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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可惜风水轮流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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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温度骤降。
我从被子里醒来时都能被室内的冷空气刺激得瑟瑟发抖。
好冷。
起床刷牙洗漱,随手抓起扔在桌上的工牌和口罩便匆匆出门。
从我住的地方到公司也不过才两公里的距离,骑车到楼下然后随便买了份素包子就直接跟随着人潮大流进入了电梯。
这座时代大厦已经上了年纪,电梯里面入目皆是斑驳的广告痕迹,深浅不一的人为划痕。和货梯一样,一上升就开始吱吱呀呀地叫,摩擦的声音沉闷,运行的晃动明显。
我在八楼停下,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这是我来这边的第五年,在这家公司待的第三年。
工作内容简而言之就是销售,客户需要做什么开发板我就介绍公司研发的适配芯片给他。
这份工作比送外卖轻松,至少不需要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日晒雨淋。但也相对比较不自由,每天早上八点打卡上班,晚上五点打卡下班。对了,中午也得打上班卡。
除了不自由外,对我来说没有别的什么缺点了。毕竟待了三年,和老客户一直合作得挺好。所以每个月的收入也拿到了接近两万块。
虽然和其他同事比是比不得了,但以我这种只有高中学历的人来说,两万块可能已经是我目前能拿到的上限了。
叶然通过这五年的恢复,只能说是人醒了,但因为大脑错过了最佳发育期,所以现在的认知还是只停留在学龄前。按医生的推测,反正哪怕恢复最好也才达到低年级的小学生水平。
除了认知外,他的交流能力目前也是只能表达自己饿了,渴了,冷了,痛了这些非常直接的内容。
加上身体恢复能力较难,到现在都是主要靠轮椅出行,日常都无法正常行走。
所以说如果想让他完全自理,起码以现在的情况看还需要很长的恢复期。
我联系了不同地方的不同医院,有关他的康复情况总是不尽人意。医生总是说让我有平稳的心态,也让我做好接受他终身这样的可能。
人总是很贪婪。
开始我只是想要他醒来,醒来后我又想叫他开口说话,说话后我又想让他直立行走……
我的贪婪太多,想要全部实现的可能性太小。
偶尔我也会对这种生活感到厌烦,对叶然根本听不进话吃饭喂不到嘴里等一些小事感到火大,冲他没来由地撒火后看见他一脸茫然的脸,我的气儿又一下就蔫了。
我干嘛要对他撒火呢?不正是因为他没有自理能力才把他弄进医院来的吗?
冷静下来后,愧疚与懊恼又席卷过来。我就半蹲在叶然的轮椅前,握着他的手和他道歉。
对不起,哥错了,哥不该吼你。
叶然也听不懂,转着眼珠四处看了看,然后指了指桌上的水,说:“水、渴。”
我立马起身把水递给他,看着他一边喝一边流得满嘴都是,又耐心地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嘴。
我这人向来对其他人或事没啥耐心,估计是因为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全给我弟了。
偶尔也想,我这其实也不算耐心,因为我不敢把他带回家独自照顾。我觉得我要是时刻陪伴他看守他教他,最后却看着他还是无法自己做一些简单的事情时迟早会被逼疯抓狂。
所以他这个状态下,在医院进行康复治疗是最好的方法。
而我也能继续多工作,多挣钱,请最好的护工来24小时照顾他。
我是这样想的,但我爸不是。
我原以为他真的是洗心革面,在外面拼一把后打算用余生把我弟管到底,可没想到他还是选择在那边安了家。
最后一次和他联系还是两年前,我爸给我弟账户一次性转了一笔钱。
他说他欠叶然的这辈子可能都还不清了,但他还有自己的小家要照顾,接下来就只能靠我了。
见我不说话,他又劝道,你弟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叶凌,你别把自己也耽误进去了,实在不行就把他……
本来我不说话是因为被气无语了,但听到他跟着的这句话后立马怒不可遏,直接打断他的话骂他混蛋!畜牲!
实在不行就把他怎么了?不要了?放弃了?
那他妈可是你儿子!!!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爸在听筒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喘着粗气,感觉满腔怒火无法发泄,毕竟拳头不能隔着听筒揍到那人的脸上。
就在我准备挂断电话时,我爸又说了一句,叶凌,我给你弟转了钱过来,这是我最后一次转账了。
我捏紧手机沉默着。
他的声音继续响起。
以后你也不用叫我爸,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对我怨恨很大,我既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弟。这话我从来没和你说过,但想着可能是最后一通电话了……叶凌,但我想,我可能最对不起的还是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想哭,在听到这种人渣说对不起我的时候。他如果真觉得对不起我就不该让我背负这些!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电话挂断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也挺好,我对自己说,也省得我经常担心他死在外面了我还不知道呢。
我爸转的钱让我和我弟又撑了好一段时日。
现在多少算是好过了,我弟醒来后的康复治疗没有他是植物人状态的治疗费贵。
原来我跑两个月的外卖才能抵他一个月的医疗费,现在我一个月的工资能抵他两个月的康复费。
对我来说,起码目前在钱上,不会让我有特别大的紧逼感了。
在电脑桌前坐一天,五点准时下班。这点很好,我们公司从不加班,而且还是双休。
回去做个晚饭吃了再去医院看我弟的情况,待到晚上八点我就离开。
然后去酒吧,从九点干到凌晨三点,再回去睡一觉起来八点去公司上班。
我不是一定要这么拼,按我每个月的工资,养活我弟和我自己其实没问题,只是晚上不做点什么我其实也睡不着。
不,话应该这么说。
其实是我晚上睡不着才想着要去做点什么。
睡不着。
成夜成夜的失眠。
当初那种手心鲜血的滑腻感,小刀冰凉的触感无不在深夜频繁在我梦里出现。我总是能梦见杨潇苍白的脸,梦见他被血浸透的衬衫,梦见他发抖的手。
我害怕。
我太害怕了。
在梦里他总是对我笑,一笑起来就会变成张着血盆大口的一张脸,然后那张脸又会和舒璨融合,在梦里搅得我不得安生。
我快要恨死他了!
可他又会说痛。
他说,叶凌,我好痛啊……可我没想到会这么痛……
他说的是痛吧?
有时我想,可能他真正想表达的是恨吧。
可是他又说过,爱是有痛觉的。
爱是有痛觉的。
这句话时常像一根针一样被人狠狠地刺入了我的脑颅,痛得我皱紧眉头,感觉呼吸不畅。
我想不明白,杨潇为什么要在倒下去前跟我说那句话。
“叶凌,你看我怎么说来着……爱是有痛觉的……”
他到底要表达什么呢?
过去想要报复的恨不是假的,他竟然在此刻生死之际说爱。
不。
他说的是痛,是恨。
是我们拉扯纠缠时的报复。
记忆回溯,还记得那年把他弄到医院后,我一直都很恍惚。
等到他好不容易清醒,我坐在病床前看着面无血色的他,竟然一字一句都发不出一个音节。
伸出去的手像被空气烫到了一样猛地收了回来,想开口道歉嗓子眼又跟堵着似的黏黏糊糊。
杨潇眼神无神地游离,似乎没反应过来目前的情况。刚支撑胳膊准备起身,就因为腹部的伤痛得又倒了回去。
“你的伤还没……”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虚弱又急切地抓着我的手问了一句:“舒璨呢?”
我愣了一下。
本来心中的愧疚与自责在他这句话下瞬间烟消云散,犹如油锅溅水,胸口猛地起火,随即轻嗤一声:“你放心,我当时只来得及捅你一个没对他动手。”
“真是难为你旧情难忘,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深情到自己刚挨刀都能忘记?”
杨潇脸色一沉,立马说:“你究竟要误会我多少次?”
“我误会?”
椅子因为我的猛起身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我看着杨潇好笑道:“我误会你什么了?拦着我不伤他的不是你?用法律劝说我和我打马虎眼的不是你?忘记自己挨刀醒来第一件事是先关心他的不是你?”
“我他妈关心的是他吗?我……”杨潇气急攻心一般猛地咳嗽起来,我本想上前一步可看着他脸上的愠怒又堪堪停住脚步。
“叶凌!你能不能有点脑子?”
“对!我没脑子!就你有脑子!你这么有脑子还能帮他挡刀!”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冷静下来!”杨潇吼道:“我他妈是怕你犯傻!你弟虽然受伤了但现在还活着,你要是为了报仇最后把自己搭进去值得吗?”
“我冷静!我冷静得很!!杨潇,我他妈算是看透了,说来说去你不就是觉得我不该对舒璨追责嘛。”
“也是,我这种普通人又能怎么办呢?在你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吧?”
“我都说了我们可以靠法律……”
“法律顶个屁!他的病历你能推翻?告?怎么告?谁能告?你吗?你不帮他辩护我就谢天谢地了!!”
杨潇听到这话后怔了怔,脸上的表情依旧很难看,一时苦涩地开口:“叶凌,你到现在是不是都认为我是在报复?”
“难道不是吗?”我反问。
杨潇轻笑出声,咬牙切齿地开口:“是!是得很!我他妈就是在报复!我看你痛苦我就快乐!我看你弟倒床不起舒璨逍遥法外我就畅快!”
“叶凌,我这样承认,你满意了吗?”
我点点头,退后几步冲他笑道:“满意啊,你终于肯承认了,实话实说我有什么不满的?”
“叶凌你……”
“你最好能护他一辈子!”我说:“下次他再主动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弄死他!”
转身出去的时候杨潇又苦苦撑起身体,费劲地冲着我的背影着急喊道:“你去哪?”
“放心,看你用情至深的份上我会给他留条活路,本来他不就是回国找你的吗?既然这样,他留下,我走。”
“叶凌!你要是敢走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停下脚步,回头冲病床上双眼通红的人说:“随便,反正不也没“放过”吗?”
我给我弟办理了出院手续。
这一走就是五年。
整整五年,足够让人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当然,我希望忘记过去的是杨潇。
我是不可能忘记的。
我也希望这辈子我们都不要再碰上了。
可惜风水轮流转,我不得不信这个理。
不然的话,我怎么会在这个场合下遇见杨潇。
这是我第三次往卡座上送酒水。
我故意往灯光暗处下站,时刻保持着低头,刻意避免不和坐在沙发上的人对视。
我让我突然隐隐发痛的头保持着片刻的清醒,我希望这三次只是他们单纯的点单。
如果还有第四次,我会立马和领班说换人了。
沙发上的人没说话,他旁边的几个朋友倒是兴奋地聊着最近的热新闻。
我弯腰低头把食盘放在低矮的茶几上,斜前方那道目光如有实质地盯在我的脸上。
我该庆幸,因为我这两天有轻微的咳嗽,所以我都是戴着口罩上班。
我希望杨潇认不出来。
“您好,请问还有别的什么需要吗?”我规规矩矩地按着服务流程问。
“没了,有需要我在叫你。”其中一个人说。
听到这话后我心里大喘了一口气。
刚准备转身,面前一道冷漠疏离的声音响起。
“等等,请问厕所在哪?”
我没敢看他,直接指了个方向:“那边上两步台阶直走右拐。”
杨潇站起身,我立马给他让出空。
等了两秒他都没动,下意识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酒吧里的音乐劲爆震耳,灯光耀眼迷离。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精味和熏人的香水。
杨潇突然倾身凑过来,那股熟悉的洗衣液味让我感觉半边堵着的鼻子都猛然疏通了。
耳边响起他的声音:“那边人太多,麻烦你带我去吧。”
我在前面带路,一直到走廊上,这边稍微隔绝了一下吵闹的环境。
到达厕所门口,我停下脚步说:“就在这。”
“您自便,我先去忙了。”
“都认出我了也不打个招呼吗?”杨潇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我蓦地停下脚步。
“叶凌。”
我捏了捏裤缝,硬着头皮说:“您应该是认错人了。”
“不会认错。”杨潇插着兜朝我走近一步,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腹部:“那刀捅得又深又狠,我怎么会把伤我的人认错了呢?”
头又开始作痛,我皱了皱眉,抬眼和他对视上。
杨潇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黑,黑得纯粹。
他锐利的目光带着打量,带着不屑,带着危险,带着恨意。
“那你想怎样?”我问。
杨潇微微勾了勾唇:“我想想啊。”
时隔这么多年,我还是看不清他报复的手段。
口罩被人掀开,他微凉的手捏得我的下颌骨快要裂开,我盯着他的眼睛,那股熟悉的莫名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
期间我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施加在我下巴上的力量全是杨潇沉甸甸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