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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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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兰和宋柏住的这里叫秦院,由三栋楼加一扇铁门组成,是地震时期少数几套没垮的楼,现在已成镇上最老的房,也是房价最低的房。尽管这样,基本还是卖不出去,里面零零散散住着一些老人和租户。一排排绿色玻璃散着遮不住的穷味,傻子才会买这里的房。姜小兰就是那个大傻子。
当初的房主急于出手自己的两套破房,于是以买一送一的方式卖给了姜小兰,这个带着儿子看起来无比憔悴的女人。
她将一楼那套房装成按摩小店,里屋还加了两台麻将机,二楼那套则作为她和宋柏生活的小屋,这一住就是七年。
2009年,宋柏九岁,也是小按摩店刚开张的那年,店里时常会有中年男人光顾,嘴上说着中意姜小兰的好技术,其实就是想打这个漂亮女人的主意。
姜小兰本人倒是无所谓,毕竟她已经见惯了男人的油嘴滑舌。但宋柏不一样,他憎恨他们那副嘴脸还有不安分的手。于是只要见到动手动脚的男人他就要上去打架,但毕竟是小孩,怎么可能打得过有自己两个高的男人。
于是打不过他就开始哭,就这样在哭走第四个男人后,姜小兰决定不再接待中年男性,将客源转向了同性和老年人。这引来诸多不满,生意也随即惨淡了一段时间。
直到姜小兰买下了两台麻将机摆在里屋,小店才又慢慢活过来。由此姜小兰的一楼小屋变成了嘉水有名的八卦基地和老人之家,大家有事没事都喜欢去她那儿坐着,聊聊天,打打扑克啥的。后来镇上大部分人都知道秦院一楼有个美女按摩师,她那儿不仅按摩技术好,还有免费茶水可以喝。她还有个成绩很好的爱哭鬼儿子。但其实后来去的人中没有任何一个见宋柏哭过,只见过他乖乖写作业的样子。
除此之外还知道她前夫死了。
直到2015年,也是宋柏初三那年,姜小兰口中那个死去的前夫找来了,这个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的男人。
......
她和宋伟相识于“海天足浴”,当时的姜小兰还是九号技师,而宋伟则是别人口中的小老板。他一来,姜小兰的眼睛就挪不开了。
虽说是个商人,却有一身的书卷气,皮肤白净,身材高挑,无框眼镜下的那双杏眼看向姜小兰总带着温柔,这不就是她心目中谦逊温和的王子吗?
本以为会是一出俗套的灰姑娘剧情上演,直到她向宋柏表达爱意的时候,对方坦白了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但九号技师后来还是变成了宋伟妻子。
因为当时的宋伟需要一个看似符合大众的家庭来满足父母的夙愿,这样也才能扩大自己的产业,而姜小兰也想要离开这个从没被人尊重过的地方。看似完美的交易,却偏偏错在了她心怀侥幸,错在了她没忍住自己的真情。
在姜小兰当时的认知里面没有真正的同性恋,世上唯一存在的爱情只可能发生于男人和女人之间,所以她觉得只要自己付出真心,宋伟就会慢慢爱上她。先婚后爱嘛,她等得起。
但在宋柏出生后,宋伟就很少回家了,就算一两个月后回来也不会碰她,他对这个家表示过的唯一关心除了钱就是每次回来给宋柏带的礼物和给姜小兰的洋桔梗。“还要等多久呢?”姜小兰每次望见宋伟的背影都会这样想,“他真的不会爱上自己了吗?”
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什么就会越执着于什么。
......
2009年六月的一天,姜小兰像往常一样去接他放学。然而宋柏这天吵着闹着非要吃什么长得像颗蛋的巧克力,里面还能孵出小汽车和奥特曼,说是前桌的小胖给他显摆了一下午。
于是姜小兰跟着小小的宋柏走了两条街,终于在一家超市里见到了那一排蛋。它们立在收银台旁都已经被蒙上了一层细灰,像是等了很久,今天终于遇到识货的了。
在姜小兰认真检查生产日期的时候,宋柏扯了扯她的衣角,指着马路对面叫了一声“爸爸。”
姜小兰转身看见宋伟站在对街酒店外的树荫下,像是在等人。他在人群中是那么显眼,简单的衬衣也能被他穿出和橱窗中一样的效果。
生理性的喜欢骗不了人,无论看多少次,都会有乍见之欢的感觉。姜小兰有些欣喜,想着一会儿和宋伟一起牵着儿子的手回家吃饭,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过。
刚结完账把巧克力蛋递给宋柏,在准备迈入车流的时候,她看见一个男人走向宋伟。那个人的个子稍高一点,皮肤颜色也更深一些,看起来比宋伟要硬朗许多。他俩穿着一样的短袖衬衣,戴着一样的手表。姜小兰就这样隔着来来往往奔驰的汽车,看见宋伟朝他笑,那样明媚的笑容是她第一次在宋伟脸上见到。接着就看见他俩挽着彼此往酒店走去,在拐角处飞快的接了个吻。
“妈妈!我开出来一束小花!像不像爸爸每次回来送你的那种!”
宋柏没看见发生了什么,只是黑着牙把那束积木小花递给姜小兰,但他没想到这一举动竟把妈妈惹哭了。
“等不到了...”
真正的洋桔梗的结局只能是枯萎...
......
回家后的姜小兰好像变了个人,空闲时间她不再去打理阳台上的花,而是开始清点家里的东西,还经常在电脑上搜索着什么。宋柏无意看过一次,是他玩4399小游戏的时候看到的。
搜索框下列着一长串浅蓝色的历史记录,“嘉水房价”“地震后的嘉水什么样?”“复活的小镇”“房价最便宜的小城有哪些?”等将近十条搜索记录。宋柏看不太懂,也对这个地方没什么兴趣。
但点击展开后,在最下面出现了一条格格不入的扎眼的搜索。
“同性恋有遗传的可能性吗?”
宋柏点进去,三个加黑的“有可能”出现了。
在宋柏还没完全理解同性恋是什么的时候,这三个字就这样刻在了他的心里。
......
宋伟在47天后回来了,也是在那一天姜小兰平静的和他提了离婚。一周后宋柏便跟着妈妈搭上了前往嘉水的大巴,这个反复出现在搜索栏里面的小县城。
姜小兰在这里用离婚分到的钱买下了那套旧房,重新回归工作,重新开始生活。宋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爸爸,因为离开临县不久姜小兰就告诉他宋伟在一场泥石流中去世了。
......
初三这年,宋柏清楚的记得那晚。将近晚上十点,一阵很轻的敲门声响起,是他给开的门。
一个男人提着一大口袋水果佝着身子站在门口。他已经瘦的不成样子,像棵将死的枯树,宋柏认出是爸爸后差点以为自己见到鬼了。
但姜小兰最终没让他进屋,而是和他一起去了一楼,快四点才独自上来。
宋柏第二天问妈妈发生了什么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就没再管。直到中考后半个多月,姜小兰带他去临县参加了宋伟的葬礼。
“胃癌晚期,自杀,真是活该。”车上姜小兰和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撇过头。宋柏在车窗的倒映中看到妈妈的泪珠,那么恨为什么还是红了眼眶?
葬礼上人不多,宋柏只记得和妈妈站了很久。直到后来姜小兰被别人叫过去帮忙,有个身形清瘦,五官俊朗的男人来到自己面前。
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宋柏没有从他眼睛中看到旁人那样对丧父的同情,而是一种想念,好像自己是他的故人。
“你和你爸爸长得真像,尤其是眼睛...”他看了许久才开口,最后在一张纸上写下陈辉二字和一串号码,说有需要可以联系自己。宋柏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姜小兰,而是把纸条塞进了自己的带着的那本《基督山伯爵》内侧。
返程途中姜小兰递给宋柏一封信,说是宋伟生前留给他的。这封信中出现最多的词就是“对不起”,最后还写道给他留了一笔足以读完大学的费用在姜小兰那儿。但是从满篇的愧疚中宋柏依然发现了那个秘密,也是一切的根源:爸爸喜欢男人,那个男人叫陈辉。
“你一直都知道对吗?爸爸是同性恋。”宋柏收起信,缓了缓问姜小兰,“所以才一直骗我他死了。”
“是,我当时真的宁愿他死了,也不希望你父亲是个真正的同性恋。”姜小兰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口中的埋怨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无力。
“我的出生是个错误吗?”宋柏望着母亲。
“不是的小柏。”姜小兰显得更加难过,“你的出生是因为我当时爱他。”她摸着宋柏的头,有些愧疚的说道,“只不过我太天真了,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他...”
“没办法是吗?”
“没办法的...”姜小兰突然拉起宋柏的手,摩挲,“但你放心小柏,你不是,你从小就和我在一起生活,不会被影响的。”
那个黑体的“有可能”又出现了在宋柏脑中,但他没有接话。
后来过了很久宋柏才清楚为什么姜小兰改变不了宋伟,因为那是刻在基因里面的东西,天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