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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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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醉效果消退一些的时候,亦殊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高二那年,他还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做学生管理员,每周固定有几天,会去图书馆里帮忙。
事情发生在某个周五的傍晚。
他正把这一周的还书依次放回书架,走到阅读区附近的时候,突然听到窗外有奇怪的声音,于是放下手里的书,过去查看情况。
楼下竟然有人在打架。
……或者说围殴,四对一的。
四个身材更高大、明显是alpha的男生,把一个不知道是beta还是alpha的男生围在了中央。
一开始还只是在说话,但几句后,有个alpha先伸了手,去推那个男生的肩膀。
他没推到,手碰到那个男生前就被握住了手腕。
气氛一下就变了,另外两个alpha直接冲了上来,拳头过去的时候亦殊隔着近十米高的落差都仿佛听到了风声。
还有一个alpha没动,所以是三打一,体型还占优,按理来说应该没有悬念。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个被包围的男生完全没有要服输的意思。他抽过侧背着的书包朝最近的人脸上一砸,以此闪避了一侧的攻击,同时将那个被他扣住手腕的人朝另一边一拽,把人推过去替自己挡了一拳。
看得出来,他的力气很大,动作敏捷也凌厉。
假如真的是三对一,可能就不会输了。但现场还有另一个人。
那个一直没动手的人吼道:“白痴啊你们,不会先把他按住?”
有了指挥,其他三个人立刻调整过来,一个人牵制他,另外两个人从左右扑上去,直接把他按住了。
三个人的束缚根本不可能挣扎开,那个男生被押住了肩膀。那个一直没动手的alpha这才上前,提起膝盖狠狠顶在了他的腹部。
亦殊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刻转身去找图书馆的管理老师。
老师一听说有学生打架,也很着急。可等他过来看了一眼,着急就变成了惊骇。
老师说:“亦殊啊,这个我管不了的。”
亦殊不解,问他为什么。
老师:“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亦殊顿了顿,没说话。
老师以为他不知道,叹息道:“听我的,这个事你也不要管,就当没看到吧,好吗?”
他的目光很悲悯。原来悲悯和袖手旁观可以同时出现。
亦殊又朝外面看,图书馆建在学校的最后排,旁边就是体育馆。两栋建筑之间有体育生们训练时会用的一些设施。
现在,暴力进一步升级,那个被打的男生被几个人押着,头朝下地按进了体育生们洗脸用的水槽里。
水龙头被打开了,他们在用自来水冲他的后颈。
那是腺体的位置,他是alpha吗?
亦殊感觉到呼吸不畅,还想再说点什么,老师却摇摇头,叹着气走开了,还拉上了这一排的窗帘。
阳光被窗帘挡住,只剩一条缝隙。
亦殊恰好就站在那里,在光和影交界的地方。
楼下,男生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身后的人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了起来。
夕阳照在他的面庞上,亦殊看清了他的脸。
看清他脸上的伤痕,也看清他颜色很深的眉眼。
看到他绷直的唇角,颈间迸出的青筋。
老师问他知不知道他是谁,其实亦殊知道的。
前几天班上的同学就有偷偷讨论过,说隔壁的隔壁班里来了一个转学生,看起来挺像样一个人,结果竟然是霍高轩的弟弟,霍新民养在外面的私生子。
又因为是私生子,所以有一个奇葩又贴切的名字,叫霍明渠。
有人没听懂,问哪里贴切,其他人就给他解释。
明,明面上的。
渠,水沟。
连起来不就是——
所有人都知道的私生子,明面上的臭水沟。
……
一阵哄笑声传来,男生被推进了跳远用的沙坑。
领头的alpha随手揪住身边人的校服,用他的衣襟擦掉手上的水渍,声音阴鸷地对沙坑里的人说:“霍明渠,家里见。”
人群就此散了,只剩下那个男生一个人。亦殊看到他从沙坑里站起来,过程好像有一点艰难,身体也有轻微的摇晃。
很快他走出了沙坑,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了下来。
是因为受伤了,所以走不了吗?
亦殊没有再找老师,独自下了楼。
图书馆的小门正通向那边,他的学生卡可以刷开门禁。
他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夕阳只剩最后一点余晖,那道身影被拉得很长。
风把他的短袖校服吹得鼓起,亦殊看到他的后颈没有贴抑制贴,风里也没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
所以他要么是一个beta,要么就是alpha,还没有分化……
亦殊走过去,男生很快察觉到他的靠近,脸转了过来。
那本该是一张很好看的脸,此刻却很狼狈,额头,眼皮,甚至嘴唇上,都滚满了黄色的沙粒,头发和衣服也未能幸免。
所以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嘴唇也抿得很紧。因为无论睁眼还是开口,都容易让沙子进入眼睛或口腔。
两个人都没说话。
亦殊摸了摸口袋,找到了一件也许能对他有用的东西。
他走过去,在他的身边放下了一包纸巾。
……
麻醉结束了,亦殊醒来,睁眼,呼吸不畅的感觉从梦境蔓延到现实,肺腔里像压了石头,好闷,胃里也不是很舒服,想吐。
晕眩中,身体的知觉慢慢恢复。他感觉脸上有东西,抬手想要去碰,同时也大概想起自己是在医院,就撑起另一边的手臂,想要侧着起身,看一看周围的情况。
身体还不是很受控制,他的动作有一点慢。
但就在他将要成功时,“咔哒”,病房的门开了。
梦里见到过的那个人就那样走了进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预想之外的事情出现时,生理反应比所有情绪更快。
亦殊的胃和食管同时发生了猛烈的收缩,让他跌倒在床上,无法自控地吐了出来。
霍明渠:“……”
几分钟前。
亦殊有苏醒征兆的时候,手表上的指着又转过两格,霍明渠起身,查看他的情况,很快发现,他的手指正在在蜷缩,胸口起伏的速率也有所改变。
霍明渠隔着玻璃窗又等了一会,他的眼睛就睁开了,但瞳孔没有聚焦,显然是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
霍明渠本来打算再等一等,亦殊却抬起了手,看起来是想去摘自己的氧气面罩。
霍明渠只好拧开门走进去,准备制止他的行为。
只是霍明渠没想到他的术后反应会那么严重,下一秒就吐得差点要从病床上跌落。
出于人道主义,霍明渠应当在此时上前给予他帮助。
所以他加快速度走至病床边,同时向亦殊伸出了手。
但亦殊竟然在这种状态之下还能分出心来。
在霍明渠的手触碰到他之前,抬起一只手,挡住了他。
霍明渠:“……”
他们离得有点近。
四目相对,omega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又有一种很清晰的抵触,仿佛在说:不要碰我。
不要,碰我。
霍明渠慢慢地退开了一点,说:“……我帮你叫医护。”
他的手转变方向,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谢谢。”亦殊轻轻喘息着,摘掉了自己的氧气面罩。
.
说是吐,其实亦殊什么也没吐出来,几乎只是干呕。
他的脸上很干净,唇边也没有什么污渍。
面罩摘掉后,他的呼吸反而变得稳定,均匀,健康。
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他自己支撑着身体,慢慢地坐好,即便是在床上,也把后背挺得很直。
赶来的护士进入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病床上的omega坐得很端正,来探望他的alpha站在距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眼睛看着omega,但英俊深邃的面庞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怎么看起来这么生疏?护士不是前台那位,因此不知道霍明渠与亦殊的关系,怀着些许疑惑,问亦殊道:“你醒了呀?”
病房里的凝滞被打破了,霍明渠和亦殊同时朝她看过去。亦殊朝她笑了一下,漂亮的眼睛里仿佛笼着一层薄雾。
护士也朝他笑,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耳温计,先替亦殊嘀了一下体温,接着检查了周边的仪器,确认了他的各项数值。
体温还是偏高,心率也有点快,好在还没有超出正常范围,应该是低烧引起的伴随问题。
护士掏出小本子记录好,语气带着些熟稔,说:“等一下哦,我去叫医生过来。”
她转身离开,病房里的氛围没有像刚才那么异样了。但考虑到医生马上要来,还是没有人开口说话。
几分钟后,医生来了,是位大约四十多岁的女性beta,很和善,过来摸了一下亦殊的额头,说:“听护士说你有一点低烧,不过没关系的啊,你这个情况,做完手术是容易有一些反应的,都正常。我现在给你开点药,挂下去马上就会舒服一点。”
她正是中午为亦殊动刀的人,并且因为在门诊时也接待过亦殊不止一次,对亦殊的情况很熟悉。
亦殊对她点点头,说了一句“谢谢”,像那种在老师,或者说母亲面前很乖巧的小孩。医生笑了笑,说:“那我现在给你说一说接下来的注意事项。”
注意事项很可能会透露出亦殊做的手术具体是什么类别,霍明渠先前为了给医护让出位置,已经走到了靠近门的地方,临着墙壁站着,这时亦殊突然说:“您稍等。”
随后转头,说:“霍明渠,可以麻烦你先出去吗?”
霍明渠:“……”
这是昨晚相遇后,他第一次叫霍明渠的名字。
医生本来以为他是家属,亦殊一开口就知道不对了,有点怀疑地看看他,说:“你是alpha吧?和患者什么关系?”
“是以前的同学。”亦殊用昨夜他说过的话回答了医生,又对他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今天会过来,但手术情况是我的隐私,希望你可以先回避一下。或者你有什么事也可以现在告诉我,我马上回答你,不要继续耽误你时间。”
很奇怪,霍明渠昨夜还觉得他是一个反应不怎么快的omega,今天却发现,他其实很会切重点,也很会下逐客令。
霍明渠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看了医生一眼,说:“我先出去。你们聊。”
然后走出病房,带上了门。
同时为了避免病房漏音被他误听,他还稍微走远了一些,站到了靠近护士站的地方。
负责登记的护士抬眼看了看他,突然说:“你还不走啊?”
霍明渠可以理解亦殊请他离开病房的期望,但无法理解为什么连护士也在言辞中透露出一种“你该走了吧”的暗示。
他对护士点头,认为没有向她解释的必要。
结果护士接着说:“那你既然还不走,能去帮他买份晚饭吗?你看他也不像有家属会来送餐的样子……也不用你走远,我们楼下食堂就可以打病护餐,坐个电梯上下很快的。”
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霍明渠意外之余意识到,这个医院里的医护人员对亦殊似乎都有一些超出寻常的关照。
无论是他站在亦殊病房外时,护士对他过高的警惕,还是医生对亦殊说话的语气,都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之间会有的态度。
“他可以吃什么?”霍明渠问。
“好消化的东西都行的。”护士见他答应,笑着说。
当着护士的面,霍明渠拨通了一个电话,打给昨晚的司机,让他送一份晚饭过来。
司机一听地址是医院,就问:“是给您同学送吗?您见到他了啊?”
“嗯。”霍明渠说,“餐厅可以就近,配菜清淡一点,带一份汤。”
“好的,我马上出发。不过这个时间要开始堵车了,我过去可能要一小时左右,您能等吗?不方便等的话病房号给我,您先走也行……”
“到医院联系我。”在护士越来越好奇的目光中,霍明渠没说能不能等,直接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