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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沈确是被后颈的刺痛拽出混沌的。
      不是私人医院特护手里温凉的薄荷精油,是某种带棱角的草籽,混着晨露贴在衣领里,一呼吸就往皮肉里钻。

      他猛地睁眼,视线里不是顶层公寓那盏定制的意大利水晶吊灯,而是密匝匝的梧桐叶——绿得发沉,像把整个夏天的湿气都裹在了里面,风一吹就往下滴黏腻的光。

      “醒了?”

      有人说话,声音低,像刚浸过井里的凉水。

      沈确偏头,看见个坐在田埂上的少年。蓝布褂子洗得发灰,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的小臂是健康的蜜色,指节上沾着点湿泥,正漫不经心地转着根狗尾巴草。

      少年没看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水田。晨光把他的侧脸切得很干净,眉骨高,眼尾微垂,鼻梁是利落的直线,唇色偏淡,抿着的时候像块浸了冷雾的玉。

      沈确的脑子还卡着机,只凭本能在心里评价:脸是不错,就是太素了,跟他以前在派对上见的那些浓妆艺人是两个路子,像……像雪后挂在枝头的冰棱,好看,但碰着就凉。

      “看什么?”

      少年忽然转头,眼瞳是深褐色的,亮得有点扎人。

      沈确这才发现自己盯太久了,他向来没什么掩饰的习惯,索性挑了挑眉,把蜷在身下的西装外套拽出来,拍了拍上面的草屑——定制的羊毛料沾了泥点,怵目惊心。

      “没看什么,”他语气散漫,带着点没睡醒的懒,“就看你这地方,是不是连个干洗店都没有。”

      少年没接话,只是把手里的狗尾巴草扔了,站起身。沈确这才注意到他,个子跟自己差不多,稍矮一些,裤脚卷着,露出的脚踝很细,沾着点泥星子。他弯腰拎起旁边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装着刚摘的青菜,叶子上还挂着水珠。

      “跟我走。”少年说完,转身就往田埂那头走,步伐稳,踩在泥泞里没溅起一点泥。

      沈确皱着眉,没动。

      他昨晚被两个黑西装“请”出酒吧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仇家要绑他,直到看见父母的助理递过来的合同——《乡村变形记》?一个他只在电视上见过的、专给问题少年洗脑的破节目。

      他爸的原话是:“沈确,你再敢把跑车开上步行街,就去农村待够一个月,不然别想碰你名下的任何一张卡。”

      他当时还笑,觉得这老头也就这点手段,直到现在站在这片散发着泥土味的田野里,他才意识到,他爸是玩真的。

      “喂,”沈确喊住前面的人,“你谁啊?节目组的?”

      少年脚步顿了顿,没回头:“谭酌。这是我家。”

      谭酌。沈确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跟人挺配,都透着股清冷冷的劲儿。

      他磨磨蹭蹭地跟上去,西装裤沾了露水,凉得贴在腿上,难受得要命。田埂很窄,只能容一个人走,他跟在谭酌后面,能看见少年后背的线条——蓝布褂子很薄,风一吹就能看见肩胛骨的形状,像两只收拢的鸟翅膀。

      走了大概十分钟,前面出现了几间土坯房,屋顶是黑瓦,烟囱里飘着淡淡的白烟。谭酌把篮子放在门口,推开一扇斑驳的木门,回头看他:“进来。”

      沈确走进去,屋里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光。靠墙摆着一张旧木桌,两把椅子,墙角有个土灶,锅里不知道煮着什么,冒着热气。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屏幕上一片空白——没信号。

      “你爸妈呢?”沈确问,他记得节目里一般都会有农户家庭接收。

      谭酌没回答,只是从灶台上拿起一个粗瓷碗,盛了碗粥,放在他面前:“吃。”

      粥是杂粮的,有点糙,上面飘着几根咸菜。沈确看着那碗粥,胃里一阵翻腾——他平时早餐都是鹅肝酱配全麦面包,喝现磨的蓝山咖啡,这种东西他连碰都不会碰。

      “我不吃这个,”沈确把碗推远,“你们这儿没有别的?比如牛奶,三明治?”

      谭酌抬眼看他,眼神里没什么情绪:“没有。要么吃,要么饿着。”

      “你——”沈确有点火了,他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但转念一想,现在寄人篱下,跟一个农村少年置气没意思。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咸菜,嚼了嚼,没什么味道,还很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声。一个尖利的女人声音响起来:“谭酌!你昨天是不是又去后山了?跟你说多少遍了,那片地是你表哥的,你别去瞎碰!”

      谭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放下筷子,起身往外走。沈确也好奇,跟着走了出去。

      门口站着个中年女人,穿着花衬衫,烫着卷发,手里叉着腰,旁边还站着个男人,穿着西装,肚子有点大,手里夹着根烟。

      “三姑,三姑父。”谭酌喊了一声,语气很淡。

      被称为三姑的女人斜了他一眼,目光扫到沈确身上,眼睛一下子亮了:“哟,这就是城里来的那个少爷吧?啧啧,看这穿着,就是有钱人。”她说着,伸手就要去碰沈确的西装,沈确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三姑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有点不好看,但很快又堆起笑:“少爷,你看你这来我们这儿受苦了,要不这样,你给你三姑拿点钱,三姑给你买点好吃的,比谭酌这小子做的强多了。”

      沈确皱了皱眉,没说话。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女人是想敲他竹杠。

      旁边的男人也开口了,语气带着点不耐烦:“谭酌,跟你说个事。你爸妈走之前不是把那间西厢房留给你了吗?你表哥要结婚,缺个婚房,你把那间房让出来,给你表哥用。”

      谭酌的拳头攥紧了,指节泛白:“那是我爸妈的房,我不让。”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三姑拔高了声音,“你表哥可是你亲表哥,他结婚是大事!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干什么?再说了,你以后早晚要离开这儿,那房留着也是浪费!”

      “就是,”三姑父吐了个烟圈,“你要是识相点,我们还能帮你多照顾照顾,不然……”他没说完,但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谭酌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们,眼神冷得像冰。沈确看着他,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他从小在蜜罐里长大,从来没见过这种仗着亲戚身份欺负人的场面。他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挡在谭酌旁边。

      “你们这么欺负人,不太好吧?”沈确开口,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但眼神里带着点冷意,“那房是谭酌的,他不想让,你们凭什么抢?”

      三姑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这个城里少爷会帮谭酌说话。她撇了撇嘴:“我们自家的事,跟你个外人有什么关系?你别多管闲事!”

      “我偏要管呢?”沈确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嚣张,“我爸妈给节目组捐了不少钱,要是我跟他们说,你们欺负我跟我的……朋友,你说他们会怎么处理?”

      他故意把“朋友”两个字说得重了点,看见谭酌的耳朵微微红了一下。

      三姑和三姑父对视了一眼,显然有点忌惮。他们知道这城里少爷不好惹,要是真把他惹急了,节目组那边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行,算我们多管闲事!”三姑狠狠地瞪了谭酌一眼,“你等着!”说完,拉着三姑父气冲冲地走了。

      看着他们走远,沈确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谭酌:“你平时都这么被他们欺负?”

      谭酌低下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声音有点闷:“习惯了。”

      沈确没说话,心里有点堵。他忽然觉得,这个清冷的少年,其实也没那么坚强。他看了看谭酌,又看了看屋里那碗没动的粥,拿起筷子,端起碗,喝了一口。

      粥还是很糙,但好像没那么难咽了。

      谭酌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有点惊讶。

      沈确放下碗,抹了抹嘴,故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看什么?我只是饿了。对了,下午我要干什么?总不能一直待着吧?”

      谭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说:“下午要去割稻子。”

      “割稻子?”沈确皱了皱眉,他连稻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割了。但他看着谭酌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行,割就割。”

      谭酌看着他,嘴角似乎微微扬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态度。他转身走进屋里,拿出一把镰刀,递给沈确:“下午我教你。”

      沈确接过镰刀,金属的手柄有点凉,他感觉屋外的阳光更暖了,照在土坯墙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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