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灯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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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大的深冬，凛冽已刻进空气的骨髓。风像裹着冰碴的砂纸，刮过光秃的梧桐枝桠，发出尖利而干涩的呜咽。
天空是那种沉郁的铅灰色，低低地压着，吝啬地透不下多少天光。
前几日初雪留下的薄薄一层白，早已被踩踏、消融，化作泥泞湿冷的痕迹，蜿蜒在通往各教学楼的小径上。
图书馆巨大的玻璃幕墙蒙着一层模糊的水汽，映出室内暖黄灯光下模糊晃动的身影，像一个个被寒冷驱赶着、在知识炉火旁汲取温暖的剪影。
许昼裹紧了顾未明那条深灰色的羊毛围巾，将半张脸深深埋进去，只露出一双被冷风吹得微微眯起的眼睛。围巾上残留的、属于顾未明的清冽皂角香，成了抵御这刺骨寒意最有效的屏障。他刚从生工院的实验室出来，指尖还残留着消毒水和培养基的混合气味，大脑则被刚结束的细胞培养实验细节塞得满满当当。此刻，他只想快点回到宿舍，回到那个有暖气、有顾未明、能让他彻底放松下来的小小空间。
推开宿舍门，一股混合着暖气和淡淡咖啡香的暖流瞬间包裹了他，驱散了附着在衣物上的寒气。
顾未明果然在。
他没在书桌前，而是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窗外是沉沉的暮色和远处城市次第亮起的灯火，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清瘦的背影轮廓。
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线，似乎正在回复什么信息。
听到开门声，顾未明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许昼被冻得微红的鼻尖和裹得严严实实的围巾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像是对这寒冷天气无声的谴责。
“冷？”他放下手机，声音低沉，带着室内的暖意。
“嗯，风好大。”许昼脱掉厚重的外套，搓了搓还有些僵麻的手指，走到暖气片旁汲取热量，“你在看什么？”
“周洲。”顾未明言简意赅，把手机屏幕转向许昼。
屏幕上正是那个永不消停的群聊界面。
[群名:高三七班地下情报中心(5)]
周洲： [疯狂刷屏各种圣诞树、彩灯、麋鹿emoji]兄弟们！姐妹们！圣诞季来了！P大圣诞集市今晚开市！就在中心广场！据说有热红酒！姜饼人！手工小玩意儿！还有据说超浪漫的冰场！[星星眼]约起来约起来！感受节日气氛！治愈期末的创伤！
张筱雅： [尖叫]真的吗？！冰场？！啊啊啊！我要去！我要去滑冰！@林薇薇薇！一起！
林薇： [心动]听起来好棒！可是……我不会滑冰啊！摔成狗怎么办？[捂脸]
孙炜： [肌肉展示.jpg]滑冰？小意思！哥当年可是业余少年组选手！@林薇不会哥教你！保证不让你摔！（尽量）
李雯： [犹豫]听起来好热闹……可是我们医学院后天有个小测……[纠结]
李浩然： 圣诞集市（Christmas Market）起源于中欧德语地区，是圣诞节前重要的传统民俗活动，以售卖手工艺品、特色食品和营造节日氛围为主。参与此类活动有助于缓解学业压力，促进社交互动。
周洲： @李浩然谢谢科普！所以结论就是——必须去！@李雯李妹！小测算什么！劳逸结合！@许昼@顾未明两位大佬！别潜水了！冰场双人滑！想想就浪漫到爆炸！[疯狂暗示]明哥！展现你男友力的时刻到了！手把手教学啊！
张筱雅： [捂嘴笑]周洲你真相了！@许昼许昼！快答应！我想看明哥教你滑冰！[搓手期待]
林薇： +1！想看！许昼你就从了吧！
许昼： [看着群里的起哄，又看看窗外沉沉的暮色和寒风]外面好冷……
顾未明： 嗯。
周洲： [恨铁不成钢]冷？！有暖气片冷吗？！有期末复习的心冷吗？！同志们！青春就是要热血！要浪漫！要对抗严寒！@顾未明明哥！你说句话啊！你忍心看许昼在宿舍发霉吗？！
顾未明： [沉默几秒]想去吗？
许昼： [对上顾未明询问的目光，心里那点怕冷的退缩被群里描绘的热闹景象和“手把手教学”几个字微妙地撩拨了一下]……有点。
顾未明： 那去。
周洲： [欢呼雀跃]好耶！明哥威武！许昼小天使万岁！[撒花]七点半！中心广场圣诞树底下集合！不见不散！[定位]
许昼放下手机，心里那点对寒冷的抗拒，被顾未明那句简单的“那去”和群里热烈的气氛冲淡了不少，甚至隐隐生出一丝期待。他看向顾未明：“你真会滑冰？”
顾未明走到衣柜前，拿出两人的厚外套，语气平淡无波：“小时候学过。”
中心广场此刻已彻底被节日的魔法点亮。巨大的、缀满彩灯和金色铃铛的圣诞树矗立在广场中央，闪烁着梦幻般的光芒，将周围飘落的细碎雪尘映照得如同飞舞的金粉。环绕着圣诞树的，是一个个装饰着松枝、彩带和暖黄色小灯的木制摊位。
空气里弥漫着热红酒的馥郁果香、烤杏仁的焦甜、还有新鲜出炉的姜饼散发出的肉桂和蜂蜜的温暖气息。欢快的圣诞颂歌在人群中流淌，混合着人们的笑语喧哗，驱散了冬夜的清冷。
许昼和顾未明赶到时，周洲他们已经在巨大的圣诞树下汇合了。张筱雅戴着毛茸茸的红色圣诞帽，林薇围着厚厚的白色围巾，孙炜则是一身运动装，显得活力十足。李雯最终还是被张筱雅和林薇拖来了，裹得像只小熊。周洲正举着一个巨大的、撒满糖霜的拐杖糖，兴奋地朝他们挥手。
“哇！明哥！许昼！你们穿情侣装！”张筱雅眼尖，立刻指着两人同款的深色长款羽绒服尖叫起来。其实只是同品牌基础款，但在节日灯火的映照下，确实有种奇妙的和谐感。
许昼耳根一热，下意识想反驳，顾未明却已经神色如常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许昼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走走走！先来杯热红酒暖暖身子！”周洲咋咋呼呼地拉着众人冲向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摊位。甜美的红酒混合着橙子、肉桂和丁香的香气扑面而来，一杯下肚，从喉咙暖到胃里，驱散了最后一点寒意。
广场的一角，临时搭建的露天冰场在彩灯的环绕下，像一块镶嵌在夜色中的巨大蓝宝石。冰面上已经有不少人在滑行、嬉笑，偶尔有人摔跤，引来善意的哄笑和同伴的搀扶。冰刀划过冰面的清脆声响，混合着欢快的音乐，构成冬日夜晚独特的乐章。
“走走走！滑冰去！”周洲喝完热红酒，豪气干云地一挥手。
冰鞋租赁处排着队。许昼看着别人脚上闪着寒光的冰刀，心里有点发怵。他只在小时候滑过旱冰，还摔得不轻。
“别怕。”顾未明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已经换好了冰鞋，动作利落地系好鞋带，站起身。深色的身影在冰场边缘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修长，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稳定感。他朝许昼伸出手，“扶着栏杆，慢慢来。”
许昼看着那只骨节分明、伸向自己的手，心跳又漏了一拍。他深吸一口气，换上冰鞋，小心翼翼地扶着场边的围栏站起来。冰面比想象中更滑，脚踝瞬间失去了熟悉的支撑感，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下一秒，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肘。顾未明不知何时已经滑到了他身边，距离很近，近到许昼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点热红酒的甜香。
“重心放低，膝盖微屈。”顾未明的声音就在耳边，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感，“眼睛看前面，别看脚下。”
许昼依言照做，努力忽视脚下令人不安的滑动感，将目光投向冰场中央。顾未明的手一直稳稳地扶着他的手臂，带着他一点点离开围栏，向冰场中央滑去。他的动作很慢，带着十足的耐心，仿佛在引导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试着……蹬一下。”顾未明低声指导，他的呼吸拂过许昼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
许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用一只脚的冰刀内侧轻轻向后蹬了一下冰面。身体瞬间向前滑动出去！失重感让他惊呼一声，手臂下意识地抓紧了顾未明。
顾未明的手臂稳稳地承受了他的重量，另一只手迅速扶住他的腰侧，帮他稳住身形。“很好。”他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再试一次。”
在顾未明沉稳的引导和有力的支撑下，许昼的紧张感慢慢消退。他试着一次次蹬冰，身体滑行的距离越来越远，虽然姿势还显得笨拙僵硬，但至少能保持平衡，不再需要紧紧抓着顾未明的手臂不放。
冰面在脚下延展，四周是流光溢彩的灯火和喧闹的人声，寒风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骨。他渐渐体会到一种在冰面上自由滑行的、新奇的快乐。
“我……我自己试试？”许昼鼓起勇气，小声说。
顾未明看了他一眼，眼神沉静：“嗯。慢点。”他松开了扶着他腰侧的手，但手臂依旧虚虚地护在他身侧，保持着随时能接住他的距离。
许昼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蹬冰向前滑去。一开始还有些摇晃，但很快找到了节奏。他越滑越顺，速度也快了一点，脸上不自觉地绽开笑容，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他忍不住回头，想跟顾未明分享这份喜悦。
就在他回头的瞬间，脚下一个不稳，冰刀似乎磕到了什么，身体猛地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啊！”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预想中冰冷的撞击并未到来。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环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向后倒的趋势硬生生拉了回来。许昼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胸膛。
顾未明！
他被他牢牢地圈在怀里，后背紧贴着他的前胸，隔着厚厚的羽绒服，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震动，还有那瞬间绷紧的肌肉力量。顾未明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环着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固定在自己身前。
“小心。”顾未明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紧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垂。
许昼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跳出来。一半是因为惊吓，另一半则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紧密到毫无缝隙的拥抱。
他能感觉到顾未明环在他腰间的手臂肌肉的硬度，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甚至能闻到他颈间传来的、比平时更清晰一点的皂角清香。
周围的喧嚣、冰场的音乐、闪烁的彩灯，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了，只剩下背后那具温热躯体的存在感和耳边那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昼僵在顾未明怀里，一动不敢动，脸颊和耳朵烫得惊人。他能感觉到顾未明的手臂在最初的紧绷后，并没有立刻松开，反而又收紧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他是否真的站稳了。
那短暂的、充满力量的禁锢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让许昼的心尖狠狠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
“站稳了？”顾未明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平稳了一些，但依旧离得很近。
许昼胡乱地点点头，声音细若蚊呐：“嗯……嗯。”
顾未明这才缓缓松开了手臂，但一只手依旧扶在他的胳膊上，帮他稳住身形。他滑到许昼身侧，目光落在他烧红的耳廓上，眼神深得像夜色下的海。
“还滑吗？”他问。
许昼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脸上的热度：“……滑。”
这一次，顾未明没有再放手。他的手一直稳稳地扶着许昼的手臂，带着他在冰面上缓慢而稳定地滑行。
许昼的心跳依旧很快，但不再是惊吓，而是一种混杂着羞涩、悸动和被保护着的巨大安心感的复杂情绪。
冰刀划过冰面的声音，周围的笑语喧哗，圣诞颂歌的旋律，还有身边这个人沉稳的呼吸和手臂传来的温度，交织成这个冬夜最独特的记忆。
滑冰结束，众人又逛了逛热闹的集市。许昼买了一个小小的、手工制作的木质麋鹿挂饰，顾未明则在一个卖热巧克力的摊位前停下，买了两杯。浓郁的巧克力香气混合着奶香，捧在手里暖融融的。
回去的路上，雪又开始细细密密地飘落。路灯的光晕在飞舞的雪片中晕染开，像一个个温暖的光球。大家三三两两地走着，周洲还在兴奋地比划着刚才滑冰的糗事，张筱雅和林薇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买的小玩意儿。
许昼和顾未明走在人群稍后。许昼捧着热巧克力，小口啜饮着，甜暖的液体一路熨帖到胃里。他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顾未明。
顾未明手里也捧着一杯，侧脸在路灯和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沉静俊朗。刚才冰场上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带来的悸动，依旧在心底余波荡漾。他忍不住又想起顾未明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力量，和他胸膛的温度。
“那个……”许昼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木质麋鹿挂饰，“给你。”
顾未明停下脚步，看向他掌心那个憨态可掬的小东西，又抬眼看向许昼。
许昼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就……看着挺可爱的。可以挂书包上。”
顾未明没说话，只是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那个小小的挂饰。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许昼的掌心，带来一点微凉的、却让许昼心尖一麻的触感。
“嗯。”顾未明应了一声，将小麋鹿握在掌心，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光滑的木纹。他抬眼看向许昼，路灯的光落在他眼底，像碎开的星辰，“谢谢。”
雪花无声地落在他的睫毛上，又迅速融化。许昼看着他眼底那点细碎的光亮，看着他掌心那个小小的、自己送的礼物，再想起冰场上那个坚实的怀抱，一股巨大的、饱胀的暖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甜蜜，瞬间充盈了整个胸腔。他低下头，掩饰住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小声说：“不客气。”
两人继续并肩走着。雪落无声，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许昼悄悄地将手从口袋里伸出来一点，指尖试探性地、极其轻微地碰了碰顾未明垂在身侧的手背。
顾未明的手似乎顿了一下。
下一秒，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无比自然地、坚定地握住了许昼微凉的手指。他的手掌宽厚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将许昼的手完全包裹住，然后一起塞进了自己温暖的外套口袋里。
十指相扣。
紧密的、不容置疑的、带着灼人温度的贴合。
许昼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像被温热的蜜糖填满，疯狂地鼓动起来。
他不敢抬头看顾未明，只是任由他牵着手，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对方脉搏沉稳有力的跳动，还有口袋里那紧密相连的、滚烫的触感。
所有的寒冷都被隔绝在外，只有掌心相贴处传来的热度，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烧得他脸颊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
雪花在路灯的光晕里翩跹起舞。
前方是朋友们喧闹的背影。
而在这个被雪幕和夜色温柔包裹的小小世界里，在无人注意的口袋深处，两只年轻的手紧紧相握，传递着无声的、滚烫的暖流，仿佛要将这冬夜的寒冷彻底融化。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