊蛰……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少年。一个贵族私生子，一个精神力B级的“废物”，一个因为痴缠帝国元帅寒宿云而沦为全星际笑柄的可怜虫。
庞杂的信息流冲击着他那刚刚经历了死亡的、疲惫不堪的灵魂。他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数据风暴中飘摇的孤舟，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吞噬。
不……
他不能。
他猛地睁开双眼，深黑色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属于蓝星王牌战士的、那股凝练如实质的求生意志，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瞬间刺穿了所有的混乱和迷茫。
“嗬——！”
他剧烈地喘息着，从一张柔软得不像话的白色床铺上弹坐而起。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散发着冰冷消毒水气味的纯白房间。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正围着他，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一支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注射器。
“他……他醒了？”
“我的天，刚刚的脑波指数，我还以为他要……”
林惊蛰没有理会那些人，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
白皙，纤细，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皮肤细腻得甚至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这双手，不属于他。
他的手，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应该是宽大的，有力的，掌心和指腹布满了厚重的老茧和狰狞的伤疤。那些茧，是无数个日夜里，紧握操纵杆、拧动扳手、触摸滚烫零件留下的勋章。
那些伤疤，有的来自敌人的光刃，有的来自失控的电流，有的，则来自战友机甲爆炸时飞溅的碎片。
这具身体，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一个从未经历过风霜的瓷器娃娃。
也太……孱弱了。
他能感觉到，肌肉纤维里传递来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和无力。
陌生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告诉他，这具身体的主人，因为在模拟战中越级挑战高难度机甲，结果精神力不支，导致操作崩溃，从三级拟真的训练舱中被弹出，摔成了重度脑震荡，就此一命呜呼。
何其……荒唐。
也何其……幸运。
林惊蛰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涌入肺部，带着一股新生般的刺痛。
他还活着。
以另一种方式，在另一个时代。
“你们，”他开口，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显得格外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出去。”
那几个医护人员被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仿佛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凛冽气势骇住了，一时间竟忘了言语，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病人需要静养。”其中一个年长的似乎反应了过来，想要维持秩序。
“我说，出去。”林惊蛰再次重复，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砸在人的心上。
那是一种……军令。
医护人员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在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下，有些狼狈地退出了房间。
当纯白的房门无声地闭合，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林?惊蛰赤着脚，踩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一步一步，走到了房间角落里的一面落地镜前。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
十八岁的少年，黑发柔软，面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五官称得上清秀，却因为眉宇间那股长期存在的怯懦与自卑，而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唯有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蓝星时代再也无法看到的、没有光污染的夜空。此刻，那片夜空里没有星星，只有一片燃尽了万千星辰后，残留下的、死寂的余烬。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也像是在透过这层皮囊，看着皮囊之下，那个承载了六个沉重灵魂的、孤独的亡魂。
良久。
他缓缓抬起右手，对着镜子，敬了一个已经消失了上千年的、属于蓝星联盟的军礼。
姿势标准，一丝不苟。
“‘血狼’突击手，林惊蛰，前来赴约。”
他的声音，是对过去的告别，也是对未来的宣言。
一阵“嘀嘀”的轻响，打断了这场一个人的仪式。
林惊蛰低下头，声音来自手腕上一个精致的、银白色的金属环——个人终端。一道淡蓝色的虚拟光屏在他面前展开。
【奥斯顿第一军事学院教务处·最后通牒】
【致：机甲战斗系一年级，林惊蛰学员（学号770215）】
【事由：因您本学年综合成绩排名倒数第一（详情请查阅附件），且多次严重违反学院纪律，对学院及皇室声誉造成不良影响。经教务委员会决议，现对您发出最后通牒。】
【内容：请于三日后的年级综合实操考核中，取得‘及格’以上评定。若考核失败，学院将依据《帝国高等军事院校管理条例》第37条，对您进行强制退学处理。】
【——奥斯顿第一军事学院教务处，星历1275年8月26日】
林惊蛰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冰冷的字句。
退学。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是一个足以毁掉他人生的词汇。被帝国最好的军校退学，对他那个视名誉高过一切的家族而言，他将成为一个比垃圾还要碍眼的存在。届时，被切断所有经济来源的他，将在这个举目无亲的星际时代，沦为最底层的流浪者。
真是……
熟悉的开局。
又是绝境。
林惊蛰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嗜血战意的弧度。
“也好。”
他轻声说。
这样，才有点意思。
他抬起那只还很陌生的、白皙的手，在光屏上轻轻一点，点开了那份长达数十页的、详细记录了原主所有“不及格”科目的附件。
维修理论：0分。
能源传导学：0分。
机甲结构分析：0分。
……
一片鲜红的、刺眼的零。
这成绩，真是干净得令人发指。
而三日后的考核内容，正是这些科目加起来的综合实践。
林惊蛰关掉光屏，沉默地穿上被随意丢在床边的、属于奥斯顿学院的深蓝色制服。衣料很好，剪裁合体，穿在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束缚感，远不如蓝星时代的粗布作战服来得自在。
他拉开房门，无视了门外护士们惊疑的目光，径直走了出去。
走廊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舷窗照射进来，温暖得有些不真实。记忆告诉他，实操考核的地点，在学院的第七机甲整备库。
他需要先去看看。
看看这个时代的“獠牙”，究竟是用什么材料铸成的。
也看看，他这把来自旧纪元的、生了锈的战刀，还能不能，为那些逝去的英魂，劈开一条通往黎明的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遗言墓碑与旧日之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