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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被点亮的那盏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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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舒是在傍晚回到月台的。
车子驶进院落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一盏一盏亮起,光线被修剪得整齐的树影切割成规矩的形状,落在地面上,边界清晰,没有一寸多余。
这种秩序感向来让人安心。
可今天,却让她隐约生出一种被提前校准过的感觉。
她解开安全带,下车时,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
灯亮着。
不是她习惯的那一盏。
那扇窗平日里极少在这个时间点亮起,除非有人刻意提前结束行程。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她脚下的动作便不自觉地慢了半拍。
养父很少在这个时间提前回来。
她心里迅速做了判断,却没有停下,仍旧按原来的节奏进了门。
玄关里安静得过分。
平日这个时间,厨房里多少会有些动静,佣人走动的声音不明显,却不会完全消失。可今天没有。空气里也没有饭菜的味道,只剩下一种过于干净的冷意,像是被提前清空过。
她换了鞋,把外套递给管家。
对方接过,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顺口问一句“要不要先用餐”,只是微微颔首,低声道:“先生在书房等您。”
语气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转达一件早已确定、无需讨论的安排。
汪舒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在这种时候,多问一句,反而显得不合时宜。
走廊的灯光被控制在一种偏冷的亮度,脚步声落在地毯上几乎听不见。书房的门半掩着,一道光线从门缝里泄出来,笔直地落在地面上。
她抬手敲了两下。
“进来。”
声音不高,却清晰。
灯光是偏冷的白色。
汪振庭坐在书桌后,文件摊开在桌面上,纸页压得整齐,边角对齐。她一眼就看出来——他并没有在看。
那支熟悉的签字笔放在右手边,位置和他平时办公时一模一样。
一切都太“正式”了。
不像家里,更像某个尚未结束的工作现场。
“今天回来得有点晚。”他说。
语气并不严厉,甚至称得上平常,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汪舒在书桌前站定,背脊笔直,姿态自然:“临时多了一场会。”
“和谁?”
问题来得很轻,却没有随意的余地。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抬起,又很快落下,在眼下投出一道极浅的影子。
停顿了一秒。
“单位。”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
汪振庭没有追问。
他只是合上了文件,手指在纸页边缘轻轻按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脸上,停留得比往常稍久。
那是一种审视,却不带情绪。
不像质疑,也不像关心。
更像是在确认一件长期维持的数据,是否出现了偏差。
“最近,”他说,“有没有觉得自己的判断,变得不太稳定?”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汪舒心里忽然一沉。
不是因为内容,而是因为方式。
他很少这样问她。
从她懂事起,几乎所有决定,都是在“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默认前提下进行的。
而现在,这个前提被轻轻撬动了。
“没有。”
她回答得很快。
快到几乎没有经过思考。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太快了。
书房里短暂地安静下来。
这种安静并不尖锐,却让人无处可逃。汪振庭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靠进椅背,双手交叠在桌面上,姿态放松,却天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距离感。
“你现在的位置,”他说,“意味着你接触到的每一个人,都会被放大。”
语速不快,每个字都落得很稳。
“有些关系,看起来只是私下往来,但一旦被外界定义,就不再属于你个人。”
他没有点名任何人。
也不需要。
话语精准得像是已经在心里演练过许多次。
汪舒站在原地,没有反驳。
她已经很清楚,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谈话。
不是父女之间的提醒,也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劝告。
这是一次位置确认。
“下个月,”他继续道,“统领官邸有一场私人晚宴。”
这句话出现得毫无铺垫,却像一枚冷静落下的棋子。
汪舒的睫毛在这一刻明显颤了一下。
不是夸张的动作,却无法掩饰。
她抬眼看向他,长睫微微抬起,瞳孔在灯光下显得比平时更深,震惊几乎没有来得及收敛。
统领官邸。
私人晚宴。
她不是没听过这个场合意味着什么。
只是
她从未被带去过。
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
“你和汪宇,跟我一起去。”
不是征询。
甚至不是建议。
是已经被写进日程表的既定事项。
汪舒的指尖在身侧微微收紧,又很快松开。
她终于开口:“为什么?”
声音依旧平稳,可睫毛却在那一瞬间缓缓垂下,又重新抬起,像是在强行压住某种过于明显的情绪。
汪振庭与她对视,没有回避。
“你现在长大了,统领想见见你”他说“并且我想让你看看,你现在站在哪里。”
这句话落下时,空气仿佛被无形地压低了一寸。
她忽然明白了。
不是家里的担心。
不是兄长的情绪。
甚至不是外界的流言。
是有人在重新衡量她。
而衡量,从来不需要她的意见。
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知道分寸。”
这句话,与其说是回应,不如说是在确认她仍然理解规则。
“我希望如此。”
养父的语气依旧平稳,却比任何否定都更冷静。
“因为这一次,”他说,“不是提醒。”
“是观察。”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
汪舒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多说一句。
她转身离开。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声音极轻,却清晰地落在走廊里。
她沿着那条走了很多年的走廊往回走,脚步依旧稳,背脊笔直,却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
这条路,正在被重新标注。
不是被阻拦。
而是被重新划定方向。
回到房间,她没有立刻开灯,只是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盏亮着的路灯。
光线笔直,没有偏移。
像一条被允许存在,却不容越界的线。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人对她说过一句话——
你不需要选择,只要站对位置。
当时她以为,那是一种保护。
现在才发现,那也是一种界限。
而那场她从未踏入过的统领官邸晚宴,还没开始,就已经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方式,进入了她的人生。
不是作为荣耀。
而是作为一次审视。
第一道影子,已经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