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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我叫李墨,我爹说我这名儿好,墨,是古代里文化人才用的起的。我却觉得我该是“默”。
      按我爹说的,我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家伙,说这叫没有男人味儿。他常常扬言我简直是一点没有遗传到他的男人性子,说我和我姐李鸢就是投胎投错性别了,李鸢才该是儿子。
      在他眼里,男的就该顶天立地。“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是他的口头禅。可我却和他期待的完全相反,瘦小,说话轻,还爱哭。我偶然间听我爹和人家唠嗑过,说这类男的他一直是最瞧不起的,他压根都懒得看一眼这类人。
      我僵住了,那爹是不是也压根不想看我一眼?
      爹说我长得像我妈,清秀,也最爱我。要是按照打的次数来看,那的确了。我姐小时候不知道因为活猴的性格被打了多少次,我却一次没被打过。他说一看到我一掉豆子他就下不去手,想到我那早去的妈。
      他有一次喝醉酒,嚷道我这性子如果是个女儿,一定把她捧在心间间上,但是个男的,那就别想了。我知道这是他的心里话,从他后来的行为可见一斑:他让我少哭,我反而越哭越厉害,最后倒成了一副泪失禁的体质;他让我学学我姐的性格,我只会拙劣地模仿,累且疲惫。他说他的要求已经一退再退了,我却得寸进尺。后来他气急了,知道我这性子他是是改不了了,所以放弃了我“变成男人”的改造。
      我知道我这种“不男人”的性子改不了,所以我就要在其他方面优秀,让他看到我,对我欣慰。让他知道即使我的软性子照样可以是一个优秀的人。我莫名怕他,即使他爱我,我怕他紧锁的眉头,怕他偶尔的叹息,更怕他对我成绩单失望的眼神。我努力想让他满意,可似乎永远不够——有时候我似乎真的累。我把自己缩得更小,说话声音放的更轻,眼泪成了我最熟悉的伙伴。我觉得这样,似乎会让我安心。
      有时候我也很迷茫,为什么我的优秀和我的性格还是被我爹分开来看呢?他高兴我学习的进步,却还是看不惯我那副“小女人”的样子。在他眼里,这两个东西,原来不会是平均数,只能是平行线。
      我对我爹认可我的性格这事有一种莫名的执念,我似乎渴望向谁证明着什么,平行线是可以相交的?或者说,这两条线本来就不平行?
      上高中后,我离开了家,住进了学校。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人会嘲笑我的性格。我其实渴望着什么,但是我不敢,我知道我内心有病。因此,我也被打上了孤僻的标签。我松了一口气,起码没有再被叫做“娘炮”。
      然后,我遇到了陈源戈。
      现在想想,我刚进校门时,对他似乎有过匆匆一瞥,却感受到了莫名的不舒服,只是那一刹那的感受却如此没有逻辑,只能解释为自己太过敏感的神经。不知何时,我对他开始莫名的关注,无法自拔地陷入了对他的无与伦比的迷恋和狂热。乃至如今,羞于启齿的,我对他的感情仍是复杂难言。
      自此,他在那时的我眼里就好像一束光。他成绩优异,能力出众,爽朗如清风和明月,是人群的中心。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宝石,温暖又真诚。
      “李墨,你这个解题思路很特别啊,就是有点绕,我教你个更简单的?”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时,我居然紧张得手心冒汗,只会木木点头。
      从那以后,他常常出现在我身边。帮我讲题,带我融入集体,在我被其他人无意中排挤时为我解围。他会拍着我的肩膀,笑说:“李墨,你其实很棒,只是需要一点自信。” 他会注意到我细微的情绪变化,在我低落时说些鼓励的话。他甚至记得我不吃香菜这种小事。
      我从未被人如此细致地肯定过。爸爸的别扭,姐姐的粗大,他们的关怀从未如此像陈源戈那样热烈和耀眼。他就像一场甘霖。我贪婪地汲取着他给予的每一分温暖和认可。那种被需要、被理解的感觉,愈发让我眩晕,无法自拔。
      我开始依赖他,无比地依赖。他说我的发型不够精神,我立刻去剪;他说某个朋友心思多,我下意识地疏远;他说我父亲那种教育方式是失败的,我心里那份对爸爸复杂的怨怼,仿佛找到了出口,开始疯狂滋长。我觉得他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他比我爸,比我姐,比任何人都懂我。
      我把这种全然的信任和崇拜理解为“爱”。是的,我爱他。爱这个将我拉出泥潭,赋予我新生的“神”。我对他言听计从,甚至在他偶尔流露出不耐烦或者因为我没达到他要求而冷落我时,我会陷入巨大的恐慌,拼命道歉,努力做得更好,只为了重新换取他的笑容和关注。现在回想,那大概就是一点斯德哥尔摩的雏形,我将他的控制视为在乎,将他的贬低视为鞭策。
      我的世界越来越小,小到只剩下陈源戈。我知道,但我不在乎。我去姐姐那里的次数变少了,即使去了,也心不在焉。姐姐似乎有所察觉,她旁敲侧击地提醒我要有自己的主见。可我当时怎么能听得进去?我甚至觉得姐姐不理解我,不理解我和源戈之间这种深刻的“羁绊”。
      源戈开始带我进入他更“真实”的世界。他会告诉我他家庭的不幸,父母畸形的相处模式,他说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充满了虚伪和利用。他说他只有我,我是他最信任的人。这些话让我心疼他,也更加紧密地依附于他。我们成了一个“共同体”,对抗着这个在他看来并不美好的世界。
      在这个过程中,我骨子里那份敏感和“睚眦必报”的性子,被他巧妙地引导和利用起来。有一次,一个同学在背后议论源戈,话语有些刻薄。源戈知道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神里流露出些许失望和受伤。那种眼神刺痛了我。几天后,在一个小组作业评分时,我“无意”中向老师透露了那个同学之前作业有抄袭嫌疑的细节(是源戈之前“闲聊”时告诉我的)。最终,那个同学的评分受到了影响。
      事后,我有些不安,但源戈搂着我的肩膀,轻声说:“小墨,你保护了我。我们只是让该受到惩罚的人得到惩罚而已。” 他的话像一种赦免,甚至是一种嘉奖。我把自己那点不安压了下去,甚至产生了一种扭曲的“我们是一伙”的亲密感。我成了他手中一把不言不语的刀。
      我对父亲的感情也在这期间变得愈发复杂和尖锐。源戈不断强化我童年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将父亲塑造成一个专制、失败的形象。我开始用更怨恨的眼光看待父亲,几乎切断了与他的交流。回家成了一种煎熬。
      变化的到来,像一块被缓缓抽掉的基石,最终导致整个虚幻世界的崩塌。
      那是一次偶然,我用了源戈的电脑查资料,他的社交软件没有退出。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一个备注奇怪的聊天窗口。里面的对话,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我的心脏。
      那里面,有他和别人调侃我如何“好骗”,如何“像条听话的小狗”;有他详细地“分享”如何一步步引导我疏远家人朋友,让我完全依赖他的“心得”;甚至有他用极其轻蔑和下流的词语形容我的姐姐和父亲……那些文字,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的眼睛,我的大脑。
      我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原来那些“关怀”、“理解”、“独一无二的信任”,全都是精心设计的剧本。我只是他验证自己操控能力的一个实验品,一个用以排遣他扭曲内心世界的玩物。
      世界在我眼前碎裂、颠倒。恶心、愤怒、屈辱、巨大的荒谬感……还有深入骨髓的恐惧,一瞬间淹没了我。我没有哭,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像一尊石像僵在那里。
      当他回到房间,看到我苍白的脸和电脑屏幕时,他愣了一下,皱了一下眉头,紧接着竟然笑了,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带着怜悯和嘲讽的笑容。
      “看到了?”他语气轻松,双手枕在脑后,眼神似乎漫不经心地从我脸上扫过,“也好,省得我总陪你演下去。李墨,你难道真的以为,会有人真心喜欢你这种懦弱、爱哭、一无是处的麻烦精吗?也就我不嫌弃你了。”
      那一刻,我体内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断了。
      我没有反驳,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哭泣哀求。我只是默默地关掉电脑,站起身,向外走去。我感觉他在盯着我,他在身后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也似乎不在乎了。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姐姐家的。直到看到她开门时惊讶的脸,所有的堤坝才轰然倒塌。我扑进她怀里,积压了太久的恐惧、委屈和绝望,化作撕心裂肺的痛哭,几乎要抽干我所有的力气。
      我把一切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姐姐。那个过程,像是在亲手剥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我唾弃那个曾经盲目信任、卑微讨好的自己。我觉得自己肮脏又愚蠢。
      姐姐的愤怒和心疼几乎要溢出来,她紧紧抱着我,一遍遍地说:“不是你的错,是那个畜生!是他坏!”
      清醒的过程比沉迷更加痛苦。我不知道是陈源戈不肯轻易放过我,还是我自己找虐受。我舍不得拉黑他,我找到被姐姐藏起来的手机,病态地看他给我发的信息、还给他打过电话。他说的是如此情真意切啊,说是只是在和朋友玩大冒险,让我别放在心上,我还是他的“好哥们”;他说其实是爱我的,只是用错了方式;他说我离开他,我会后悔,除了他,没有人会接纳“真实”的我……
      我的情绪变得极不稳定,泪失禁体质变本加厉。一点点刺激就能让我崩溃大哭。我失眠,厌食,对一切都充满了不信任。姐姐请了假,寸步不离地陪着我。她带我出去散心,逼我吃饭,在我半夜惊醒时抱着我。她不说太多大道理,只是用行动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家。
      回家住的那段时间,爸爸沉默了很多。他不再用那种审视的眼神看我,只是笨拙地做一些他以为能让我好起来的事,比如我躺在床上,他给送各种我可能根本吃不下几口的菜。我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我只知道我一直在“回去找他”和“不能犯贱”之间左右摇摆。某一天,我记得他给我端了碗面,闻起来好香。那一刻,我的理智好像突然回笼,我看着他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心里堵得厉害。我的怨恨还在,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松动。我意识到,爹或许有他的不对,但陈源戈,他利用并放大了这一切。其心可诛。
      我到底在干什么?我一直…在用陈源戈的那套理论,折磨自己的爸爸吗?我是在无意中在发泄自己对爸爸的怨恨吗?如果是这样,那也够了。
      时间缓慢地流淌,像溪水冲刷着棱角分明的石头。我在姐姐和那个逐渐不再那么令人窒息的家筑起的避风港里,艰难地学习自我修复。我开始接受心理咨询,学习识别情感操控的陷阱,尝试重新建立与世界的连接。
      我依然敏感,依然会轻易流泪,无论是看一部感人的电影,还是听到一句暖心的话。但我知道,这不再是因为懦弱,或许只是因为我的神经比旁人更纤细,更能感知情绪的重量。
      至于陈源戈,我拉黑了他的一切。后来听说他争取一个出国项目时,因为社团账目问题被调查,最终没能成行。没有人知道那封匿名的举报信来自哪里,包括我自己,有时也会模糊那段记忆。这算睚眦必报吗?或许吧。但更重要的是,我想拿回一点掌控自己人生的力量,哪怕方式并不那么光明正大。
      现在的我,还在慢慢往前走。伤疤还在,碰一下还会隐隐作痛。但我不再是谁的附属品,也不是谁精心饲养的宠物。我是李墨,是那个自卑过、迷失过、被击碎过,但又一片片把自己捡起来,尝试着拼凑完整的李墨。
      前路或许依旧会有迷雾,但我知道了,无论何时回头,他们那里,总有一盏灯为我亮着。而我自己,也要学着,成为自己的光。哪怕微弱,只够照亮脚下一步,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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