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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 1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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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煦回到家时已是晚上,这一整天过得仿佛一辈子那么长。他和迟雨在警局录口供一直录到傍晚,出来的时候迟煦非常不想和迟雨分开。这注定是个难眠的夜,他很需要有个人帮他分担心中的那份苦闷。可姐姐看起来是那样憔悴,再也承担不起另一个人的情绪,于是迟煦收起自己的任性,嘱咐助理好好照顾迟雨,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别墅。
这里和他早上离开时没有区别,可一切又已是天差地别。今早离开时,他还是一个被父亲逼着准备去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的男人,而晚上回来时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与此同时获得了自由。过不了多久,迟景鸿离世和迟凯入狱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隽州,迟家会陷入舆论的漩涡,到时陆家定会对迟家避之不及,结婚之事也必定就此作罢。
迟煦谢绝了胡管家为他准备晚餐的提议,径直上到二楼冲了个澡,然后就到书房把自己关了起来。他来到书房里面的那间小休息室,躺在了那张曾经属于程子焱的床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眼泪无声地流淌,混杂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感觉。他很想打给程子焱,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从此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在一起了,可他却无法对此欢呼雀跃。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闭上眼睛就是父亲惨死的模样。迟景鸿固然罪有应得,但在正确的事和失去亲人之间,人并不能划上一条清晰的界限。
迟煦手里握着手机一直没有勇气打给程子焱,就那么恍恍惚惚地在床上躺到深夜。半睡半醒间,他梦见了自己小的时候。那时庄阿姨还在,他们全家人一起去欧洲滑雪。他年纪太小,玩不了滑雪板,父亲就把他放在雪橇前面,带着他一次次飞驰而下。寒风吹得他小脸通红,庄阿姨心疼地用手捂着他的脸蛋儿。哥哥姐姐带着他一起堆雪人,小小的他一直跌倒在雪堆里,哥哥姐姐就笑着一遍遍把他抱起来。纷飞的大雪不断落下,将所有的仇恨都淹没进漫无边际的纯白里……
第二天早上,迟煦抱着没电的手机缓缓睁开双眼,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他看着休息室里简单的陈设回想了很久,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同时也回忆起了昨天发生的一切。梦里雪花飘落在手心的感觉还历历在目,可人生早已将那短暂的美好锁入尘埃。
迟煦头昏脑涨地坐起身,准备去洗漱然后迎接这极其漫长的一天。为了避免人们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他和迟雨决定趁着消息扩散前,先对外界发表迟景鸿离世的讣告,并宣布迟凯入狱的消息,尽可能避免有心之人借机造谣生事。但由于迟景鸿和迟凯都存在违法犯罪行为,他和迟雨还需要与警方商议哪些情况可以公开而哪些仍需要保密。
迟煦连早餐都顾不上吃就早早到了公司,在路过办公区的时候,发现有几位部门主管已经到了,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见他出现立刻装模作样地聊起工作。
迟煦知道这些人已经听说了迟景鸿去世的消息,毕竟昨天在现场的司机保镖办案警员有一大堆人,想要不走漏风声根本不可能。他必须在公司变得人心惶惶之前站出来稳定局面。
迟煦刚到办公室不久,迟雨也到了。女人昨晚明显也狠狠哭过,整洁的仪表掩盖不住浮肿的双眼和疲惫的神色。迟煦忍不住走上前抱了抱姐姐,迟雨对他安慰地笑笑,姐弟两个准备好携手迎接这场风雨。
紧急召开董事会,接受来自各方的诘问,商量对策,发布通告,安排人控制舆情,做完这些之后两人已是筋疲力尽。然而这才只是开始,通告发布后,他们立刻就开始收到数不清的来电,向他们确认情况,表达慰问,甚至套取消息。不论对方是发自肺腑还是虚情假意,甚至是不怀好意,都需要他们一个个去应对。
就这样马不停蹄地忙了好几天,迟煦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这些天除了商界的人和正规媒体外,许多自媒体博主也追着迟煦不放,每天不是围堵在他家门口就是蹲守在公司楼下,如果等不到他出现,他们就会随便揪住个保安或者员工大做文章,只为了放到网上乞讨流量。
这天傍晚,迟煦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吃着助理帮他订的外卖,这是他这一整天下来的唯一一餐。才吃了没几口,他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迟煦不自觉地一阵头皮发麻,这两天他只要一听到电话响就会产生生理不适。
他拿起手机,在看到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陈放时立刻松了口气。面对这个人,他不需要使用那些外交辞令,甚至可以抓住他大倒苦水。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消息,却让迟煦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
“喂,迟煦,你现在在忙吗?”陈放的声音里透着局促。
“没有,怎么了?”
“嗯……我知道你这些天肯定不好过,我也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你添乱,但是……程医生他出事了……”
窗外华灯初上,鳞次栉比的大厦幢幢灯火辉煌。迟煦站在窗边看着那一片繁华,心却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随着这些天消息的扩散发酵,程子焱那边也得知了迟景鸿的死讯,并且听说迟家正深陷舆论危机。他知道迟煦现在一定很疲惫,也很需要有人安慰。那种安慰不是通过电话里轻飘飘的语言,而是走到他面前什么都不说,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于是程子焱第一时间订了机票,准备飞回到迟煦身边。然而就在他和陈放赶往机场的途中,却被一名醉酒司机驾车从逆向车道冲出来迎面撞上。尽管陈放当时拼了命地打方向盘,尽可能让坐在副驾驶的程子焱免遭撞击,但气囊弹出时的巨大冲击力还是给程子焱造成了严重的脑震荡,让他当场昏了过去。
好在程子焱在被送去医院后没多久就醒了过来,然而这场灾难却并没有结束。头痛、眩晕、呕吐、面色苍白、心跳不规律,程子焱饱受脑震荡所带来的折磨,而在这所有的症状里,最令人担忧的是他完全丧失了记忆。
通常脑震荡患者可能会出现一定的回溯性失忆,但大部分情况仅限于出事之前的短时记忆,又或者是一定时间段内的记忆,就比如迟煦车祸后丢失了六岁以后的记忆。但程子焱的情况却非常特殊,他是完整地丢失了大脑所存的全部记忆,包括他自己是谁,以及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
虽然程子焱的病情较为罕见,但医生的态度还是比较乐观的,认为恢复记忆应该只是时间问题。目前最大的困难在于,空白记忆对程子焱造成的精神压力非常大,他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面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然而他的情况又和婴儿不同,婴儿出生时大脑没有发育完全,懵懂无知可以帮助他们降低恐惧感,而程子焱却拥有一颗发育完备的大脑,而且智商比普通人还高出许多,每天面对无数纷繁复杂的信息,他会止不住地去思考,然而基础知识记忆的缺失却让他无法顺利地思考,这会让他不断地产生恐惧、焦虑、挫败等一系列负面情绪。如此下去,怕是他的记忆还没恢复,精神就先垮掉了。
迟煦太了解失忆的无助感,而他当初至少还记得自己是谁,对这个世界有着基本的认知。他不敢想象程子焱此刻该有多痛苦多混乱。好想立刻飞到程子焱身边,陪着他一起渡过这最艰难的时刻,可他又不忍心抛下姐姐让她孤军奋战。今天在和董事会的那帮老狐狸开完会之后,迟雨在站起身时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连日高强度的工作和精神压力让迟雨的体力明显变得力不从心,在这个节骨眼上,迟煦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向姐姐开口说要离开。
一边是爱人,一边是亲人,迟煦再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一个人在心里憋了一天,稍有空闲就拿出手机,看一眼昨晚陈放发来的程子焱的照片。照片是趁着程子焱睡着时拍的,可以看出那场车祸没有给他造成明显的外伤,但迟煦知道那副安静的睡颜下是一个完全空白的大脑。程子焱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他这个人和他们之间的所有过往,迟煦只要一想到这点,眼泪就忍不住想要翻涌。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迟煦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一边对远方的人牵肠挂肚一边还要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工作,这对一个人简直就是巨大的折磨。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公司里却依旧灯火通明,许多人都还坐在工位上。其实没有人让这些人加班,公司目前所面临的困境对于普通员工来说也做不了什么,只是由于特殊时期,一些想法很多的中层员工害怕自己被殃及池鱼,于是故意加班表演勤奋。而普通员工则上行下效,也守在工位上假装忙碌,以防止失业降临到自己头上。
助理送来的晚餐放在办公桌上,甚至连包装袋都没有打开。迟煦没时间吃也吃不下去,喉咙一整天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他没有任何食欲。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迟煦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请进”。
迟雨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来后,直接瘫倒在沙发上,疲惫地揉着眉心。只有在迟煦面前,她才不需要表现得强悍干练不可阻挡,而是可以放心地露出自己狼狈的一面。
迟煦抬起头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心疼地问道:“姐,你还好吗?”
迟雨有气无力地说道:“还撑得下去,你呢?”
迟煦眼神躲闪地说道:“我…挺好的。”
迟雨沉默地凝望了他一阵,然后站起身走上前,隔着办公桌对他说道:“告诉我,出什么事了?不要跟我说你没事,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迟煦抬头看向这个从小对他最好的姐姐,忽然就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子焱他……出车祸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迟煦把事情的经过和程子焱目前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迟雨听完当即说道:“那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赶快去找他啊!”
迟煦流泪看着她:“我不能把这些都丢给你一个人。”
迟雨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阵,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来到迟煦面前,俯下身抱了抱坐在办公椅上的迟煦。“你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过去那个任性妄为的家伙了,程医生真的让你脱胎换骨了。就冲着他的这份功劳,你也一定要去找他,帮他渡过难关。你放心,这里我应付得来,你就专心陪着程医生,别的什么都不用想。”
迟煦犹豫地说道:“可是我这一走,不光所有的事全都落在你的头上,而且很可能会出现更多的谣言和阴谋论,让情况变得更糟。”
迟雨无所谓地耸耸肩:“没关系,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怕咬,再说你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谣言总有不攻自破的那天。迟煦,我跟你说心里话,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我因为咱爸重男轻女的原因,这辈子都在努力证明女人不比男人差,整个青春都一心扑在学习和工作上,从来没有爱过什么人。我的内心其实很向往那种毫无保留爱着对方的感情,但是我已经错过了最该为爱心动的年纪,再也不可能发生了。所以当我看到你和程医生相爱之后,我是真的很为你高兴,也发自内心地希望你们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实话告诉你,我当初之所以想尽办法要让爸承认他的罪行,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其实并不单纯是想为我母亲伸张正义,我更是想为你扫除你和程医生之间的障碍。”
迟煦惊讶地看着迟雨,原来姐姐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他。
迟雨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所以你不要有那么多顾虑,去做你想做的,只要你和程医生都好好的,我做的一切就很值得。”
迟煦抱住迟雨,感激地说道:“姐,谢谢你……你对我真的太好了……”
迟雨笑笑:“谁让你是我所有亲人里最可爱最单纯的一个呢……好了,别哭了,赶快行动吧,程医生现在可是一张白纸,这个时候谁陪在他身边,他就可能对谁产生好感。你别忘了,陈放可是一直喜欢程医生的,你不会真的想把程医生拱手让人吧?”
被迟雨这么一说,迟煦顿时紧张起来。
迟雨看着他慌乱的模样问道:“你有去那边的签证吗?”
迟煦点点头:“嗯,子焱过去之后,我为了以防万一,早就提前办好了。”
“那就好,赶快订票或者联系包机。等程医生恢复记忆了,记得代我向他问好。”
迟雨走出迟煦办公室的时候,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她过去这半生都在努力向父亲、向全世界证明自己,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强大到不仅不再需要寻求别人的认同,而且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她永远不会告诉迟煦,她为了引迟凯入局撒了怎样的谎。今天这个结局其实是她精心谋划的,因为以迟景鸿的根基和手段,想让他坐牢实在是太难了,与其用法律死磕,不如让恶人互相残杀。于是她在迟凯身上下了个赌注,赌他对自己不够信任,赌他会贪心不足,为了利益铤而走险。很幸运地,她赌赢了。她告慰了母亲,还给了迟煦自由的人生,同时也避免了自己用一生为他人做嫁衣的命运。这个一箭三雕的结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到夜深人静,她就会梦见父亲浑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控诉她杀父弑弟,违天逆理。每当她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就会去想一想迟煦幸福的笑脸,心里顿时就安慰了许多。因为在这个全员恶人的家里,只有这个被程子焱变好的迟煦是唯一值得她去保护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