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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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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屿说的那家新开的羊肉馆，不在热闹的商圈，而是藏在一片老居民区深处。车子在狭窄、被积雪覆盖的街巷间缓慢穿行，最终停在一栋外墙爬满枯藤、挂着红灯笼的平房前。招牌是原木色的，刻着“草原香”三个朴拙的大字，门缝里溢出温暖的光和浓郁的肉香。
推门进去，里面果然热气蒸腾，座无虚席，人声、锅子沸腾声、杯盘碰撞声响成一片，充满了市井的热闹与活力。空气里弥漫着羊肉、药材和香料混合的、令人食欲大动的复杂香气。老板是个肤色黝黑、笑容爽朗的中年汉子，操着带点西北口音的普通话，熟稔地和陈屿打招呼，看来陈屿已是常客。
“陈老弟来啦！位子给你留着呢，靠里暖和！”老板引着他们穿过喧闹的大堂，来到里间一个用屏风略作隔断的小桌。这里果然安静不少，暖气也更足。
锅子很快端了上来，是传统的铜锅，炭火红红，清汤翻滚，里面能看到整块的羊骨、姜片、葱段和几味滋补药材。配菜除了经典的羊肉片、羊杂、白菜、豆腐、粉丝，还有几样西北特色的面食和小菜。
“先喝碗汤，原汤化原食，最暖身子。”陈屿给沈念舀了一小碗清亮的汤。汤入口，果然醇厚鲜美，没有半点腥膻，只有羊肉本质的甘甜和药材淡淡的回香，一股暖流从喉咙直落到胃里，瞬间驱散了从室外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
“怎么样？”陈屿期待地问。
“很好喝。”沈念点头，又舀了一勺。在这种寒冷雪夜，一碗这样的热汤，胜过任何珍馐美馔。
羊肉切得极薄，烫一下即熟，嫩滑无比。羊杂处理得干净，脆韧有嚼劲。配着店家特制的麻酱韭花辣油蘸料，滋味层次丰富。他们慢慢地吃着，偶尔交谈几句，大多时候只是专注于面前热气腾腾的美味，享受着这寒夜里最朴实也最熨帖的慰藉。
周围其他客人的喧哗声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屏风隔出的这一小方天地，像是暴风雪中的温暖洞穴，只有锅子的咕嘟声，和彼此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上次你说，文稿需要采访社区书店或读书会的案例，”吃到一半，沈念想起下午的谈话，开口道，“我昨天想了想，除了吴教授，或许还可以问问常来店里的那位美院退休的刘老师。他好像参与组织过一个老街坊的绘画分享小组，画的就是这一带的老建筑和街景，说不定符合你说的‘新的记忆载体’。”
陈屿眼睛一亮：“这个线索好！绘画本身就是一种非常直观的记忆留存和情感表达方式。如果能找到那些画，或者采访到参与者，肯定很有价值。你方便的时候帮我引荐一下？”
“好，他下周应该会来取预订的画册，到时候我问问他。”沈念答应下来。
“总是能给我带来新的思路。”陈屿看着她，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感激，“感觉我的项目，有一半是靠你才推进得这么顺利。”
“是你自己用心。”沈念垂下眼，夹了一筷子烫好的白菜，“我也只是……恰好知道一些事。”
“不是恰好。”陈屿的声音低沉了些，隔着火锅蒸腾的雾气传来，带着一种清晰的认真，“是因为你在这里，用心经营着这家书店，留意着来来往往的人和事。这些‘恰好’，都是你日复一日生活沉淀下来的。”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沈念平静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她抬起头，隔着氤氲的热气，看向他。他的脸庞在暖黄灯光和蒸汽后有些模糊，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专注。
“所以，我很庆幸，”陈屿继续说，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庆幸能重新遇见你，庆幸能有理由，一次次走进你的书店，走进你的……生活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表达类似的意思，但在此刻这喧闹又私密的小空间里，在温暖食物和共同目标的氛围烘托下，话语里的分量似乎格外不同。它不再仅仅是试探或感慨，而更像是一种经过时间沉淀和事件验证后的、笃定的确认。
沈念感到自己的心跳，在锅子的沸腾声和周围的嘈杂中，异常清晰地鼓动着。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消化他话语里的每一个字，以及字里行间那份沉甸甸的情意。
过了片刻，她轻轻“嗯”了一声，很轻，但足够他听见。然后，她拿起公筷，从翻滚的汤里捞起几片煮得恰到好处的羊肉，放进他的碗里。“吃点肉，别光顾着说话。”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带着一种家常的亲密。陈屿先是一怔，随即，眼底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层层漾开，最后汇聚成一个无比温暖、无比舒展的笑容。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夹起那片羊肉，蘸了料，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仿佛品尝着无上美味。
一顿饭吃了很久。直到锅里的汤渐渐见底，配菜也扫荡一空，两人才心满意足地停下。身体从内到外都暖洋洋的，脸颊也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红。
走出餐馆，夜风依旧寒冷，但饱食后的身体足以抵御。雪后的夜空清澈，能看到几颗寒星。地上的积雪被踩得结实，反射着路灯和店铺招牌的光，五彩斑斓。
“走一走？消消食。”陈屿提议。餐馆离书店不算太远，步行大约二十分钟。
“好。”
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雪夜街道上。偶尔有车辆缓慢驶过，轮胎压过积雪发出特有的沙沙声。大部分店铺已经打烊，只有便利店和零星几家小吃店还亮着灯。世界仿佛进入了冬眠，只剩下他们踏雪的脚步声，和悠长的呼吸化作的白气。
走过一个街心小花园，里面的长椅和滑梯都盖着厚厚的“雪被”，在月光下像童话里的场景。陈屿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小花园角落：“你看。”
沈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下，不知是谁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雪人造型简单，只用枯枝做了手臂，两颗石子做眼睛，胡萝卜做鼻子，脖子上还围了一条褪色的红围巾。在清冷的月光和雪光映照下，这个简陋的雪人竟有一种笨拙而温暖的可爱。
“不知道是谁堆的，真有童心。”陈屿笑着说，掏出手机，拍了一张雪人的照片。
沈念也看着那个雪人，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在这个匆忙冷漠的都市冬夜，还有人愿意停下脚步，花时间堆一个或许明天太阳出来就会消失的雪人，这份简单的、对抗消逝的快乐，莫名地打动了她。
“要堆一个吗？”陈屿忽然问，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孩子气，“反正时间还早。”
沈念有些讶异地看向他。他眼里闪着光，不像开玩笑。她想了想，摇摇头：“手会冷。”
陈屿笑了，没有坚持，只是又看了一眼那个雪人，然后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沈念放在大衣口袋外的手。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刚刚戴着手套的触感，稳稳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这个动作发生得如此突然，又如此自然，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遍。沈念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但没有抽回。一股暖流从他的掌心传递过来，迅速蔓延到她的指尖，手臂，乃至心口。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雪地里，看着那个小小的雪人，手牵在一起。月光清辉，雪地莹白，空气冷冽，只有彼此交握的手，传递着真实的、不容置疑的温暖。
过了许久，也许只有几十秒，陈屿才轻轻松开了手，但指尖似乎留恋般地在她手背上多停留了一瞬。“走吧，别真的冻着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嗯。”
他们继续往前走，手没有再牵在一起，但刚才那短暂而坚实的触感，却像烙印一样，留在了彼此的记忆里。接下来的路程，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了一种微妙的不同。一种无言的亲密感，在沉默的雪夜中悄然滋生，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回到书店巷口时，已近晚上十点。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踩雪的声音。走到侧门口，感应灯亮起。
“到了。”陈屿停下脚步。
“嗯。”沈念拿出钥匙。
“明天……我上午去项目组，下午过来？文稿那部分，我想尽快开始写。另外，刘老师那边，如果你问了有消息，我们也好商量下一步。”陈屿说着接下来的安排，语气平常，仿佛刚才雪地里的牵手只是最自然不过的一个插曲。
“好。”沈念应道，打开了门。她站在门内，暖黄的光线从身后透出。
陈屿站在门外半步之遥的夜色里，看着她，眼神在灯光下柔和得像融化的雪水。“那……明天见。晚安，沈念。”
“晚安。”
沈念关上门，却没有立刻转身上楼。她靠在门板上，听着他的脚步声在雪地里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楼道里重新陷入寂静。
她抬起刚才被他握过的那只手，手指微微收拢，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道。心里一片澄净的安宁，又有一丝陌生的、甜美的悸动，像平静湖面被春风拂过，漾开细细的、止不住的波纹。
窗外的冬夜，依旧寒冷深重。但有些东西，已经在今夜的热汤、雪人的凝望和无声的牵手中，悄然破土，迎风生长。未来还有很多个明天，可以一起规划，一起走过。这个认知，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期待。
