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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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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在学校没怎么吃,早上的三个肉包子顶到现在,胃里早就空得能听见回响。刚踏进楼道,各家各户炒菜的香味就混着油烟味儿扑面而来,勾得他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仗着腿长,他一步跨三个台阶,几步就窜上了五楼。门虚掩着,推开就看见刘莉正在厨房里忙活,小丫头坐在客厅地板上,安安静静地摆弄着一个缺了条腿的布娃娃。
陈逸先回屋撂下书包,走出来时犹豫了一下,靠在厨房门框上问了句:“舅妈,要帮忙吗?”
刘莉回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不用不用,你就踏实坐着。等你舅他们回来咱就开饭。”她瞅了他一眼,“饿了吧?先吃点零食垫垫。昕宝,去给哥哥拿好吃的。”
小丫头听话地爬起来,跑到茶几底下扒拉出一小堆零食,捧到他面前,然后仰着小脸,眨巴着大眼睛看他。都是些花花绿绿的糖和果冻,不顶饿。
陈逸没动。昕宝拿起一根棒棒糖,用肉乎乎的小手费力地撕扯着包装纸,塑料纸哗啦响,糖却没露出来。陈逸看不过去,伸手拿过来,三两下剥开,递还给她。
没想到小丫头又把糖直接举到了他嘴边。
“给我?”陈逸有点意外。
昕宝用力地点点头。陈逸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低头把糖含进了嘴里,一股甜腻的草莓味立刻在舌尖化开。
他蹲下身,陪她摆弄了一会儿那个破娃娃。昕宝话很少,表达起来有些吃力,总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这时陈逸才注意到,她左耳上戴着一个不起眼的小装置。
助听器。
刘莉端着炒好的菜出来,正好看见陈逸的视线落在昕宝耳朵上。她放下盘子,压低声音:“我怀她的时候……条件不好,营养不良,孩子没发育好,生下来耳朵就听不见。”她叹了口气,“就是比别的小孩儿反应慢点儿,胆子也小。她跟你亲,你多陪她玩玩。”
“嗯。”陈逸应了一声,嘴里那块糖突然变得有点沉甸甸的。他努力扯了扯嘴角,想对刘莉笑一下,却发现脸上的肌肉有点僵。
昕宝把梳子递给他,示意他给娃娃梳。陈逸接过那把小小的塑料梳子,动作有点笨拙。他从来没干过这个。梳齿卡在娃娃打结的头发里,他不得不放轻力道,一点点往下顺。
小丫头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不时伸出小手指一指打结的地方。
厨房里,刘莉继续炒着下一个菜,油锅爆香的声音和客厅里这片安静的角落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管航还没回来。陈逸蹲得腿有点麻,干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继续跟那个破娃娃和它乱七八糟的头发较劲。昕宝往他身边蹭了蹭,挨着他坐下,小小的身体带着点温热的暖意。
陈逸没躲。
俩人在客厅玩了好一会儿,陈逸才掏出手机,收到一堆周望齐以“我操”开头的连环问候。
周望齐:我操,陈哥你怎么转学了?
周望齐:我操,你这定位都快定到海里了!
周望齐:我操!
陈逸:……
陈逸盯着屏幕,下午发定位时没细看,这会儿点开地图,才发现这城市确实紧贴着海。来了几天,净在灰扑扑的街巷里转悠,还没闻过海风的味道。他打算明天放学去海边转一圈。
墙上的老钟指针慢吞吞挪过九点,管航还没回来。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敲着玻璃。
刘莉握着手机,眉头越皱越紧:“你舅电话打不通……江响的也没人接。”她不安地望向窗外黑沉沉的雨夜,“这雨都下大了,别是出什么事……”
陈逸站起身:“定位发我,我去码头看看。”
“这么大的雨……”刘莉话没说完,陈逸已经抓起门口那把破旧的黑伞,往楼下跑去。
雨点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码头离得不远,穿过两条湿漉漉的巷子就能望见那片昏暗的灯火。管航那个简陋的转运站仓库就在三号泊位旁边,铁皮屋顶在雨里泛着冷光。
仓库门敞着,里面亮着惨白的日光灯。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管航拔高的嗓门,混着另一个陌生的、带着火气的男声。
“我他妈点数点了三遍!就是少了三箱!”
“李老板,话不能这么说,货是你们的人抬下来的,我们在底下接,从头到尾没经别人的手!”
陈逸收伞走进去。只见管航和江响站在一堆垒得半人高的木箱前,浑身湿透,裤腿上溅满泥点。管航脸色涨红,正跟一个穿着皮质外套、脖颈挂着金链子的胖男人对峙。
江响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嘴唇紧抿,头发湿漉漉地,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盯着那胖男人。
“放屁!”李胖子唾沫横飞,“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手脚不干净?这年头,监守自盗的事儿多了!”
江响往前踏了半步,被管航一把按住胳膊。
“李老板,我管航在这码头干了十几年,靠的就是信誉!你红口白牙不能污蔑人!”
“我污蔑?货少了是事实!这三箱货值多少钱你知不知道?赔不起今天谁也别想走!”
仓库里弥漫着咸湿的海风、货物霉味和浓重的火药味。几个同样在仓库躲雨或干活的工人远远看着,没人上前。
陈逸的目光扫过地上杂乱的水渍、散落的绳索,还有那堆标注着电子元件的木箱。他不动声色地走到货堆侧面,蹲下身,借着阴影的掩护,手指在几个箱子的缝隙里探了探。黏腻的触感。
他抬起手指,借着灯光看了看指尖沾染的、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掉的暗红色泥印——和仓库地面普通的灰黑泥土颜色不同。他又快速扫视地面,在靠近仓库后门的方向,发现了几处不明显的、带着同样颜色泥渍的拖拽痕迹,指向后门外那片堆放废弃集装箱的黑暗角落。
陈逸站起身,没理会那边的争吵,径直朝着后门走去。
“喂!那小子,你干嘛的?”李胖子注意到他,厉声喝道。
管航和江响也同时转过头。
陈逸没回头,几步跨到后门口,猛地推开那扇虚掩的、生锈的铁门。
门外雨幕中,三个摞在一起的木箱孤零零地立在那儿,箱体上沾着新鲜的、暗红色的泥土。旁边,还扔着一把被雨淋湿的断线钳。
仓库内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管航瞬间明白了什么,猛地扭头看向李老板,眼睛瞪圆了:“李老板!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李胖子的脸色在灯光下瞬间变得煞白。
江响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弯腰检查那几个箱子,确认封条完好。他直起身,转头看向李老板,那眼神冷得能让周围的空气结冰。
雨还在下,敲打着铁皮屋顶,像是在为这场仓促收场的闹剧伴奏。
陈逸站在后门口,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看着仓库里神色各异的众人,又看了看门外那三个失而复得的箱子,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扰了看海计划而升起的不爽,莫名其妙地散了些许。
管航喘着粗气,指着李胖子,气得手都在抖:“你……你他妈想讹我?!”
江响已经默默拿出手机,对着后门的景象和那几个箱子开始录像。
李胖子带来的两个手下下意识想上前,江响立刻抬眼冷冷一扫,那两人竟被这少年眼神里的狠厉钉在了原地。
“行……行啊你们……”李胖子脸色变了几变,强撑着场面,“算我的人点错了数!走!”
他想溜,管航却一把拦住他,脸上没了平时的和气,只有被触犯底线的愤怒:“点错了数?李老板,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得好好说道说道!”
陈逸靠在门框上,看着这场面,觉得比在宁雅看过的任何一场戏都有意思。他摸出手机,给刘莉发了条信息:
找到了,没事,很快回去。
雨下得正大,李胖子把货单一揉塞进口袋:“这次算我没点清楚,工钱先赊着。”
说完转身就要上车。
管航一把拉住他:“李老板!你这太不地道了!”
“松手!”李胖子甩开他,“白耽误老子这么多时间!”
一直靠后站着的江响突然动了。
他抄起脚边的撬棍,三步并两步冲到车前,一棍子砸在引擎盖上。
“砰”的一声巨响,车前盖凹下去一大块。
“我操!”李胖子肉疼得直抽气,“你他妈疯了?”
“钱。”江响把撬棍往地上一杵,“少一分都别想走。”
李胖子使了个眼色,两个手下同时扑上来。
江响侧身躲过第一个的拳头,撬棍横扫在对方小腿上,那人惨叫倒地。第二个从背后抱住他,江响直接后脑勺往后猛撞,对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李胖子见势不妙想溜,江响捡起撬棍甩过去,棍子擦着他耳朵撞在车门上。
“最后问一次,”江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给不给?”
李胖子哆嗦着掏出钱包,数了一沓钞票扔过来。
江响没捡,盯着他:“全额。”
李胖子咬咬牙,又加了厚厚一沓。
江响这才弯腰捡起钱,数了数,抽出几张扔回给李胖子:“修车费。”
说完转身把剩下的塞给管航:“点数。”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从动手到收钱不超过三分钟。
陈逸站在仓库门口,看着江响利索的动作。
这小子平时闷不吭声,动起手来倒是又狠又准。
雨水把他的外套全都打湿,卷起的半截袖子露出清晰的手臂肌肉线条。那张过分立体的脸在仓库的灯光下半明半暗,满脸雨水,却依然帅的很有攻击性。
看着江响像没事人一样,转身走进仓库。陈逸突然觉得——
这条野狗,好像有点意思。
两人在雨中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
管航给其他几个帮忙的结了工钱,骑着那辆破三轮载着他俩往回走。雨不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砸在铁皮车斗上噼里啪啦乱响。管航从座位底下扯出一块破篷布,往后车斗一扔:“你俩钻进去避避!”
“不用,淋惯了。”江响把篷布往陈逸那边扯了扯。
陈逸也没动,把手里那把快散架的破伞收了回来。三个人就这么沉默着,一路淋着冰冷的雨水回到了楼下。
车还没停稳,江响的目光就定在了楼道口。一个瘦高的男人搂着个打扮艳俗的女人,正歪歪扭扭地往楼上走,那背影江响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江方国,他那糟心的爹。
不一会儿,三楼那个熟悉的窗户亮起了灯,昏黄的光透出来,在雨幕里显得格外刺眼。
“又带回去了?”管航停好车,走过来拍了拍江响的肩膀,那力道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今晚别回去了,睡我家。你跟小逸挤一挤。”
“不用了,管叔。”江响的声音有点哑,他别开脸,避开那扇窗户透出的光,“我去仓库。”
说完他转身就要往雨里走。
陈逸这会儿才大概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看着江响瘦削的背影就要再次没入雨幕,他几乎能想象到仓库里那股潮湿的霉味和冰冷的水泥地。刚经过晚上那一场混战,这人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哎……”陈逸下意识往前跟了两步,伸手拽住了江响湿透的胳膊。入手一片冰凉,还带着点紧绷的肌肉感。他顿了顿,有点别扭地开口:“算了,挤一挤就挤一挤吧。”
江响脚步停住,回头看他。雨水顺着他黑硬的短发往下淌,划过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那双眼睛在路灯的映照下,像是蒙了一层水汽,看不清情绪。
管航赶紧上前,揽住江响另一边肩膀,半推半就地把人往楼道里带:“就是!听小逸的!走走走,上楼!你刘姨肯定烧好热水了!”
江响没再挣扎,被两人裹挟着进了楼道。逼仄的空间里,声控灯忽明忽暗,映出三个湿漉漉的身影。
上了楼,刘莉一看三个落汤鸡,吓了一跳嗔怪道:“今天怎么干到这么晚,下着雨,你也不知道给孩子们穿个雨衣挡一挡。”
说着从浴室拿出几条干毛巾让他们擦一擦。
管航嘿嘿笑了两声,“今天货多嘛。”
接着往卧室瞅了两眼问道:“昕宝睡了吗?”
“早就睡下了,明天放学还得去做感统训练,估计还得弄到很晚。”刘莉应道。
“正好也该交学费了。”管航把刚刚收到的工钱递给刘莉。
接着刘莉又抽出两张给陈逸,“小逸,拿着,给你的零花钱,喜欢什么就去买点。”
陈逸往后缩了手:“不用,舅妈,我真有钱。”他确实不缺钱。曹雨柔这个后妈虽然没给过他多少温情,但在钱上从没亏待过他,而他也不是挥金如土的主,小金库颇为可观。眼前这两百块,对管航家来说可能意味着好几天的菜钱,他不能要。
刘莉看他态度坚决,只好把钱收回去,叮嘱道:“那行,需要的时候一定跟舅妈说啊。”
三人简单吃了口热乎饭,管航就催着他们去洗澡。江响动作极快,五分钟就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身上居然还套着那身脏兮兮、半湿的衣裤。
管航看不过去,赶紧去翻自己的旧衣服,抖搂出几件洗的发硬的棉长衫,不是太宽就是太短,没一件合身的。
“穿我的吧。”陈逸回自己屋拿了套灰白配色的运动卫衣和裤子,递过去。
江响嘴唇动了动,想拒绝。
“别矫情了。”陈逸打断他,把衣服往他怀里一塞。
江响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衣服去换了。两人身高相仿,陈逸的衣服他穿上倒是正合适。白色的棉卫衣和深灰色的运动裤,替换掉那身沾着码头泥水和汗渍的旧衣服,让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淡了些,甚至透出点这个年纪少年该有的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